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螢火】

第六章 【螢火】

翌日,一向平淡無奇的彭寶村突然炸了鍋,村民們紛紛奔走相告,胡保長家那為非作歹大兒子——胡為,讓人給廢了,今天早上才被家裏人發現。據說慘得連自家老娘都認不出來了,就剩了一口氣強吊着。

而跟胡為一起混的幾個潑皮,也陸續被人用門板擡了回來,跟一群豬崽兒似的排成一排亂哼哼,看來下半輩子只能跟炕打交道了。

老百姓歡天喜地,甚至有人包餃子慶祝蒼天有眼,惡有惡報。胡保長則哭天搶地得到處抓郎中,卻沒一個有能力接這燙手山芋的,倒是隔壁村賣棺材的劉老漢聞訊趕來,問胡保長要不要上好梨花木的棺材,夏季大酬賓,買一送一。

“我買你奶奶的棺材!”胡保長擡起巴掌就要打棺材店老板,卻被家仆給攔下了,說那棺材店老板的小兒子是大門派裏的武師,路子硬得很,得罪不起。

胡保長只得把氣往肚子裏咽,憋出一口老痰卡在嗓子裏直呼嚕,捶胸頓足地哭嚎道:“我的兒啊...”

剛哭了兩聲,胡保長突然一抽鼻子靈機一動。他隐約記得自己村裏也出過大門派的弟子,好像還是個學醫的。胡保長連道天無絕人之路,忙讓家仆去找那弟子的家人,命他們書信一封,請這位醫修來救自己的兒子。

又等了三天,那醫修還真來了。胡為和他的小弟們被擡到了村裏正中央的一片土地上,周圍圍滿了胡保長的家丁,外圈則是跑來圍觀的百姓。惴惴不安的村民們全都暗自禱告這位神醫能失個手,讓惡人們趕緊早死早肅靜。

出人意料的是,神醫竟是個清秀的小姑娘,漠然地看了一眼一抽一抽直吐沫子的胡為,慢條斯理地說了句:“不治。”

胡保長勃然大怒,家丁們也紛紛拔刀相向。神醫波瀾不驚地掃視一周,冷笑道:“我青雁山弟子,有“三不醫”。不醫求死之人,不醫該死之人,還有個‘腦殘者無藥可醫’。三條裏面他占了兩條,我憑什麽救他?”

“別以為你是大門派的人,老子就怕你了!”胡保長氣急敗壞地搶了一把刀指向她:“老子的舅舅的媳婦的三哥的發小是風虎門的掌門大弟子!你今兒要是不救我兒子,別想活着走出這村子!”

“我管你什麽狗屁的風虎門,瘋狗門。本姑奶奶不治!”神醫冷哼,直接摸出了別在腰間的細劍:“要不是你們逼我表姑請我,我才不來呢。趕緊識相點讓開路。我蔣紫陌醫術不精,脾氣不好,急眼了直接送你兩刀。”

蔣紫陌嘴上罵着,心裏頭可沒有底。她來的時候有點太自信了,沒通知同門。哪曾想這保長聽見了青雁山的名號居然沒有絲毫的怕勁兒。萬一惹急了這地頭蛇,動起手來豈不是要吃虧,她是醫修不是武修,功夫并不過硬,更何況好虎還架不住群狼。

“姐姐不要救她!”一稚嫩的女童喊聲忽然從人群縫隙裏響起,緊接着,一小女孩嗖地鑽了出來,迎着蔣紫陌跑去:“他們害死了我娘!還抓走了趙姨姨!”

“你們有沒有王法了!”蔣紫陌将女孩護在身後,杏目圓瞪:“你們敢抓了我表姑?!不怕我青雁山蕩平你的賊窩嗎!”

“要想你表姑活命,就老老實實地交出靈藥救我兒子!不然...”胡保長獰笑地指了指蔣紫陌:“老子就讓你這丫頭賠一個兒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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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紫陌咬住了嘴唇,将劍又握緊了幾分,一字一頓地低呵道:“不,醫!”

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胡保長帶着家丁一寸寸圍攻上前,蔣紫陌一步不退地冷靜對峙,眼見血雨腥風一觸即發,而蔣紫陌明顯處于弱勢,人群堆裏突然又冒出一不合時宜的聲音:

“我說,青雁山跟風虎門,哪個厲害啊?”

“當然是我們青雁山!”蔣紫陌下意識地接了句。話音剛落,眼前突然飛來一道黑影,吧嗒站在了離她半步開外,和顏悅色地一拱手道:“借劍一用。”

蔣紫陌被這憑空冒出來的人吓了一跳,剛把劍擡了擡以作防守,手上卻攸地一空,再回過神來,劍已被那人給拿走了。

楚弈低頭掂了掂這輕若無物的柳葉細劍,擡眉一笑:“秀劍配美人,不錯。”

胡保長與家丁們面面相觑,對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很是面生,但一看楚弈那邋邋遢遢的衣服和瘦弱的身形,頓感這家夥只是在裝腔作勢,一名家丁便先發制人地持刀砍了過來。

誰知刀劍相接,電光火石之間,半人多高的大刀居然被手指頭粗細的劍給輕輕松松地擋了下來,緊接着,細劍虛晃一飄,劍尖貼着持刀者的脖子飛速掠過,鬥大的腦袋便跟被風吹飛了的燈簍似的,在空中化出一完整的抛物線,砸在地上滴溜亂滾。

“我剛剛琢磨了半天,你那個什麽風虎門的人跟你到底是啥關系。”楚弈将劍舉在陽光下,眯着眼睛查看着。見劍身沒有被血濺上,這才滿意地繼續說道:“結果尋思半天,合着那人跟你沒半毛錢的關系。”

胡保長看傻了,直到那腦袋滾到了自己腳邊才回過神來,登時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地嚎叫道:“殺人啦!”

“啧,原來你也怕殺人?”楚弈哼笑,用劍尖戳着胡保長的鼻子輕聲道:“三年前,你強娶布店老板家的小女兒,逼得姑娘跳井自盡;兩年前,你為霸占孫家的糧食鋪,夜裏放火燒死了他們一家七口;我剛來了三天就打聽到了這麽些個罪證,合着他們的命就不是命呗?”

胡保長汗如雨下,抖得跟個篩子似的顫巍巍地指着躺在地上的胡為:“這...這都是我那不争氣的兒子做的!不是我啊!我...”

“不...不是...是他...”胡為垂死之中驚坐起,又被蔣神醫一腳給踩了回去。

“哦?是嗎?”楚弈笑嘆這真是父子同為走地雞,大難臨頭互相推:“不過嘛...”

又是一道亮光一閃而過,胡保長的腦袋砰地掉到了地上,嘴唇還一動一動地開合着,只是已不能再發出任何聲音。

“我這個人,比較喜歡斬草除根。”楚弈用衣袖蹭了蹭劍柄,雙手捧着劍,轉身還給了蔣紫陌。

楚弈本不想把事情做得這麽絕,畢竟修真之人最忌諱犯了殺業。然而他活了二百多年,什麽糟心事兒都遇到過,深谙人心比鬼惡。今日他留了胡為一命,終究是個隐患,倘若他一走了之,受難的則是那個娘親被逼死的可憐孤女。

所以楚弈留了下來,把刀賣了換了點饅頭,啃着饅頭就涼水地等胡為他爹動手。機會,他已經給過胡家父子了,可惜他們着實嫌命長。

蔣紫陌感激不盡地對楚弈拱手致謝:“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楚弈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扯着嗓子喊道:“師姐!我是你那素未謀面,異門異宗的親親小師弟呀!師姐你快叫師兄來找我們吧!”

蔣紫陌:“...???”

青雁山,聽上去有點耳熟,楚弈眨着眼睛回憶道。他能記住大門派不多,只要是耳熟的,肯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眼下他殺了個保長,善後工作最好是讓青雁山的人出面,不然他這個散修容易被人追殺。

于是在衆臉懵逼下,蔣紫陌強忍着想打人的沖動,默默地招出一只靈鳥,把消息傳給了同門,又夥同村民救出表姑,見她沒有受傷,終于松了口氣。

楚弈看見蔣紫陌的師兄來了後,才安心地離去。蔣紫陌理解楚弈“冒認師姐”的小心思,又是一番道謝後試探性地問道:“少俠這般好功夫,不如拜入我們青雁山,好有個安穩的修行之地。”

“不了不了,我逍遙慣了,受不了門中規矩。”楚弈心想,他頂着這張臉進大門派不是找罪受嗎。

蔣紫陌甚是可惜地嘆了口氣,只得目送着楚弈以自認為比較帥氣的步伐離去。然後對身後的同門師兄說道:“帶上那小女孩一起回門派吧。”

“好。”蔣紫陌的師兄溫和地笑笑,繼而又板起臉訓斥道:“回去罰抄一百遍門訓!說什麽怕給大家添麻煩才獨自前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們該多難過!”

“是...”蔣紫陌苦兮兮地低下頭。

楚弈沿着鄉間小路蹦跶着往前走,并薅了一根狗尾巴草來回比劃。劍不沾血,劍招為虛劍氣為實,頭落地而尚有神志,是楚弈對劍法的最低标準。修為可以倒退,但劍術不能跌份,不然對不起“劍修”二字。

“真是什麽爹什麽兒。”楚弈對胡作非為的胡為和胡為他爹甚是鄙夷:“幸好我斬草除...”

楚弈忽然崴了腳。

“謀財害命”加“斬草除根”,這幾天讓他演示那叫一個一行雲流水。所以說,塵觞這柄傻劍确确實實是跟他學壞的嗎...

*

楚弈找到塵觞時,已經是兩天之後了。他有點路癡,期間走錯了好幾條岔路,才找到了來時的方向。

黃昏的時候下了場小雨。高林滴露夏夜清,楚弈卻無心欣賞美景。這都五天了,塵觞那家夥要是等急了,早就竄出去七八百裏地了,他可上哪兒去找!

然而當楚弈看見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心髒不由狠狠地揪了一下。

寂靜的月光下,塵觞連半步都不曾挪動過,呆呆地看向半空中的螢火蟲,瘦挑的身形仿佛快要跟身側的大樹融為一體。楚弈忽然有些踟蹰。他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塵觞,是該裝傻還是充楞。就當楚弈正呆站在原地編瞎話時,塵觞心有靈犀般看了過來。

楚弈清晰地看見塵觞打了個哆嗦,迅速向前躍了一步,僵了一下後又挪了回去,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一動不動。楚弈疑惑,慌忙跑了過去。

五天沒見,塵觞好像有點不認識他了。楚弈心驚膽戰地看着塵觞把他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邊,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不悲不喜,只是眸子在微微發亮。

“內個...出了點事,耽擱了...我...”楚弈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塵觞耐心地聽完了他的話後,只淡淡地說道:“主人辛苦了。”

楚弈登時覺得很是尴尬,好像自己在做賊心虛,忙賠着笑臉示意塵觞一起走。塵觞卻擡手輕輕地揪住了一只螢火蟲,遞到楚弈眼前:“主人,你看,漂亮。”

“啊,是啊。”楚弈局促地笑笑。塵觞松開了手,見螢火蟲搖搖晃晃地飛走了,又輕聲說了句:

“謝謝你回來。”

※※※※※※※※※※※※※※※※※※※※

接下來請大家欣賞——老慈父教導熊兒,殚精竭慮。

楚弈:“我求你閉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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