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負傷(1)

第91章 負傷(1)

周昭寧的铠甲被脫下, 封離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傷,好在他确實是位好手,受傷位置都避開了要害, 看着吓人,其實致命傷只有胸口那一出。

他的裏衣也被剪開,露出傷口,老軍醫和年輕太醫對視一眼, 眉頭都皺出了山川。

一個說:“這位置我拿不準,不知道是否傷到了心脈。”

一個說:“應是傷了肺葉,但拔出來止不止得住血, 會不會嗆血,難說。”

封離看着那箭傷, 因在馬上疾奔回營, 斷箭已将傷口撕裂, 怕拔了止不住血,他看着這不拔也拖延不下去。

久經沙場的戰将,受傷多了就粗通藥理, 知道野外哪些藥草可以止血化瘀,但更熟悉的便是各種兵器造成的傷口。不僅要知道如何殺傷敵人,對于如何自救、如何救治戰友, 多少都有心得。

封離沒有猶豫, 周昭寧的狀況容不得猶豫。他當即拿起一塊絹布,卷起來直接往周昭寧嘴裏一塞, 說道:“拔,凡事有我擔着。來兩個人和我一起按住王爺。”

在旁幫忙的藥童剛要過來, 封離讓他們去外頭叫兩個士兵來。周昭寧若是疼醒了,萬一掙紮起來, 這兩個小童可按不住。

“你們盡管拔,我看哪路閻王敢收他!”封離說着,當即按住了周昭寧的左肩,又讓進來的兩個士兵按住他的右肩和腿。

見狀,兩個大夫也不再遲疑,封離身上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讓他們也跟着穩下心來。

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受的又是這樣的致命傷,這世上怕只有神醫或醫癡能從容以對。他們也不知道緊急,知道不可能不拔,但下不了手主要還是心有疑慮。

老軍醫當先說:“老夫來拔,在營中這樣的傷見得多,積攢了經驗,有勞太醫從旁協助。”

“好,您來。”太醫一邊應下,一邊已作勢準備堵血口。

封離低頭看他,他臉上沾了不少血污,顯得更加蒼白。封離心中一痛,忍不住俯身在他耳邊說:“你一定會挺過去……閻王爺不收我,也不會收你。”

拔箭的那一刻,鮮血濺了封離半身,周昭寧被疼醒,死死咬住嘴裏的絹布才沒把舌頭咬了。

“沒事了,沒事了……周昭寧,你撐住!”封離急急喊道。

和他對視的瞬間,封離整顆心都揪成一團,周昭寧的眼瞳毫無神采,明明睜開了眼,他卻像是什麽也看不見似的空茫。

太醫用力按住他的傷口,試圖堵住血口,鮮血将一團團絹布浸透。

周昭寧也就醒了那一瞬,很快又脫力昏迷,封離面對過許多死亡,第一次覺得自己軟弱,眨眼間便淚盈于睫。

他強迫自己冷靜,幫着太醫去按血口。

“快,金針刺穴止血!”

中軍大帳中肅穆沉郁,兩位大夫忙碌了足有兩個時辰,子時才将周昭寧身上的傷口處理完。期間,周昭寧的箭傷止血後,太醫提出幫渾身是血的封離看傷,封離拒絕,要了傷藥自己在一旁處理,只叫了個藥童幫忙。

“我的都是小傷,你們管好他就是。”

他所謂的小傷,太醫餘光瞥見才知道,手臂上七寸長的傷口在他那也是小傷……太醫無奈,只得專門叮囑藥童處理時要注意的事,自己則盡全力将攝政王的傷處理得仔細些。

“今夜我等随時待命,王爺應當會燒起來,能不能熬過去,就看這兩日了。”

“好。”

中軍大帳,哪怕王爺身受重傷,他們兩位大夫也不便在軍機要處久留,退去旁邊營帳等候。出去時,正碰見匆匆進帳的周泉。

周泉神色惶急,問道:“王爺怎麽樣了?”

“箭已拔了,人還昏迷,情況如何得等。”

周泉聽完,便直挺挺在帳中跪了下去。

“殿下,周泉回來請罪。”

屏風內,封離正拿着帕子給周昭寧擦汗,聞言他的動作頓了頓,眉目冷肅,說:“你确實有罪。無論他給了你什麽任務,你是攝政王府侍衛長,他出事,你難辭其咎!”

“但你的罪,我今日暫且不論,等他醒來,讓他來斷。現在我給你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你去州府衙門內尋藥,要能救命的靈藥。如果沒有,就快馬回京,便是把太醫院洗劫了也要帶藥回來!”

“是!”周泉領命而去,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個字。七殿下所言,半點沒錯,雖說是王爺命他去迎回出使北梁的使節,但保護王爺是他職責所在。

因為好奇心沒及時退出去的太醫:“……”

倒也不必洗劫,他還是趕緊追上周侍衛長,跟他說說哪些藥有用吧!

大營內燈火通明,在周昭寧被救治時,各路兵馬相繼回營,将領們在大帳外集聚,一是擔憂王爺的傷勢,一是要彙報戰況。守衛進來禀報,封離這會半步都不想離開,但也只能叫藥童進來替他守着。

出得帳外,衆将領皆是目光殷切,見他一身血衣未換,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

“王爺尚在昏迷,但他吉人天相,定會醒來。”封離的視線掃過衆人,堅毅地道。

衆将連連點頭,這也是他們的期望和信念。

衛國公上前一步,報:“梁軍已被徹底擊退,殘兵退回了穆婁關。賀蠡的部将還在府城清理殘兵,其餘人馬皆已回營。”

他話音未落,營門處進來一隊兵馬,打頭的正是程寅。程寅的馬拉着一輛板車,上面蓋着面破損的“禹”字旗。

封離似有所感,他和程寅的視線隔空交彙,不由得往前迎了過去。

衆将分列兩旁,讓封離得以通過。封離一走近,便看到了旗幟下伸出來的半截雉羽盔纓,那上頭染了鮮血,更加鮮豔,卻死寂。

程寅下馬:“雲伯中大人戰死,我将他的屍首帶回來了。”

衆将颔首,或敬佩,或哀戚,他們當中有不清楚當時戰況的,回營後也已聽說這件事。他們平素裏最瞧不上的酸腐儒生,還是個被話本子迷了眼的情癡,今日叫他們刮目相看。

封離上前,掀開旗幟查看,半晌,他說:“将屍首裝棺,要送雲大人回故土安葬。這頂金盔随葬,其餘獎賞,回京再議。”

程寅應是,他神色複雜難言,但似乎是沙場上見了血,再沒有半點軟弱。

“在府城內劫掠的梁軍殘兵,殺死不論,生擒的暫行關押。待肅清後全部押往穆婁關,就在關前斬首,壘築京觀,震懾北梁。其餘各部,暫且修養整頓,請國公安排,輪流在穆婁關外巡視,不得叫梁兵再出關一步。”

“是!”

封離曾教程寅“慈不掌兵”,此言非虛,面對州府慘狀,面對周昭寧重傷,再想到望城已幾乎被屠為空城,誰又有“慈”的資格?

過去他雖有不少妙計獻上,但笑容親切,還愛插科打诨,和周昭寧那副冷臉一對比,衆将雖說心中已生敬佩,卻談不上臣服。可此番周昭寧重傷昏迷,他不僅寥寥數語就切中要害,舉止得宜穩定軍心,更是該狠辣時狠辣,該慈和時慈和,令人嘆服。

封離顧不上管他們怎麽想,交待完他急着回去看周昭寧的狀況。

他就在床邊守着,除非有要事來找,他幾乎是寸步不離。甚至第一晚他都沒意識到自己還穿着那件血衣,是第二天程寅來時提醒,他才換下來。

衣不解帶地守着,周昭寧燒了一夜,他就親力親為一整夜。

第二日上午,燒終于退了,可人還未醒,他便繼續守着,困了就在一旁的椅子上睡會,直守到第三天下午。昏迷近三日的周昭寧終于醒了過來,聽到他的聲音時,封離一度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水……”

封離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湊到他面前去看,側耳去聽,這才确認真是他在說話。

“王爺醒了,要水喝,快,傳太醫!”他揚聲喊道,說着取了一旁的水杯,用筷子蘸了水喂他。

可這點水明顯不夠,周昭寧不知是不是喝不到所以急了,掙紮着睜開了雙眼。

初時有些模糊,他想說話,可一張口別扯得胸口疼。如老軍醫所說,這一箭傷到了他的肺葉,別說說話,喘氣都疼。

封離看到他的口型,頓時急了:“你現在不能起身喝,這麽灌會嗆着……怎麽辦?”

他不是在問周昭寧,純粹是又激動又着急,才顯得慌亂無措。

他這副模樣,周昭寧瞬間覺得傷口都不那麽疼了,口也沒那麽渴了。有王妃疼,誰還記得這點傷。

他擡手想摸摸封離的臉,又有些無力擡不起來往下掉,封離以為他是招手讓自己過去,怕他拉到傷口,忙低頭湊過去聽。于是,周昭寧落下去的手,就正好擦過他的臉,刮過了他唇角。

封離一愣,如醍醐灌頂,面色漲得通紅。

周昭寧不明所以,正要說話,就聽他用萬分羞恥又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目露掙紮,最後豁出去一般說:“這麽重的傷都攔不住你發瘋……行,看在你現在殘廢的份上……”

周昭寧蹙眉,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下一瞬,他便不需要再問了,因為封離端起水杯,灌進去半杯,然後就這麽傾身覆了下來。

以唇哺酒什麽滋味他不知道,但只是半杯水,他便醉了個徹底。清涼甘甜的水滋潤了他幹涸的嗓子,柔軟豐盈的唇瓣,平複了他滿身疼痛。這世上若有什麽止痛藥百試百靈,在別人那他不知道,在他這一定是一個,叫封離的傻子。

嘴硬得像中軍大帳外壓帳的石頭,心又軟得像那微風吹過便倒下的野草,唇更軟……被他仰頭追過去攫住的舌尖,更是軟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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