1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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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

懷抱着他奔走數個晝夜的女精靈将他擺在大理石的臺階上，呆呆地看他，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留下。

他仰視着她，棕茶色的頭發裹在雪白襁褓裏。而女精靈曾與他同色，現在一片雪白的長發被漆黑罩袍所覆蓋。

【不走。】他在心裏對她說。

“我的時間不多了。”她擡頭看天空，深藍的中心像海，邊緣的白色像雪。

【有點。】他懇求她。

女精靈嘆了一口氣，“也許你是對的。”

【好。】他差點就要開始哭鬧了。

女精靈拉着衣裙小心翼翼地坐下，不讓一片衣角碰到他的搖籃。

隔開他們的空間只有十幾厘米，卻像是千百年。

“你不要哭，”女精靈能讀懂他的表情，“太陽出來以前，會被嬰兒哭聲吸引來的可不全是好東西。”

【不哭。】他小聲地說。

“也不要再使用心靈溝通了，你的大腦開放不完全，太多的心靈溝通會讓你這裏受損傷。”女精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現在，你記住我的話就好，如果現在無法理解，那就等你長大了再來回憶。”

他安靜地聽着。

雪與海的天空之下，萬籁俱寂，只有女精靈低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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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我已經不愛你了。”她俯身看他，包裹全身的黑袍只允許她露出眼睛，一雙摻雜着血色的碧綠眼睛。“或者說，沒有愛你到能為了你而背棄瑰影女士的召喚，忽略我愛人的聲音。”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作為孩子，他對父母的依戀之心還尚未消退。

女精靈的愛人早已離開，她的轉化也開始了。最多再有十幾分鐘，她的肉身就會變成瑰影女士的緘默侍從，而她的靈魂将前往她一直以來都渴望着的秘術之聖殿——瑰影女士的神國。

“但我很欣賞你，孩子。你是我在凡間的最高傑作，你會跟我們走上同一條路，但比我們更高更遠。”即使說着這樣的話，她的聲音也沒有一絲感情，比他襁褓之下散發着寒冷魔能的晶石更冰冷。

“我不會陪你長大，但我會給你一些重要的，比所謂血親之愛更珍貴的東西。”女人将蒼白的手伸到搖籃之上，她碧綠的眼瞳已有一半變為紅色。

“假如有一天，你能承受真相與痛苦的力量，就在你心中喚醒我的幽靈。”有如雪白蜘蛛一般靈活的雙手在夜空之下交疊，彎曲，優雅精妙的法術結印好似舞蹈，她腕間的銀鈴随着動作發出空靈的響聲。

他讨厭這種聲音。

但他也不願閉上眼睛，所以只是睜大眼睛，記下了她的每一個動作。

右手食指轉完最後一個圈，落入左手掌心。女精靈的動作停止，他記下了全部。

“真聰明。”

他的頭腦昏昏漲漲的，女精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

“連我都想誇獎你。”

她向他伸出手，像是要撫摸他的臉。

混合着疼痛，他仰起頭，等待最後的告別。

但他沒有等到。

女精靈的手在他眼前停住了。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紅。

緘默侍從猛地站起，轉身，黑袍的裙角掃過他的臉頰，粘糊肮髒的甜香侵入他的呼吸。

沒有哭聲，也做不出任何動作。他只是看着天空，直到東方有紅光出現，直到衆律神殿的大門随着一聲吱呀敞開。

“【】…？”異族的聲音響起，朦胧中有急促的步伐來到他身邊。

是一個身穿淨白長袍的，戴着漆黑兜帽的人類。

他睜大眼睛，女精靈繁複的手印卻還烙印在他眼中，讓他看不清人類的臉。

“【】……精靈的幼崽？你的眼睛怎麽了？”人類蹲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口中吐出的是标準精靈語。

【是孩子。】他糾正。

人類好像吓了一跳，跌坐在地，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聽着很年輕。

“真奇妙……在這麽小的年紀就能使用心靈溝通？……真是不尋常。”年輕的人類蹲下身，将他抱起，動作意外地比女精靈熟練得多。

他畏縮了一下，試圖躲過那塊因人類的動作而抵上他背後、棱角分明的晶石。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注意到他動作的人類一手抱着他，另一手伸入襁褓中摸索。

他微微仰起，想讓晶石露出來。

哪怕天生對魔能具有與生俱來的抗性，晶石中寒冷狂暴的能量也讓他頗為不适。人類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找準位置，徒手就将晶石拿了出來。

标準六面體的晶石散發着青白的冷光，寒冷魔能在人類的手掌結起一層寒霜，人類卻像沒有知覺一樣将其舉至與旭日平行。

“……如此完美的形狀，哪怕放在如恩絲的禦座之下都夠格。”人類仰頭短暫地看了一眼晶石，又低下頭來看他。“但放在嬰兒的襁褓裏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人類的語調聽起來有些愠怒。

只看一眼就徹底失去了興趣，人類随手将晶石插入腰帶的空隙，轉而輕輕地用手撫過他的眼間。

他順從地閉上眼。

溫暖柔軟的感覺落在他的額頭，擴散到全身，哪怕閉上眼也揮之不去的蒼白手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太多次心靈溝通而昏沉的大腦也變得清楚起來。

人類剛剛吻了他的額頭，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讨厭。

“好了，孩子，睜開眼睛吧。”人類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像是怕吓到他。

他睜開眼，迎接清晰的世界。

在晨曦的微光中，人類紫色的眼睛蘊含奇異的光彩，像星空中的銀河又像光下的閃蝶蝶翼。

他這才發現，人類并沒有戴着兜帽，那是他濃密的黑發，色如明星間的漆黑虛空的卷發。

【你是】如此攝人的美麗，不該是人類，只可能是某種不朽的存在，但他剛剛清醒的腦海找不出更多的話語，只有睜大眼睛。

“我是伊利亞，一個旅行的‘人類’牧師，孩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自稱伊利亞的人類用指尖點上他的額頭。

夜空中最閃耀的星星，金紅如鳳凰的花朵，煤炭一般的渡鴉，無數的幻象穿過他的腦海又消失，留在其中的是被黑霧隐蔽的記憶。

【奧彌西安】

他想起來了，他不是“他”，他有名字，他的名字是奧彌西安。

在母親還沒有穿上漆黑的裙子，父親還可以張口說話的時候，在他們給他施下重返童年的秘術以前，他們一起為他起了這個名字。

【我的名字是奧彌西安。】他終于找回了完整的言語。

“是嗎……？”聽到他的話，伊利亞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他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溫柔地微笑着的嘴角，雙眼卻有無法褪去的悲傷。像是沙漠中幹渴的旅人終遇清泉......或是見證了不可挽回的墜落。

“奧彌西安，我正是為你降臨此地。”他的聲音輕得有如夢中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