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尋歡(2)
第33章 尋歡(2)
封離若是知道上回在醉仙樓, 周昭寧已是“旁聽”過一回,那今日便能想到,他在這青樓所言所行, 皆可能成為他不可辯解的罪狀。
旁人轉述尚可耍賴,周昭寧親耳所聞,那真是半點撒謊的餘地都沒有。
齊王無心争權,立志做個閑散王爺, 所以也從來不要求封珏成為能獨擋一面的王府世子,他性格內向不喜交際便由着他,因此更加養成了封珏害羞的性子。
封離覺得很有意思, 他還從未見過這樣害羞的少年,随口逗一句便臉紅, 逗得興起。
“我與你說, 這绮紅樓的花魁聽說有男有女, 今日須得都見識見識。”
周昭寧在一旁低聲問:“有男有女?”
老鸨跪倒在地,半伏着身子答:“回貴人,樓裏四大花魁乃是三女一男, 每月小比,每季大比,選出頭牌。”
“如何比?”
“比才藝, 以客人擲金總數排行。那出手最闊綽的客人, 當晚可點頭牌服侍。而比試中末位的花魁,便會從樓裏花魁榜上去名, 由新人頂上。”
周昭寧聞言,頭一回後悔當時讓封離借太後千秋之名, 訛走的那些珍寶,夠他在這點多少頭牌了。
鄰間封離還不知道自己攢的錢要飛走了, 他正在問程寅和封珏:“你兩喜歡什麽樣的?成熟風韻的大姐姐,嬌羞柔美的少女,還是清俊儒雅的公子……或者,程寅這般,意氣風發的少年?”
封珏紅着臉:“殿下又亂說。”
程寅扭過頭:“我只喜歡我的劍。”
“嘁,小屁孩,不懂風情。美人的好,你們沒見識過怎會知道?”
封珏是不敢接這話的,也不知道如何接,程寅卻大膽許多,當即問道:“莫非殿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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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我可是走南闖北過的,閱美無數,頂尖的也見過。”說到這,他忽然頓住,他想起了周昭寧,那是他見過的美人裏最令人動容的一個。
但這話他可不敢在這說,程寅這個嘴上沒把門的,還是攝政王的崇拜者,說不定就在他面前抖落出來。要是讓周昭寧知道自己在青樓之中對他品頭論足,周昭寧可能會當場給他一劍吧。
“美人一颦一笑,便叫人魂牽夢萦。”
周昭寧聽到這句,霎時面色鐵青。是哪個美人,叫他魂牽夢萦?
“軟綿綿嬌滴滴的,碰一下都怕蹭破皮,才沒什麽好呢。”程寅反駁道。
封離大笑起來,揶揄地看着程寅:“嘴硬,看來你是喜歡綿軟的小美人咯。”
這下好了,不止封珏不知所措,程寅也不想搭理他了。
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兩人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面皮薄不願被封離調笑,卻并不是真的不感興趣,于是便仿佛被釘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個抱劍,一個喝茶,耳朵卻都聽着外頭舞臺上的動靜。
這時,奉茶服侍的兩名婢女上前,卷起了正對雅間大門的竹簾。
這雅間設計頗有巧思,走廊和房門在外沿,雅間內正對房門的牆則開了巨大的窗扇,一打開便能将位于一二層之間的舞臺盡收眼底,卻又不會讓進出其他雅間的客人看到門內情形。
封離三人向舞臺看去,先上來的是一位年輕娘子,容貌昳麗、身姿綽約,笑意嫣然,令人眼前一亮。再一看程寅和封珏兩人,眼中也俱是驚豔。
封離還以為這便是第一位花魁娘子,沒想到她一開口,竟是來主持大比的。如此美人,還夠不上花魁之名,便連他也有些好奇了,到底這绮紅樓的花魁,得是怎樣的天人之姿。
很快,他便知曉了。
這容貌之盛不過是基礎條件,要當花魁,還得才藝俱佳、氣質絕俗。
第一位表演的姑娘素體溢脂,柔骨蘸雪,一展喉,便是百啭千聲。
第二位則是秀雅絕俗,神态娴靜如空谷幽蘭,一首琴曲餘音繞梁,盡顯大家閨秀風範,也不知是哪家落魄千金。
第三位正是四位花魁裏唯一的男子,這位清倌寬袍博帶,形相清癨卻衣着曠放,赤足而立,一派魏晉風流。他表演的是雙刀,運勁帶風,極致的柔與力,不僅是美,更帶着青年男子的銳意與熱血。
封離看向一樓大廳,不知多少男人被他激起了征服欲。
“好。”他擊掌應和,将懷裏的銀票和金元寶全扔在了婢女端着的托盤上,“賞。”
周昭寧在鄰間一聲冷哼,目光投向仍跪在一旁的老鸨,吩咐道:“不管誰得了今日頭彩,這小倌賞隔壁。”
他倒要看看,封離到底能有多大的膽。
“是,奴遵貴人的令。”老鸨揮揮手,讓同跪在一旁的龜奴和婢女立刻去安排。
“他今日打賞的銀錢,點了數報來。”
“是,是是是。”
很快,最後一位花魁登場了。這最後一位體态豐腴而骨肉亭勻,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成熟女子的韻味,明明聲音笑貌皆溫柔,卻媚意入骨,極盡旖旎,瞧人一眼便叫人酥了骨頭。
封離瞧着,旁邊兩少年俱都紅着臉撇開了頭。一個假裝喝水,一個就手拿茶壺蓋擋臉。
封離大笑,說程寅:“你還想從軍,那以後敵國女間諜來了,你豈不是看都不敢看。”
“我一劍削了!”
“啧啧啧,粗魯。那女間諜扮成尋親的兵将遺孀,扮成地方官的義女,扮成屯田所的農家女,你如何辨認,也不分青紅皂白一劍削了?”
“那……”程寅說不出來了,不尴不尬地把那茶壺蓋放下,又往臺上看去。
“這才對嘛,多看看就不怕了。這女子狠起來可比男子更狠,不要小看,也不能漠視,得了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是嗎?”這次問話的成了封珏。
“若說大家主母、深宮妃嫔是一類極致,而青樓花娘便是另一類極致。絕境之地、淤泥之中,能活下來,活得轟轟烈烈,豈是一般人能做到?”
封珏和程寅從未聽人這樣說過,只覺他這是歪理,可心中又隐隐覺得,是有些道理的。
此時他們再看那花娘,便不覺得尴尬羞恥了,反而帶着探究和好奇。是呢,這些青樓花魁,她們有怎樣的人生,又有怎樣的生存之術?
封離把人忽悠住,見兩個少年還真思考起人生來,兀自掩唇而笑。他才沒那麽多哲思,也就糊弄糊弄這兩傻小子。
确實,他只糊弄住了兩個傻小子,當聽到他把腰間玉佩扔托盤上的聲響,聽到他再次叫賞,周昭寧的面色便轉為了平常。周濟在一旁膽顫心驚,王爺這模樣,一看就是氣過頭了,于是再不表露分毫,面色平淡如水。
慘慘慘,七爺慘了。
周昭寧先前吩咐了,封離賞出去的玉佩自然便被送來了這邊,周濟一打眼,恨不得自戳雙目,他已經不敢想象,今夜七爺要怎麽才能站着回府了。
無他,這被賞出去的玉佩,乃是他們王爺的。那是前夜,七爺宿在書房,在書房穿戴時下人給他佩上的,那天七爺夜歸時他見過。
王爺的玉佩,沒有王爺的授意和默許,哪個下人也不敢拿來給七爺戴。這下好了,被送了花魁。周濟同情地看向舞臺上正致謝的花魁娘子,颠了颠手裏的劍,尋思王爺若是讓他去殺女人,他去不去。
周昭寧将那枚墨玉拿起來,左右打量,收進了懷裏。他随即吩咐周濟:“換了銀錢賞她。”
“不敢,不敢,哪裏敢叫貴人折錢,您折煞我這绮紅樓了!”老鸨連連磕頭,根本不敢應。
“賞。”周昭寧不容置喙。
封離今日是臨時起意,并未多帶銀錢,也沒想過自己能奪得頭彩,所以那男花魁敲開他們的門時,他的驚訝溢于言表。
“我拔了頭籌?”他問道。
“是的,公子乃是今日打賞我最多的一位。”
換了旁人,這送上門的美人,早就喜不自勝,可封離還是清醒地,又問:“可是我剛聽人喊了三千兩,我不過打賞了五百兩。哦,還有十兩金,怎麽也不夠三千兩白銀。”
男花魁雖是意外,但這點問題又豈會被問住,眼波流轉間從容作答:“公子何必說破小人心思……小人在臺上瞥見公子面如冠玉,心生歡喜。”
他說着,屈膝為封離斟了一杯酒,用那白玉般的一雙手奉到了封離眼前:“小人今日未奪魁,未被貴賓點選,便自主來尋公子,願一薦枕席。”
旁邊的程寅、封珏在這男子過來時便已讓開,聽到這更是忙不疊起身,連連告辭,兩人一溜煙跑出了門。
“喂,喂。”封離在身後喊,兩人跑得更快了。
出得門外,兩人對視一眼,俱都松一口氣。好家夥,這等見識,他們可不想長。
兩人一前一後往樓門走,程寅健步如飛,封珏儀态為先緩步而行。走了沒幾步,封珏在背後喚他:“那個……程寅,你慢些。”
程寅回頭,他又說:“你等等我……我不想一個人落在後面。”
程寅本來想說讓他快點走不就是了,可話到嘴邊,瞥見他通紅的耳尖,只留下一個“哦”字。于是兩人便君子端方地走了出去,頭也不回,決心再也不會來了。
“七殿下真是,好生風流膽大……”封珏把绮紅樓徹底抛在身後,這才說。
程寅心有戚戚然,跟着點頭。
而被兩人評價風流膽大的封離,沒喝男花魁敬的酒。他總覺得不對勁,隔這麽遠舞臺看到窗戶裏的他?這聽着是最低等的間諜也說不出的荒唐謊話。
“我不喝酒。”
“公子是怕這酒不幹淨?那小人先喝。”說着男花魁便拿過敬給他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他一揚眉,往這酒杯中再次倒入酒液,就着自己喝過的位置端到封離面前。
“公子,小人喂您。”
這一聲“喂您”,溫婉柔媚,極盡挑逗。他傾身依偎,執杯的手露出一截皓腕,瑩潤如玉。
封離卻只盯着那淺淺的唇印,兀然間想到的全是月下石桌邊,他拿周昭寧的杯子喝了酒。他如今才想起來,那只杯子,周昭寧也是這般用過吧。
“來,公子……還是說您更喜歡我為您哺酒?”
所謂哺酒,當然含于檀口,以唇哺之。
男子話音未落,房門被一把推開,打斷了他喂酒的動作。封離擡頭,正對上門外威肅森冶的周昭寧。那人俨然大雅、不怒而威,将柔若無骨倚于他身的男花魁比成了地上微塵。
封離慌忙四顧,意識到一個大問題,程寅和封珏跑了,現在喝花酒的變成了他一個,可是他寫在假命上的是他帶那兩來見世面……
他慌張辯解,脫口而出:“我真不是一個人來的!程寅坐這,封珏坐那,你看見了嗎?”
站在周昭寧身後的周濟,狠狠扶額:看見了,看見了就見鬼了!他的個娘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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