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抉擇
第63章 抉擇
雲佩風陡然睜大雙眼。
剎那之間,周筵毫無預兆地脫力,身體向前傾倒,膝蓋重重地磕上地面!
最開始的那一瞬,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下意識地沖過去,扶了周筵一把。“你怎麽了!?”
周筵一只手撐地,身子大半重量壓在雲佩風身上,勉強能半跪着。他劇烈喘息着,根本回答不了雲佩風的問題,只從口中發出了些意義不明的含混聲音。
雲佩風摸到他的手很涼,仔細去看,他似乎連瞳孔都散了一些,空茫又痛苦。
“周筵……”他顫抖着喊了他一聲,終于擡頭去看段厲,“你對他做了什麽?”
段厲輕擡唇角:“我已經說過了,我有他的靈根。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要求,我就殺了他。”
雲佩風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段厲能用這麽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更甚者,将他的威脅立刻付諸行動。
“你如果殺了周筵,還要我抹去記憶有什麽用?”驚悸之餘,他竟覺出些荒誕的可笑,質問段厲,“他死了你有什麽好處!?”
段厲只說:“他活着也沒有辦法突破大乘期中期,殺了他我沒有任何損失。”
雲佩風愣在原地,如遭雷擊。
是的,他一直忽視了一件事,對段厲來說,殺死周筵并不是被逼無奈的玉石俱焚,而是一種沒什麽負擔的選擇。
反正周筵活着他也沒辦法讓周筵渡過情劫,那不如用此逼迫雲佩風。即使不成功,相較于之前,也不會損失任何東西。
雲佩風的手比他抓着的周筵都涼。
雖然段厲的實力不如周筵,但拿着周筵的靈根,他完全可以吸收幹淨周筵的修為,讓他跌落到築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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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最年輕的大乘期之一,周筵也活了快三百年,築基期的壽元卻只有一百五年。到時候不用段厲動手,周筵也必死無疑。
不能失去周筵,也不能同意段厲的要求,雲佩風一時卻想不出解決辦法,他心中慌亂一瞬,飛快地決定先拖延時間。
“你先放過周筵,”他想站起來,周筵卻還是沒什麽力氣,他便繼續讓對方靠着,“你先放過他我就同意!”
“你先來。”段厲說,“他的時間不多了。”
“怎麽可能?”雲佩風反問,“你當我是傻子嗎?”
可這一次,段厲卻只是低頭看着他,不為所動,甚至沒有回答的意思。
雲佩風抿了抿唇,知道段厲不會給他留餘地。
“你先放過他。”第三遍時,他的聲音已是外強中幹,手心生滿虛汗。
周筵一只手撐在地上,另一只手緊緊抓着雲佩風的胳膊,将兩個人的對話朦朦胧胧聽了個大概,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十五歲時被強行從體內拔除的靈根第一次有了感應,從遙遠的彼方鏈接着他的神魂與根基。然而它帶來的并不是親近之感,而是像漩渦般将他向下拖沉。
兩百多年間,周筵的經脈與神魂早已習慣了沒有靈根的修行,可這樣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般的修煉方式,在真的靈根面前不堪一擊。
一感應到築基期的靈根,經脈便瘋狂地将體內蘊藏的靈力引渡過去,試圖滋養這本應有的根基,讓它提升到和自己相同的境界。
若是平常,也許不會有什麽難以挽回的後果,築基和大乘實在相差懸殊,即使彌補上靈根的不足,周筵也至多掉一個大境界。
可除了他原本的靈根外,他的靈根好像還鏈接着另一個人的靈根,所有流逝過去的靈力和修為都被恣意搶奪,變成屬于他人的東西。
這是,段厲……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周筵腦子裏模模糊糊閃過一個念頭,卻根本抓不住,僅僅是撐着讓修為慢些流逝,便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心神和精力。
可即使如此也收效甚微,他的境界正在從低到高地崩塌。雖然表面上還維持着大乘期,但周筵能察覺到,他已經無法再使用築基和金丹的法術了。
這樣下去不行。
可他實在是難以做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抵抗。
雲佩風和段厲依舊在對話,那些聲音傳到他耳際就變成了令人頭暈目眩的嗡鳴。
可他知道段厲安的什麽心,他不想讓雲佩風再多跟他說一句話!
跳過靈力,将從月讀宗得來的無盡靈氣強行轉化為修為,周筵終于恢複了一點清明。
他驟然握緊了幾乎變為虛無的凝海刀,猛地一劃。
刀氣橫掃!
紫金色的刀光如扇面一般撲向段厲,猝不及防地将他打翻在地!
“你得保證……”雲佩風一句話剛說了半句,被周筵的舉動驚得一抖,立刻扭頭看他,“你……”
他又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流了一攤血,但似乎還沒死的段厲。
周筵知道自己那一刀劈歪了,不然能一刀結果了段厲。但現在他沒心思管那個化身的死活,壓住雲佩風的手,他低喘幾聲:“你別聽他的!”
“反正無論怎麽樣我都活不下來,”他說得很急,聲音很低,“別聽他的,求你。”
依段厲的手段,如果雲佩風真的照着做了……
周筵真的很愛他,他希望雲佩風能愛他,能記得他,也不想再受曾經受過的苦。
即使已經渡過名劫憎劫,但他也再也不想回憶起那些日子。段厲帶來的苦難,每一個白天與深夜都讓他煎熬。
而到最後,他所受的苦,所經歷的劫難,都只是他的催命符,是段厲提升境界的柴薪。
“你直接走……”周筵閉着眼睛,即使睜開眼睛,他現在也看不清雲佩風的臉,“我不知道段厲會不會再找你,但是,但……我不想渡情劫……我想要你喜歡我,一直喜歡我。”
雲佩風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剛才能和段厲你來我往地拖延時間,可現在他難道能答應周筵的話嗎?
他張了張嘴,愣是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他不想聽段厲的,也不能聽周筵的,他不知道他該怎麽做。
雲佩風下意識又回頭看段厲,被周筵刀氣所傷的化身似乎已經意識不清,唯有手腳偶爾抽動。
對于大乘期來說,這樣的傷其實幾息就能恢複,可段厲好像沒打算救回這具化身。
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它只代表着在段厲看來,這件事情已經沒有再讨論、再商量的必要。
“不行,”他飛快地抽了一口氣,對周筵說,“我不能讓你……”
他沒有說完,周筵已經靠近,緊緊地抱住了他。
周筵的神智沒有那麽清醒,甚至控制不太好自己的動作,這個擁抱有點歪,也非常重,差點把雲佩風壓得坐不住倒在地上,他用的手勁也很大,把雲佩風勒得生疼。
可這個懷抱也非常溫暖,周筵用了最後的力量在擁抱他。
“聽話,”周筵的聲音貼在他耳邊,“如果有機會的話……幫我殺了段厲。”
他艱難地露出一個雲佩風看不到的笑:“剩下的什麽都別做了,永遠記住我就好。”
到了最後,他甚至不求雲佩風能愛他,只希望他能永遠地記住他。只要這樣,他就足夠心滿意足了。
雲佩風不明白這些,他只是心裏難受,眨了眨眼睛,突然掉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
面頰被染得濕熱,他抽了下鼻子,聲音顫抖:“我……”
只說了一個字就哽住,但他想問,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比起看周筵就這麽被抽取修為,他寧願答應段厲的條件。
忘了周筵對他也沒有損失,反而能讓周筵活久一點。
周筵聽到了雲佩風的哽咽和隐忍的哭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雲佩風哭。可他此時已經被侵蝕到了化神期,實在是混沌,抽不出一絲力量去安慰他。
他只能努力更用力地抱緊雲佩風,期望自己這樣,雲佩風便能乖乖讓他抱着,什麽都不做。
可到後來,他連這樣的力道都維持不住,雲佩風近乎恐慌地發現,周筵的手現在只是虛虛地搭在他的腰間。
“你還好嗎?”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可周筵的嘴唇真的翕動起來,像在說着什麽,即使雲佩風将頭湊過去,也沒能聽清。
他看了一會兒,終于後知後覺地讀懂唇語,那竟是一句微弱的“別哭”。
艹!
雲佩風在心裏罵了一句,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眼淚卻根本止不住,很快又落到周筵的外袍上,暈出深色痕跡。
周筵眉頭緊鎖着,還在與靈根和段厲抗争,可對外界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
雲佩風盯着他愈發蒼白的面色看了一會兒,突然猛地掙開他,又擦了下淚,腳步不穩地走到段厲的化身旁邊。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可能會在權衡利弊後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可現在,他很害怕,他怕周筵就這麽死去。為此他願意做任何事情,哪怕只是能拖延時間。
“我答應你!你滿意了嗎!”他大聲說着,每一個字都顫抖得不在調上,每一個字都難以聽清,“我答應你……”
最開始的決定與膽量,最終軟化成了窮途末路的哀求,他的聲音低下來,投降又潰敗:“你放了他吧……”
段厲的化身依舊沒有任何回應,雲佩風也沒奢望他還能有什麽回應。
抹除自己的記憶這種事,他一個人就能做,他知道法訣。
站在兩個幾乎都要沒了氣息的軀體旁邊,雲佩風捏出了記憶裏的法訣。可他的手實在太抖,又實在太急太怕,連續幾次都沒能捏對,根本進入不了靈臺深處。
就在這時,他的腰側突然微微發熱,竟是一道非常微弱的靈力反應。
這是什麽東西?通訊符?
捏不出法訣,雲佩風的腦子裏一團亂,根本不想管這種東西。
可興許是多年來的習慣起了作用,在他大腦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就已經拿出了通訊符,眼睛向符箓上瞥去。
竟然是姜楷的消息。
姜楷在回答他之前問的問題。
“徒弟,你問我段厲問了我什麽,我最開始沒有答。但現在左思右想,總是心裏過意不去,畢竟瞞着你們,其實也有我個人的私心作祟。”
“可……唉,”姜楷的筆在這裏頓了頓,“段厲問我的主要是兩件事。”
“第一個,他問他所修改的功法,也就是周筵現在練的那個,到底有多大的幾率修煉到大乘期中期,會不會即使渡了情劫也突破失敗。”
“第二個,他問如果周筵死了,你抛下周筵這個負擔,又有多大可能突破到大乘期中期。”
腦中嗡的一聲,雲佩風死死盯着最後這句話,甚至忘了繼續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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