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套路】

第十二章 【套路】

楚弈竄出去十幾裏地後才反應過來——他堂堂無愠真人居然怕一個小奶娃娃?!

而被拖成了一條死狗的仙劍兄弟也是滿心費解:“楚弈,他修為不高,尚未至煉氣境。剛剛你可以一掌拍碎他的腦袋。”

“還是個孩子。”楚弈回憶着陸輕羽的樣子,發覺他好像沒有想象中那般高深莫測,反而更像是個普通的稚童。難不成自己用靈蛾看見的那個陸輕羽是真的,而這個為了破布娃娃哭鼻子的是假的?

可惜現在再怎麽想,陸輕羽和陸振理到底是從自己的巴掌底下溜了。出師未捷而中道泡湯的楚真人有點郁悶,跟塵觞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後,鬼使神差地問出了聲:“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陸輕羽若是算出我起死複生,我在這人間可就沒立足之地了。”

“算出來又如何,只有我看見了。”塵觞竟一語中的,驚得楚弈打了個激靈。

對啊,算出來又如何?!誰會信無愠真人還活着!他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雷劈死的,而陸振理又賣了他的“內丹”,篤定無愠邪道魂飛魄散,再無複生可能。陸家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

楚弈覺得自己簡直活回去了,把屁大點事兒當成了風雨欲來的前兆,自亂陣腳不說,還在劍兄面前丢了威信。于是楚真人忙撣了撣灰,沉着冷靜地負手低咳一聲:“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塵觞替楚弈将跑開懷的外袍斂好,問道:“楚弈好像很怕被人發現自己是不死之身。可是修道之人,證道為聖後,不死不滅是常态。就算死了,奪舍、重塑肉體、重構魂魄的人也不在少數。為何楚弈如此驚慌?”

楚弈踮起腳,老神在在地在塵觞面前豎起一個手指頭:“有一個籠子,裏頭有一百只白色的雞,和一只黑色的雞。大家都是雞,但黑色的那只卻總是融入不進白色的雞群中,為什麽?”

“因為黑色的雞跟它們毛色不一樣?”塵觞皺眉歪了歪頭:“可是雞就是雞,它們會介意同類的毛色不一樣?”

“那如果黑色的那只不是雞,而是只不祥的烏鴉呢?”楚弈哈哈大笑,拍了拍塵觞的肩膀:“罷了,我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接下來我們動身去洄州吧。陸家家大業大,我不能正面與之抗衡,我想私底下調查飛升失敗的原因。而且...”

楚弈欲言又止,不是想瞞着塵觞,而是覺得北克山大長老的事兒,跟他說了也沒用。大門派水深,真出了點什麽事豈是他這個外人能摻和的。況且他自己的身份都見不得光,哪兒還顧得上別人。

*

決定好了去向,二人便于當日下午離開了小鎮,沿着鄉路慢悠悠地走着。塵觞想帶楚弈一飛千裏,楚弈卻覺得不如腳踏實地好好溜達溜達。當初他沉迷修行,許久沒“野游”看風景了。而刨去這層體面的借口,楚弈實際上是想平複一下焦躁的心情。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裏雨如煙。夏季的陣雨總是說來就來,毫不講究。宅了小五十年的楚真人看着途徑的稻田以及池塘,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擡起頭用臉去接雨水,嘴裏嘟囔着:“我又活過來了...真的是太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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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楚弈突然雙眼一綠,被一片碩大的荷葉遮住了視線。塵觞居高臨下地表達了仙人的關懷:“楚弈,好大的葉子。”

楚弈忙扭頭去看池塘,果真發現幾朵荷花“死不瞑目”地飄在水面上,想必是被劍兄在扭葉子時嫌礙事給辣手摧花了。楚弈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踮腳去戳塵觞的腦殼:“不省心的,好好的花讓你糟蹋了。”

“葉子為什麽這麽大?”塵觞神情嚴肅地舉着荷葉上下晃悠。

楚弈指向荷花:“因為它是荷葉啊!”

“可是葉子為什麽這麽大?”塵觞又問,并用手比劃着:“為什麽別的葉子這麽小,為什麽荷花的葉子這麽大...為什麽它們不一樣?”

“因為...”楚弈看着翹起一條腿轉荷葉玩的塵觞,差點沒笑出鼻涕泡:“荷葉就是荷葉啊!荷葉就是這麽大!你快別玩了!”

塵觞把腿放了下來,将葉子重新伸向楚弈的頭頂:“我覺得,葉子大很好,可以給楚弈遮雨。”

楚弈啞然,擡起頭看向塵觞,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總覺得他的眼神裏帶了一抹溫和。雨滴無法浸染他絲毫,僅沿着他的輪廓朦朦胧胧地勾出一個透明的殼子,以至于讓楚弈誤認為仙人老哥在發光。

“你為什麽留在人間了呢?”楚弈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麽一句不入流的話,說出口便後悔了:“我是說...額...你其實挺好的。”

塵觞幫楚弈把黏在臉上的發絲掖到耳後,淡淡地回答道:“因為楚弈在人間。”

“合着是我的不對了。”楚弈失笑,見氣氛有點微妙,忙用一萬能借口岔開了話題:“我餓了。”

“烤魚。”仙人雙唇微動,鄭重地說出這兩個字。

楚弈沉默了一下後,又擡手去戳他的腦殼:“我剛覺得你挺仙風道骨的,你就打回原形了!我随口一提,你記得還挺清楚,下雨呢就想吃烤魚?!”

雨猝然停了,圓滾的太陽攸地打雲層裏鑽了出來。楚弈愕然擡頭看向天空:“卧槽?”

仙人面不改色,掌心騰起一團火焰:“火!”

“不,這樣烤出來不好吃的,得用柴火烤出來才好吃。”楚弈汗雨其涔涔地說道。

仙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樹林:“柴!”

得,仙人老哥還挺執着!楚弈無可奈何,只得讓他自己滾去撿柴火,然後挽起褲腿下池塘摸魚。

塵觞舉着荷葉紮進了小樹林,步伐之輕盈甚至有些欠打。

楚弈忽然開始懷念被喊作“主人”的日子,那時的劍老哥要多乖順有多乖順,怎會要求他堂堂楚真人下河摸魚。

不過飯總是要吃的,他确實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楚弈耐下心思,将雙手放在水中,低聲念了句決,水面便泛起層層漣漪,且一圈比一圈大,幾個水球自水中升了起來,裏頭包裹着一條條小魚。

“怎麽都這麽小...”楚弈不滿,将魚放開後又重新去找。誰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娃娃!好本事!”

楚弈大驚,扭過身去才發現岸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老者笑呵呵地盤坐在岩石上,沖他招了招手:“娃娃,老夫有事相求。”

楚弈皺眉打量了老者片刻,發覺老者坐在濡濕的石頭上卻身不沾污,便知是位高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弈斟酌再三後開口道:“晚輩偶經此地,饑餓難耐,只想捉條魚飽腹。若是驚擾了前輩,還請您見諒。”

老者捋了把胡子,心中暗喜。他被自家師弟逼着來參加那破競買會,遇到的盡是群俗人,無聊得要命。誰知回程的途中竟看見如此天資卓越的少年,年紀輕輕得不僅懂“禦水決”,還一眼看穿了自己的修為。這麽好的娃子不拐回去,着實可惜!

“老夫真的有事相求!”老者忽然一擡衣袖吭吭哧哧地哭了起來:“陪伴老夫三四十年的酒壺不慎遺落進了這池塘中。老夫怕水,不敢去撈。娃娃你既懂“禦水決”,能不能幫老夫這個忙?”

楚弈疑惑:“前輩知曉禦水決卻不敢自己下水?”

“實不相瞞,老夫早年溺過水,對這池塘害怕得緊。”老者眼淚汪汪地看向楚弈,語氣之誠懇說得他自己都感動了。

楚弈聳肩,自感也不是什麽麻煩事,便将神念散開,四下搜尋遺落水中的酒壺。剛看見三步開外的河底沉着個葫蘆狀的東西,腳下突然一軟,也不知是踩了苔藓還是別的什麽,讓他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楚弈在空中翻了個個兒,試圖矯正身子。然而很快他便發現,那所謂的苔藓其實是一根軟繩,在水中如一條游蛇,先是纏在了自己的腳腕上,又順着小腿爬了上來。軟繩上明顯附加了咒術,所到之處骨骼酸軟無法聚力。

“無冤無仇得何必害我?!”楚弈大怒,一個猛子紮進了水中。老者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玩大了,剛想站起身查探,一龐大的水球轟然竄出池塘,千斤巨石般席卷而來。老者忙撐開屏障抵住攻擊,後腦勺上卻突然挨了一記悶棍,若不是他煉體至頂級,怕是要被打個“映日荷花別樣紅”。

“鬧着玩的!鬧着玩的!”老者連道大事不妙,跳上岩石來了個金雞獨立,捂着後腦勺看向偷襲之人。塵觞漠然将柴火扔至一旁,恐怖的殺意猛然迸出,瞬間将老者足下的岩石隔空擊碎。

“住手!”眼見着塵觞要暴露仙體,楚弈忙上前呵止了他,又面向老者難掩怒氣地說道:“前輩可真是閑得慌,跟我們這群年輕人作對。”

“哈哈哈...”老者雙手背至身後仰天大笑起來,雖然尾音裏打着顫兒顯然快要疼哭了:“老夫乃明塵宗清問峰主。你取回了老夫的酒壺,算是通過了試煉。老夫破格收你為入室弟子,如何?”

楚弈恍然大悟狀:“明塵宗?”

“正是!”清問峰主又把腦袋昂得更往後了些,将眼中淚花憋了回去,心中開始想象這兩個娃娃歡天喜地跪地喊師父的場景。

然而沒有,楚弈也仰頭哈哈大笑了幾聲,把清問峰主的腦袋笑低回來後,将酒壺放在地上指了指:“你看這個酒壺!”然後一腳飛踢。

酒壺噗地飛走了,清問峰主目瞪口呆地眺望着向池塘深處遠航的酒壺,耳邊則是楚弈那莫得感情的聲音:“好了沒有了。”

楚弈帶着塵觞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一個人怔在原地,隐約聽見楚弈對塵觞說:“剛剛那個老匹夫撒謊成性,着實不是東西。你萬不可學他。”

風中淩亂的清問峰主又靜立了幾秒,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面傳音銅鏡,聲淚俱下地控訴道:“師弟!有人打我,還把你給我的酒壺踹飛了...”

※※※※※※※※※※※※※※※※※※※※

楚弈:“你掉的是這個金酒壺還是這個銀酒壺...”

一腳踩爛。

“或者是這個爛酒壺?”(魔鬼般的微笑)

清問峰主:“...qaq師弟!有人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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