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相幹

第29章 不相幹

商談進行得很順利，另外兩位投資人都是政府高官家的太太，可以為他們提供許多便利。

當然了，說是“投資人”，但實際上更像是一種投獻，即對方并不出錢，只拿幹股分紅，偶爾幫忙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白得的好處，對方又怎麽會不歡喜？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八點鐘，因為中途還摸了會兒牌，又聽了會兒戲。

等送走了客人，衆人都有些疲憊。慧廠和秀珠自然有人來接，清秋和雁回便先把佩芳送回了家。其實她也有司機，不過不放心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去。

路上，雁回笑着道，“我還以為，你會讓金太太入夥。”

“已經離了婚，還是應當保持一點距離。”佩芳說，“免得叫人誤以為我這個下堂婦上趕着讨好前任婆婆。”

她不會因為離婚就徹底斷了跟金家的來往，但涉及到金錢往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對。”雁回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

“你只是還沒成家，不懂這種關系中的微妙之處。”佩芳輕嘆一聲，“我們女人啊……娘家不是自己的家，婆家也不是。我活到這個歲數，現在才算是真的有了一個‘家’。”

以前她以為，和丈夫組成的小家庭，就是自己的家了。但經過這件事，才意識到，即便是那樣的小家庭，核心也是丈夫，而不是妻子——妻子是随時可以換，甚而可以有好幾個的。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雁回說。

佩芳對此深信不疑，“這是自然。”

離了婚，要是過得還不如之前好，豈不要讓人看了笑話。這也是她挺着大肚子也要為事業奔忙的根本原因。面子雖然不當吃不當喝，可有時候還真不能沒有。

佩芳的住處距離雁回家比較近，佩芳下車之後，雁回就問清秋，“今晚在我那裏住？”

清秋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雁回便轉過頭來看她，“你今天怎麽這樣安靜？倒叫我不習慣了。”

“頭一回見識這樣的場面，自然少說少錯。”清秋敷衍道。

雁回點了點頭，卻沒有收回視線，仍舊看着她，“這話聽着很有道理，可是我總覺得，應該還有別的緣故，對不對？”

“不對。”清秋別過臉去，“我又不像你，跟什麽人都能談得來。”

“噫——”雁回拉長了調子，總覺得清秋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酸。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掠過腦海，她雖然覺得很荒唐，但還是忍不住問，“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清秋本來是很心虛的，可是聽到雁回這樣調笑的語氣，就忍不住負氣道，“沒錯，我就是在吃醋，不可以嗎？”

反問句果然是吵架利器，雁回一下子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清秋索性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你老實說，是不是很喜歡Miss白？”

“這話怎麽說？”雁回問。

清秋道，“哪次見面，你不是跟她相談甚歡？上回金家的宴會上還與她共舞，這難道還不算喜歡？”

“照你這樣說，我也與你共舞了，而且總是與你相談甚歡，應該更喜歡你才對。”雁回插科打诨，卻不知這話正好說中了清秋的心事，叫她一下子沉默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盯着車前窗看。

“哎……”雁回見狀，又連忙解釋，“我只是覺得，她那樣的人品才貌，嫁給金燕西實在可惜了。現在這樣，做點正事，不是更好嗎？”

誰知清秋一聽，心情更加糟糕，“你當初見我時，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是啊，你這樣的人品才貌，嫁給金燕西就更可惜了。”雁回渾然不覺，坦然承認。

清秋氣極反笑，“那實在多謝你了。的确，若沒有你，也沒有我的今日。本來，你想交什麽樣的朋友，也不與我相幹。何況白小姐确然是個很好的朋友，不像我，什麽都不懂。”

說到最後，已經是口不擇言了。

這其實早就是清秋的一塊心病。像她這樣出身的女子，新不新舊不舊，又沒有足夠的身份和錢財依仗，在人際交往之中，往往處于一個頗為尴尬的位置。平常也就罷了，一旦跟那些文明摩登的新人類往來，就叫她怎麽都不自在。

那是一種自卑混合着自尊的古怪感覺，既忍不住迎合旁人的“文明”，卻又難免因為自己所受的教育而心生疑慮，始終處在矛盾之中。

她跟金燕西的交往，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本來一個陌生男子，貿然湊上來獻殷勤，按照清秋所受的教育，是應該避開的，可是燕西一句“你是很開通的，應該不至于避開”，就将她死死拿捏住了，于是一步退步步退，最終退無可退。

認識雁回之後，這毛病其實已經改好了一些。因為雁回總說她現在這樣就很好，穿舊式的衣袍很好，不剪發很好，會讀書作詩很好……誇得多了，清秋也覺得自己應當是很好的。

可是，白秀珠也是很好的。

她和白秀珠，對雁回來說，究竟有什麽分別呢？

雁回越聽越不對勁，慢慢回過味來，意識到清秋是真的很介意白秀珠。這是很奇怪的，她還以為，沒有了金燕西這個情敵，清秋和秀珠能夠成為好朋友。

不過既然清秋那麽介意，她自然要表明态度，“又說氣話了。白小姐再好，對我來說也是外人，你才是自己人。”

見清秋還是盯着窗外，不肯回頭看自己，她又道，“這樣吧，我向你保證，在我這裏，你一定是最重要的一個朋友，絕對不會有別人越過你去，好不好？”

好不好？當然很好。

清秋聽得忍不住磨牙。多麽可恨啊！雁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更不知道這一句話對清秋來說意味着什麽，所以她才能把話說得這樣輕松。

可是她不知道，聽的人，早已經泥足深陷。

所以明明不滿足，明明仍然惶恐害怕，可她還是忍不住轉頭瞪了雁回一眼，“這可是你說的。”

“好啦……”雁回握住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別為了不相幹的人生氣。”

清秋終于撐不住笑了，雁回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終于把車開回了家。

時間還早，但今天确實有些晚了，又飲了酒，所以到家之後，她們收拾一番，就打算睡覺了。

只是躺在床上，一時又沒有睡意。

“其實我今天，不是生你的氣，也不是生白小姐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呢。”清秋輾轉了幾次，忽然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待我已經這樣好，我怎麽能不知足？”

雁回一聽，立刻就精神了。

“這話我不愛聽。”她說，“我們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那麽你覺得不知足，就一定是我做得還不夠。我這個人粗心大意，想不到這些，你可以多跟我提一提要求。”

“真的嗎？”清秋側過身，在黑暗中注視着她，語氣很認真地問。

雁回一只手枕在腦後，點頭，“當然是真的。若不然，就是你與我見外了，那又怎麽稱得上是最好的朋友？”

清秋聽到這裏，總算舒坦了一些。

又聽雁回道，“所以你究竟有哪裏不滿意，現在可以都告訴我了。”

清秋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是搖頭道，“沒有不滿意。”

“你這個人——”雁回“唰”的一下坐了起來，撲到清秋身上，撓她的癢，一邊撓一邊審問她，“說不說，說不說？”

清秋努力躲避她的動作，可床就這麽寬，哪裏躲得開？特別是被雁回碰到癢癢肉，一笑就岔了氣，完全提不起反抗力氣，只能不停地笑，躺在那裏任人宰割了。

雁回鬧夠了，也沒有松開手，反而就保持這個動作，壓在她身上，湊得很近，看着她的眼睛問，“究竟為什麽不高興，嗯？”

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時間久了，眼睛适應之後，也能影影綽綽看到一些東西，何況雁回又靠得這麽近，清秋幾乎能看到她眼底的光彩。

她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雁回點頭，“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清秋道，“那你不要後悔。”

雁回被她逗笑了，“好，不後悔，你說。”

清秋卻沒有說話，而是微微挺身，擡頭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