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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一章

在萬花谷裏,有這樣一個人,他總是會在一個月的單日裏,為路過的人畫傘,傘上的畫有山水,有花草,有蟲魚,甚至有的時候,他一時興起,還會将那傘的主人的樣子畫在傘上。

只是,這樣的時候極少罷了。

他也是一位極好的醫者,每每重病的人前來求醫,他總是溫和的笑着,細細問了病症。确定之後,再難的病症,在他的手下,總是寥寥幾針便可解決。

他行針的樣子極潇灑,不是新手的笨拙,也不是老者的小心翼翼,反倒是行雲流水,動作間不見任何凝滞。

他人長得也是極好,整個人像是從水墨中走出來一般,面若中秋之月,目如九天繁星,唇形極薄,卻不是那常見的刻薄相,在他的臉上,那薄薄的唇線,竟平生出一種柔弱來,是了,他的身子一向不好,醫者向來是不自醫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xian四聲)兮,赫兮咺(xuan一聲)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xuan一聲)兮。

說的那位君子,就是他了罷!

他是淡然的,也是溫柔的。

每每那些懷春的小師妹前來打聽消息的時候,他總是溫柔的回絕,只是,那慘白的臉色總是讓人的心裏憑生出一種不忍。

“師兄,可是有了喜歡的人?”終于,一位大膽的師妹這般問道。

他愣了愣,繼而笑道,“是啊,我已然有了心儀之人。”

“那,”許是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的不妥,但是不問明白了,心裏總是會不甘心,“那人為何不在你身邊呢!”

“他在的。”畫傘的男子微微的笑着,只是那笑容,看的人眼睛酸澀,像是有什麽要流出來了。

“在的?”

“是啊,他一直都在的,陪着我。”

他微微的笑着,空出的那一只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腰間的的墜飾,潔白如骨的質感,雕成了一柄小劍的模樣。

“沈師兄!”一個小花蘿蹦蹦跳跳的竄到了男子的身後,“我的傘已經畫好了是不是~是不是~”

“早就已經畫好了,只是,飛偌現在才來拿,可是前些日子去哪裏玩耍了?”沈念生停下了手裏的畫筆,稍稍彎下腰,含笑道。

“咦?”小花蘿剛想回答沈念生的話,就被沈念生書案上的東西給吸引去了視線。

小花蘿湊近了沈念生的書案,好奇的指着那個還沒有畫上五官的人像,問道:“師兄,這是誰呀?我看這裝束,像是秀姐姐!”

沈念生的身子在聽到秀姐姐的時候,稍稍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後,才微微的笑了起來,一手拂起寬大的袖擺,佯作要敲打花蘿小腦袋的樣子,“你這話,若是被他聽見了,怕是要和你打上一架才肯罷休呢!”

“咦?”小花蘿伸出手指,抵着自己的唇瓣,半點沒把沈念生那擡起的手放在心上,沈念生總是會這樣逗她,小花蘿早就見怪不怪了~仔細的看了那畫像上的人,睜大了眼睛,“難道是男孩子?可是他長得好漂亮!我見過的秀姐姐就是穿着這樣的衣服的嘛!”

“對啊,他,是男子。”沈念生嘴角輕輕抿起,扯出了一個略帶涼意的笑容,“若是被錯認為女孩兒,他可是會直接舉起雙劍砍上去的……”

想着和那個人第一次相見時候的情景,沈念生嘴角的弧度略略大了些,只是,讓人看了,卻總是覺得凄涼。

兩人的相遇起于安史之亂,若非安史之亂的爆發,恐怕即使沈念生出谷,也不過是一個游方大夫,丹青聖手罷了。

卻也是安史之亂,讓這兩人最終錯失……

唐朝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公元755年12月16日),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節度使的安祿山趁唐朝內部空虛腐敗,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民族組成共15萬士兵,號稱20萬,以“憂國之危“、奉密诏讨伐楊國忠為借口在範陽起兵。當時國家長久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民疏于戰,河北州縣立即望風瓦解,當地縣令或逃或降。短時間內,就控制了河北大部郡縣,河南部分郡縣也望風歸降。

唐玄宗于同年十一月十四日得知了安祿山反叛的消息,相當震怒。他立即任命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兼任範陽、平盧節度使,防守洛陽,接着任命他的第六子榮王李琬為元帥、右金吾大将軍高仙芝為副元帥東征。[1]

安史之亂開始的時候,沈念生是不知的,那時的他,才不過十歲,正是好動的時候,拜在了畫聖林白軒門下,門號為丹青。

為了磨砺沈念生的性子,林白軒領着幼小的沈念生來到了仙跡岩,指着這裏的那一片山水,對沈念生說道,“何時你能将這仙跡岩的景致惟妙惟肖的畫在宣紙上,我便準你出谷歷練。”

“師父說的,可是真的?”幼時的沈念生忽閃着大眼睛,不無期待的問道。

“自然,不過……”林白軒故意停了下來,等看夠了沈念生那抓耳撓腮的樣子,才慢悠悠的說道,“你離經易道心法和花間游心法的修煉亦不可落下,若是以後出了谷,弱了我青岩萬花的名聲,呵……”

小孩子最是對人的情緒敏感,林白軒最後的那一句輕呵,沈念生就是閉着眼睛都能知道是什麽意思!

“師父放心!不能将這仙跡岩的景致盡數展現,我沈念生,在此立誓,絕不出谷!”小小的沈念生站直了身子,看着自己的師父,眼裏是毫不服輸的光芒。哼,即使是小孩子,這個時候的沈念生可是已經懂得了何為氣勢呢!

“記得你自己的誓言便好。”看着沈念生那昂首挺胸的樣子,林白軒微微的笑了。

其實林白軒話裏還有着另外的一層意思,他只說了是将這仙跡岩的景致畫出來,只是究竟是畫某一處還是整個仙跡岩,就看個人的理解了。

而很不幸的,小小的沈念生腦子的彎兒轉的不是很多,理所當然的将林白軒的話理解成是畫完了整個兒仙跡岩。

自此,可憐的小念生近五年的苦難生活就開始了。雖然達不到王羲之墨池的境界,但是因為那仙跡岩乃是上游,沈念生在那裏涮筆,總是會些許的墨色順着水流緩緩流了了下去,也因此,不時的就有下游的弟子前來“讨伐”。

要是真的說起來,沈念生那五年的時間過得并不寂寞,偶爾,畫聖林白軒還會親自指點。

小念生的性子只是有些頑皮罷了,但若是真的有了那麽一個目标的話,沈念生也會執拗到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這仙跡岩的景致,說起來倒是極好,只是這仙跡岩可不是一個平面,而是錯落有致,簡而言之就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一個地界兒。

誇下海口的沈念生這回可是傻眼了。只是,再怎麽為難,沈念生也知道不能出爾反爾,只能默默的拿起畫筆,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自此,春去秋來,一天天的作畫,一天天的撕毀,沈念生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很嚴格,若是那畫出來的精致連自己都不能滿意,那麽,那張畫作的最終結果就是被毀掉。

丹青書法該是最能磨練人性子的了,要知道,丹青或者是書法的每一下落筆都有自己的講究,而狼毫則是最柔軟不過,對于毛筆的控制,最多的還是手腕,哪處着力,哪處起轉,都是對手腕控制的一次歷練,古往今來,能夠寫的一手好字的人無不是心智堅定之輩。

沈念生身子骨弱,大概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之症,并沒有什麽根治的法子,端看平日裏的調養如何罷了。

※※※

一晃,五年的時間就過去了,沈念生,也從一個小小的孩童長成了身材初見挺拔的少年。

“師父,你看我今日的作品可還好?”長發如墨,黑衣如墨,配上衣角邊緣的暗紅色,使得沈念生整個人顯得溫和儒雅。再加上因為常年用着湯藥,使得沈念生的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藥香,不濃不淡,剛剛好。

迎面走來的時候,就是已經見慣了自己弟子樣貌氣質的林白軒,也不由的心神一陣恍惚。

“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林白軒很快就從剛才那一瞬間的晃神中走出來,示意沈念生坐下。

“師父,我已将仙跡岩的景致盡數畫了下來,還請師父指點。”将自己手裏合着的畫軸遞了上去,沈念生的心裏一片平靜。

“哦?你終于打算出師了麽?”林白軒對自己的這個小徒弟着實是有些無可奈何,沈念生天賦很好,早在一年前,沈念生就已經達到了出師的标準,不過,沈念生卻堅持要将仙跡岩的景致盡數畫出來才肯出師,讓林白軒頭痛卻也欣慰。

緩緩打開畫軸,畫作的樣式卻是中規中矩的長卷,不過,看到最後的時候,林白軒眼裏的驚訝簡直無法掩飾。

“念生,或者,你的決定是正确的。”林白軒嘆息,一開始知道自己的弟子倔強的想要将仙跡岩的精致盡數畫出來的時候,林白軒曾經懷疑過自己小徒弟的耐心,但是,顯然,自己的弟子有着比自己的想象中更加卓越的天賦。整幅畫卷,從最開始到最後,所用的不過試墨色的深淺罷了,甚至一絲豔色也無,但是自己的小徒弟,硬是在墨色與留白之間創造出了一種活力,一種生命的氣息。

“謝師父。”沈念生嘴角淺笑的弧度慢慢揚起,帶着點兒狡黠的意味。

“也罷,書讀萬卷,又如何能夠比的上萬裏路途,人世歷練。只是,你這一次可算是給了我天大的驚喜。”林白軒一直認為,只有四處游歷,才會心有萬物,作畫的時候才能下筆如神,只是自己眼前的弟子,卻給了林白軒另外的一種驚喜。

沈念生的畫裏,帶着一股子的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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