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很醜】
第十五章 【很醜】
清晨,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氣息。葉上初陽幹宿雨,朝露欲滴耀如珠。被“毀劍滅跡”未遂的蒼秾劍正委委屈屈地縮在楚弈懷裏,任他拿衣袖擦拭着濕漉漉的劍身。
死不悔改的塵觞依舊一臉怨念地瞪着蒼秾,見楚弈連個眼神都不給自己,也不知怎麽想的,忽然伸手抓了一把潮濕的樹葉,往自己腦袋頂上抹了抹,然後腆着臉走到楚弈面前。
“擦水。”塵觞把挂了兩滴水珠的腦門伸了過去。
楚弈沒擡頭:“有手自己擦。”
塵觞伸出雙手看了看,越加對自己這副人身子不滿,再一擡眼,發覺楚弈已經抱着劍走遠了,不知怎的忽然三步竄過去拉住了楚弈。
楚弈被扯了個踉跄,一股無明業火登時打心窩子裏燃起,甩開了塵他的胳膊呵斥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一柄劍罷了,你都容不下?”
“一柄劍罷了”,這句話不知為何,令塵觞覺得有些刺耳。他知道楚弈說的是蒼秾,問題是他也是柄劍,也在“罷了”的範疇裏,一時間竟泛起了“兔死狐悲”般的複雜情緒,不由垂下頭無所适從地看向自己的腳尖。
楚弈強壓怒氣,扭頭就走不去理會塵觞。昨晚那個惡心的夢境依舊停留在他的腦子裏,跟只毛躁的刺猬似的,來回亂拱,紮得他頭痛難忍。
再加上離洄州越近,他越不安。陸家的買賣遍布各地,眼線自然也多。雖然距今為止,陸家毫無作為,似是認定無愠真人已經是個死人了。但他一向疑心重,萬一陸家是在“暗中觀察”,貿然行事豈不是自投羅網。而且...
“楚弈,我帶你飛。”塵觞忽然打斷了楚弈的思緒,聲音悶聲悶氣。
楚弈搖頭:“我說過了,用腳走。”
“快些走,就可以去打陸家了。”塵觞繞到楚弈面前,眼神裏多了些懇求:“楚弈讨厭陸家,我就就把陸家的人都殺掉。這樣沒人威脅得了楚弈。”
而殺光讨厭的陸家人,楚弈就用不着蒼秾劍了,繼續跟他吃吃喝喝到處閑逛——仙劍的腦回路一如既往得清奇。
“你除了殺人,就沒有別的建議了嗎?”楚弈戳了戳他的心口:“你這顆心是擺設嗎?”
塵觞五指勾起抓向自己的心口:“我要當劍,我不要這個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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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大驚,慌忙抓住塵觞的手攥緊了。塵觞不依,把手往外抽,有力的指關節硌在掌心中令他疼痛不已,剛壓制下去的怒火突然爆發,止不住吼出了聲:“你能不添麻煩了嗎!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你帶出劍冢!”
塵觞頓住,瞳孔集聚收縮了一下,如同恐慌的貓咪:“楚弈不要我了?楚弈有了蒼秾,就不要我了嗎?”
“我...”楚弈剛想再吼‘幼稚鬼’,餘光卻瞥見塵觞那有點哆嗦的手指,登時把話咽了回去,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四目相對,沉默了許久後,終于将惱意化為慘淡一笑:“我不該遷怒于你,畢竟當年的事怨不得你...”
“當年的事?是我不好用嗎?”塵觞不解,當年他就是柄劍,還能因為別的原因惹主人生氣嗎?
“你為什麽偏要黏着我呢?”楚弈沒有正面回答塵觞,只眼神缥缈地自言自語道:“總令我想起一些讨厭的回憶...”
那時候,塵觞還是“焚塵醉”,一柄受楚家供奉,沉寂在劍冢中的古劍。歲月未能斑駁劍刃,卻腐蝕了守劍人的心。于是一切順理成章,覆水難收。劍是無辜的,卻成了禍端的源頭,該被怨恨嗎?似是不該。
但楚弈終究還是怨的,因為他與那些死去的人,更加無辜。
“走吧。”楚弈掩下眼底憎惡,低嘆一聲向着樹林深處走去。塵觞僵了一下,不知楚弈是讓他卷鋪蓋滾蛋,還是跟着一起走。見楚弈沒有回頭,咬咬牙到底追了上去,如往常一樣伸手去抓他的衣服襟兒。
“楚弈...我只有你...”這人間嘈雜不堪,什麽都是新奇的,什麽都是古怪的,他只認識楚弈一個人,倘若楚弈不要他了,他又該去往何處?
楚弈腳下一頓,依舊沒回頭,但背過胳膊拉住了塵觞的手。
*
“如何?”洄州陸家,新任家主陸振理正表情陰郁地看向躺在桌子上的星盤。
這個星盤,于他來說,只是一個棕色的破“碟子”,什麽都沒有,也不曉得陸輕羽是如何從上頭看出個花兒來的。
陸輕羽不知兄長的煩躁,輕點着星盤正中央道:“剛剛,紅星子閃了。”
“什麽意思?!”陸振理暗道他什麽都看不到,還談個屁的紅白星子。
“紅星子大亮,為重煞。”陸輕羽一字一頓地解釋道,見陸振理皺着眉一派茫然,只得又加了一句:“就是說,煞星出世了。”
陸振理翹起二郎腿,心猿意馬地撣了撣靴子上的灰塵:“那又如何?”
“會...會死人的,死很多人。”陸輕羽沒想到陸振理竟毫不在意,一時間有些無措。
“與我何幹!”陸振理白了他一眼,一揮衣袖将星盤掃落至地上,摔出半聲脆響:“讓你算這回的太鵬山論武何人能拔得頭籌,你在屋裏憋了三四天就算出這麽個狗屁玩意?!每天都有死人,你關心這些作甚!”
“不...不一樣的!”陸輕羽一着急就開始磕巴。煞星出世,輕則帶來黴運,重則屍橫遍野,白骨成路。天災人禍時會有煞星出世,舉國戰亂也會有煞星出世。仿佛是天道在告誡凡人要心懷敬畏——一顆小小的星子足以摧毀成千上萬條性命。
“我再給你兩天,算不出來有你好受的!”陸振理冷哼一聲,徑直離去。
陸輕羽撿起星盤,看着上頭越來越明顯的裂痕,心中千萬句話語最後了兩個沉甸甸的字:
“報應。”
星盤安靜地依偎在少年的懷裏,随着每一下蹒跚且緩慢的步伐,裂紋又大了幾分。
...
當楚弈意識到一向“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劍老哥,今日連半句都不說了,已然是幾個時辰之後。
塵觞一臉的“大限将至”,眼睛無神,雙手冰冷,連走路都是直着腿走,膝蓋不打彎。
“你...”楚弈無奈,只好率先打破僵局:“吃不吃烤魚?”
塵觞沒反應。劍生無望,人間不值得,哪兒還有心情吃烤魚。
“...你在此地等着,我去給你抓魚。”眼見着塵觞的瞳孔開始渙散,楚弈咧咧嘴,暗道還是拿好吃的安撫一下受傷劍崽的內心,自己到底是把話給說重了。
楚弈松開了他的手,感知着流水的聲音往東邊走去。誰知剛走了沒幾步,劍崽的石化狀态突然解除,尾音裏帶着顫兒地喊道:“楚...楚弈!”
“啊?”楚弈詫異地回過頭去。
塵觞咬了咬嘴唇,手空蕩蕩地懸在空中:“...你會回來吧?”
“廢話,我還能被魚吃了不成?”楚弈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只爽朗地笑了笑:“你要是想跟着來也行,不過別拉着那麽醜的臉子,會把魚吓跑的。”
塵觞趕緊快步走了過去,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蛋:“醜嗎?”
“醜!”楚弈故作嚴肅地叉起了腰,突然又靈機一動附加了一句:“不過比你還是柄劍的時候,要好看多了。”
“...那時我很醜?”塵觞似是捕捉到了不得了的訊息,指着楚弈手中的蒼秾, 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比它還醜?它長得跟條青蟲一樣!”
仙劍老哥也就是欺負蒼秾沒開神識,不然它肯定得镪得一聲喊出來:“沒你這麽唠嗑的!我這叫生機盎然的綠...莫挨老子!”
“你以為呢!”扯謊高手楚真人開始睜眼說瞎話,神神秘秘地比劃着:“劍身七扭八拐,刃也不鋒利,劍柄紮不拉碴得不好拿,又長又沉得要命,最可怕的是……”
塵觞驚到變色——臉由白轉紫又發了綠:“...是,是什麽?!”
“最可怕的是,你連配套的劍鞘都沒有,還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找人定做的。”楚弈發出一連串啧啧啧的聲音,上下打量着他:“幸虧你這副人身子着實俊俏,不然我早就不樂意搭理你了。”
在那個明媚的晌午,暖風徐徐,白日曜川。林中有一柄仙劍,突然間失去了夢想……
“當人好不好?”
“好...”
*
重紗帳中,嬌弱的少年痛苦地皺着眉頭,抱緊了娃娃昏昏欲睡,眼角一滴水珠順着鬓角落下,與涔涔虛汗混為一體。
他的手依舊覆在星盤之上,只是他不知曉,那令人恐懼的紅星子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紫色的星子,光芒時有時無,在星盤中上下搖曳了一瞬,攸地消散了。
如果再仔細看看,那紫色星子的身側緊挨着一個黯淡無光的灰星,也不知是什麽緣故,終年未發出過光亮,死氣沉沉,卻偏偏執拗地藏匿在繁雜的星辰之中不願墜落。
灰星成功地騙過了觀星人的眼睛,僞裝成一粒難以察覺的塵埃,唯獨在紫星出現時,正中央才會閃出一個白色的光斑,流螢般稍縱即逝,但到底是活着的痕跡。
※※※※※※※※※※※※※※※※※※※※
某劍:“一直讓楚弈帶着柄醜醜的我,真抱歉...”
楚弈:“沒事沒事,知醜就改。”
吖!聖誕節快樂!
然而我!今天把火雞烤糊了!火警鈴嗷嗷叫喚!吓得我一棍子把它給戳滅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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