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錢的價值

第7章 錢的價值

依清秋的意思,她是打算還完了這份禮,就要跟金燕西斷了往來的。

在意識到燕西對自己心思不誠的同時,清秋當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她之所以會被燕西蒙蔽,固然是因為燕西營造出的深情人設,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肯大把地砸錢,處處都遂她的意。

清秋一向自诩是個女讀書人,性情脾性之中,多少有幾分清高的意思,覺得自己一向是把錢看得很輕的。特別是在跟燕西在一處的時候,她尤其要強調這一點。

可是現在看清了,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潔。

羞惱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因此而受到了許多震動,終于看清了自己的短處。

原來她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俗人。

只慶幸這件事剛剛露出端倪,即便是燕西那邊,清秋也沒有肯給過一句準話,否則,她恐怕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但是即使如此,清秋也覺得最好是盡快與燕西了斷,以後不再往來見面,否則只怕見一次,她就要想起來一次。

但聽雁回這個意思,竟是要将燕西當成普通朋友,彼此有來有往。

仔細想來,倒是這樣更妥帖一些。如此,便可将之前的來往也歸類到普通朋友之中去,不易引人矚目。

但她的性子,遇事更喜歡回避,所以這時既覺得這樣更好,又難免心下忐忑,一時六神無主,便只能求助雁回了。

清秋十分慶幸自己意外結識了這樣一個好朋友。如果不是雁回,她現在只怕還被燕西蒙在鼓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若是沒有雁回,他此刻也只能獨自焦心,連母親都不敢告訴,更無別人可說。

而且在她看來,雁回見多識廣,知道的東西比自己更多,向她請教,也能把事情辦得更妥帖一些。

畢竟燕西的生活圈子,是她接觸不到的,更不知道他平時會喜歡些什麽,要如何送禮才能送到他的心坎上。

于此處看,其實她也無需如此義憤,燕西雖然只是砸錢,起碼這錢砸到了她的心上,送的東西無一不是她喜歡、想要的。可見在這些吃喝玩樂的項目上,他确實造詣頗深。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不到還有什麽是他沒有、沒見過的。

因此便殷殷地望着雁回,希望她能幫忙拿個主意。

雁回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前幾天去山上玩的時候,我看金七爺好像沒有相機,若是買一部送他,應該也可以。若不然,買一輛自行車也可以,這種車現在還不如汽車普遍,新式又時髦,想來七爺會喜歡。”

清秋在街上見過洋人騎自行車,想來确實有趣,便問,“那大約要花多少錢?”

雁回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最多幾百塊。”

清秋不由吸了一口冷氣。

雁回平時開着汽車,出手雖然不比燕西那樣散漫,但也看得出來十分闊綽,自然不将幾百塊錢當回事。可是對清秋來說,不要說幾百塊,就是幾十,也是一樁難事。

其實冷家的家境,與那些豪富之家相比,自然是差得多了。可是放在民國,家裏租得起院子,用得起傭人,清秋還能一直念到女子高中,當然也算不得貧困。

可是現在家裏只舅舅一個人賺錢,宋潤卿又沒什麽正經的差事,月入有限,供給一家人吃喝已是十分緊張,等閑到哪裏去尋這麽一注錢?

太貴了,清秋想。但是她也知道,能讓金燕西看得起的東西,必然也不會太便宜。要是太便宜,他收了之後就丢到一邊,倒不如不送。

因此只是咬着下唇為難。

雁回轉頭看到她這個表情,才反應過來,“是覺得太貴了嗎?”

“我并不是嫌你選的東西貴,”清秋微微搖頭,“這兩樣,想來都合七爺的心意,只是……我沒有那麽多錢。”

不知為什麽,對上雁回的視線,原本覺得難以啓齒的話,竟也就這麽說出來了。

跟燕西在一起的時候,清秋總會不自覺地在意他的态度,因為兩人家境的懸殊,生出自卑的心态,于是越發介意談“錢”這個字,也越發說不出自己的窘困。可是雁回不一樣。

想來,是覺得她無論如何不會因此笑話自己吧?

至今為止,雁回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現,都讓清秋覺得,她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于是清秋自己,也就跟着變得不在意起來。

“唔……這确實是個問題。”雁回也沉吟着道,“對七爺那樣的人來說,幾百塊可能打一圈麻将就沒了,可是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大筆錢了。”

“幾百塊打一圈麻将?”清秋又驚又奇,“真有這樣的事嗎?”

“的确如此。那些玩得大的,五百塊一個底呢,尋常的也有一二百的。所以一個晚上,輸掉一兩千都是尋常事。”雁回說。

這可不是她瞎說的,原著就是這麽寫的。

清秋知道有錢人一定是自己想不到的有錢,卻也沒想到他們花起錢來會是這樣子,不由嘆道,“這樣花法,只怕有多少家業也不夠。”

雁回搖頭,“這已經算是很克制的花法了。”

清秋這下真來了興致,暫時将自己的事情擱在一邊,好奇地問,“那不克制的花法,又是什麽樣子?”

畢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對這種事情當然會感興趣。可惜她平時因為自身囊中羞澀,從不與那些出身富貴的同學來往,也沒有地方能聽這種閑話。如今聽雁回說起,自然要問個清楚。

“那就多了。”雁回說,“第一費錢的應該是宴客了。在那些大飯店裏請一次客,少說也要幾千塊錢起。這種通常都是幾個朋友輪流做東,你請別人,別人也請你,這飯店的檔次和布置、宴席上的菜色、以及到場的賓客,都是可以攀比的地方,別人有了,你也得有,別人沒有的,你得設法弄了來。如此,多少錢能夠?”

清秋驚嘆道,“古書上說的石崇和王恺鬥富,大抵就是如此了。”

“東西雖然不一樣,道理是一樣的。”雁回道。

“這是第一樣,還有別的嗎?”清秋追問。

雁回道,“第二嘛,那就是捧舞小姐或者捧戲子,這個花樣就多了。等廣告,定包廂、紮電燈牌坊,送花籃,送戲服……似那種當紅的名伶舞女,幾千塊的砸出去,也未必能換得對方一個笑臉呢。真要是搭上了話,請酒吃飯,就更費錢了。”

“第三是去逛胡同,這個和第一種相仿佛,只不過場面沒有那麽大。但是有了交情,每個月總要固定有一筆錢用在這裏。要是關系深了,不願被老鸨鉗制,也有贖身出來,就在外面安家的。”

“當然,這些都比不上賭。”雁回說到這裏,嘆一口氣,“總之,場面上的花樣多得很呢。在這些人眼裏,錢已經不是錢了,周圍的人都是這樣花法,你必然也只能如此。傾家蕩産的,不在少數。”

清秋抿了抿唇,忍不住小聲問,“七爺也有這些場面上的應酬嗎?”

“怎麽沒有?”雁回說,“就是他自己不想去,也總有朋友要拉着他去呢。現下出門交際,多是在這樣的場合,場面上當然少不了應付一番,時間久了就熟慣了。”

清秋聽完,一時怔怔的。

原來她一直想,燕西輕浮浪蕩,但是畢竟為她花了這麽多錢,也算得上用心。如今一聽才知道,她跟那些場面上的人,并沒有什麽不同。甚至花在她身上的,還不如場面上那些多呢。

說起來,不過是“臉面”二字。

如此,再想什麽,也無非是自欺欺人。

她和燕西,從根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兩路人,原本就不該有太多的牽扯,這樣的朋友她也攀不起。

“要不然,還是把這項鏈退回去吧。”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

幾百塊在她已經是巨款,在燕西卻是随手花出去的錢。如此,她花幾百塊錢撐面子,有何必要?

她也不怕丢人,還是把東西還回去,直接斷了來往更好。

雁回聞言一愣,繼而又笑了起來,“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打退堂鼓的。我的意思是,幾百塊錢在咱們看來是一筆巨款,但是在某些人而言,也不過是這麽回事。所以只要想到辦法,要賺這筆錢,也不算為難。”

“這還不算為難?”清秋知道自己的斤兩,連連搖頭,“我已經快為難死了。”

“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對我來說算是為難,對你卻不是。”雁回道。

清秋明知道自己不能,還是被她勾起好奇心,“那你說,有什麽主意?”

“寫作。”雁回說,“在報刊雜志上發表文章,賺取稿費。你讀了這麽多的書,寫這個必是信手拈來。”

“寫詩麽?”清秋皺着眉思量,“我倒是也能謅幾句,只怕別人看不上,刊登出來就贻笑大方了。”

“不是詩,一首詩才幾個字?”雁回道,“我說的是白話小說。你平時應該也在書報上看過吧?一篇幾千上萬字,稿費是按千字算的。寫成長篇連載更好,每期發一個章回,一旦确定發表,就有固定的收入了。”

那種小說,清秋當然是看過的。畢竟班上許多女同學都喜歡,她要借來看很方便。但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寫,于是又搖頭,“這個我不行的。”

“怎麽不行?依我看,這個工作該是為你量身定制的才對。”雁回說,“再說,不試試看,你又怎麽知道自己不行?”

“我看那些故事跌宕起伏、曲折離奇,我自己可想不出來。”

“這個都是有套路的,寫多了自然就明白。”雁回自己雖然沒寫過小說,可是網絡小說時代可看了不少,“總而言之,先寫一篇試試?”

清秋家裏只有自己一個女孩子,她是早就抱定了決心,畢業之後努力賺錢養家的。只是雖然這麽想着,但除了留在學校裏做個老師之類,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工作。

或許,她會被燕西打動,多少有一點這方面的原因。

——女人出嫁之後,就不需要養活自己了。

但事實證明,那也不過是一場幻夢,像是空中樓閣,沒有基礎,根本不可能存在。這世上的事,依靠旁人總是不保險的,終究還是只能靠自己一手一腳地去掙錢。

雁回說得沒錯,跟其他職業比起來,至少讀書寫字是她所擅長的。而且這份工作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也少了幾分畏難。

所以最終,她遲疑着點頭,“如此,那就試試看?”

作者有話要說:

高考前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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