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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這輛金杯面包車有點年頭,裏面的皮革坐墊上有煙頭燙壞的洞,還好空氣流通可以,味道并不難聞。
即便如此,佟懷青還是搖下車窗,被風吹得頭發向後飄揚。
他側坐着,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不到臉,只能看到那天鵝般的潔白後頸。
柴大牙收回目光,還是有點不太敢相信,這人真的跟自己走了。
尤其一開始兇巴巴的,還踹了自己一腳,結果說完後,這深更半夜的,居然直接點頭答應了。
兩道遠光燈刺破道路的暗,綠化帶飛速向後掠過。
馬上就能到達目的地。
安川縣殡儀館。
摩托羅拉響起滴滴的鈴聲,柴大牙手忙腳亂地接起:“爸,我們馬上就到了。”
那邊氣若洪鐘:“是四個人不?”
“是的,您放心,”柴大牙笑嘻嘻地抓着自己的一頭黃毛,“五分鐘就到。”
他左邊耳朵上戴了倆耳釘,穿着身花襯衫,黑色短褲,人字拖,脖子上挂着個小骷髅頭項鏈,往那兒一站,就是标準小混子形象。
可也得老老實實聽他爹的話。
沒辦法,在這地方上班的人,時間長了還真有點小迷信。
也不知是安川縣自古傳下來的規矩,還是他們總結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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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晚上送過來的遺體,那便必須是四個人來負責搬運。
多一個,少一個,都不行。
平日裏單位晚上都是有人值班,但偏偏今天巧了,那幾個人都外出有事,老爹趕忙給自己兒子打電話,再叫仨人一塊過來幫忙。
普通人可能嫌晦氣,所以這種短期的工作,給的錢還蠻多。
但也就倆朋友會點頭,平日裏跟着柴大牙幹點這種雜活。
也可能是因為這人缺錢?
當柴大牙跟佟懷青試探地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後,那人安靜地站着,沒什麽反應,他便連忙加了一句:“給六十塊錢呢!”
“六六大順哦。”
“一點也不累,就搭把手的事!”
那人長得特出塵,漂亮得幾乎不像這裏能養出來的。
很輕地點了下頭。
就跟着上了車。
一陣剎車聲,柴大牙連忙打開車門跳下去:“到了。”
柴老爹正在門口站着,看見兒子的德行就氣不打一處來:“混賬玩意!”
他背着手看兒子的這幫狐朋狗友,黃毛的下來了,又露出個紅腦袋的,深紫碎發的也跟着探出身子,吆喝着:“嘿,伯伯好!”
柴老爹沒眼看。
都是些不學好的玩意兒,這群小年輕沒吃過苦頭,整日裏嘻嘻哈哈沒正行,騎個摩托到處飙……他正準備繼續罵兩句,突然愣住。
最後下來的這個人動作有點慢,似乎不太習慣面包車內的狹窄,那雙秀氣的眉毛輕輕擰着。
然後,擡眸瞥了柴老爹一眼。
柴老爹今年五十二,走過南闖過北,活人死人都見過一大堆,可也沒見過這樣标志的人。
尤其是被那仨顯眼包一比。
媽呀。
仙子下凡。
“咋樣,是四個人吧,”柴大牙笑嘻嘻地湊過來,“今晚啥情況啊。”
佟懷青沒搭理這吵嚷的父子倆,而是凝視着前方的招牌,白底黑字,透露出股蕭瑟勁兒,殡儀館提供喪葬服務,火葬場則一般是用來火化,但這個小縣城管理不太規範,把這倆合二為一,那有些寂寥的院內,停放着張很小的床,垂下淡藍的遮布。
“醫院剛剛送來的,警方那邊也說了,沒甚親人,是個老流浪漢。”
柴老爹推開半阖的大鐵門,“吱呀”一聲,有些凝滞的滑輪在地上劃出長長的道。
佟懷青跟在最後面,看那靜止的輪廓,瘦削,沉默,起伏平緩,因為身軀太薄。
染了紫發的年輕人跟在後面:“怕不?”
佟懷青搖搖頭。
“俺以前還怕的,但自從俺奶奶走後,就不怕了,”那人自言自語道,“死了又怎麽,反正都活過呗,也曾經是誰的兒女親人,想通這個後,就完全不怕了……啊!柴大牙你有病啊!”
他被猛然的拍肩吓得往旁邊彈跳老遠,心有餘悸,指着惡作劇的柴大牙:“我草你……啊對不起伯伯俺不是那個意思。”
柴大牙捂着肚子笑:“哈哈哈你不是不怕嗎,慫蛋!”
夜風嗚嗚咽咽地刮着,剛剛還在扛着音箱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此刻卻在殡儀館裏縱聲大笑,生與死,年輕與衰老,混混與流浪漢,久久沒有落下的雨,在這一刻都達到了種很奇妙的平衡。
院子裏燈火通明,四人擡着遺體前行。
“沒想到吧,這麽沉?”
佟懷青還垂着眼。
他知道的,人去世後,會很重。
明明裹屍袋就是瘦瘦一條。
忙完,已經是淩晨三四點鐘。
“成了,”柴大牙整理了下邊角,從兜裏掏出兩張紙幣遞過去,“給你,記得洗手啊。”
佟懷青早都脫下手套洗過手了,沒接,還在輕微地喘氣。
“拿着呗,”柴大牙把錢放桌上,“你等會怎麽回去,送你?那得等我們一會。”
紫發立馬擡頭,抱着胳膊警覺後退:“俺不哭。”
另一個笑嘻嘻的:“我嚎兩嗓子算了,這事大牙有經驗。”
柴大牙撿起個掃把就要追着倆朋友打,反正他爹這會也出去了,屋裏随便他們折騰。
“行了,忙正事要緊,還得抓緊時間回去,今晚的酒都沒喝呢。”
柴大牙将掃把擱在牆角,走回來,對着剛送去遺體的焚化爐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個頭。
然後,放聲嚎啕。
沒什麽眼淚,是連面都沒見過一次的陌生人,不知他這輩子是享過福還是受了罪,老了死了也是孤身一人,那麽起碼為他哭一場,就當送行。
焚化爐那邊的聲音傳不過來,只能聽見有些幹硬的哀號,在室內飄揚。
佟懷青呆呆地站着,手指又開始顫抖。
聲音停下。
世上再無這個陌生人。
骨灰就那麽一把,可能在裝盒的過程中有些灑落,反正伴随着滑稽的哭聲,小風那麽一吹啊,幹幹淨淨的,天地去遨游。
回去的路上,佟懷青沒讓他們送到底。
想下來走走,迎着風看看夜空。
心裏還是堵得慌。
安川縣的這條護城河特別長,老遠就能看到那栽滿綠樹的堤岸,從這裏回到招待所,正好能沿途找家早餐店,吃點東西。
想喝些熱的。
或者一碗嫩嫩的雞蛋羹。
柴大牙還是把那六十元硬塞給了他,特潇灑地一甩自己的秀發:“兄弟,以後你在縣裏有啥事,說一聲,哥兒幾個都能到!”
可惜這小美人估計啞了嗓子,說不出話。
不然說啥也得拉着一起去KTV唱幾首。
從迪廳出來後,柴大牙美滋滋地一踩油門,搖頭晃腦地繼續嚎叫着歌。
“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
後面的紅毛捂着耳朵:“還沒過瘾啊,難聽死了!”
“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
“閉嘴……哎,你瞅那是不是大哥?”
柴大牙一扭頭,果不其然在後視鏡裏看見個高大的背影。
這大清早的,他在這兒幹嘛呢。
在安川縣,提起鋼哥豹哥那可謂是一堆人,柴大牙自己顯擺的時候,也願意別人叫他聲牙哥,但是提起大哥這個名字,那就只有池野一人。
大哥就是大哥。
面包車速度放慢,柴大牙探出腦袋嘿嘿一笑:“大哥,今天這麽早出來啊?”
池野還是黑背心迷彩褲,很短的頭發刺刺地豎起,寬肩腿長,肌肉緊實,眉骨英挺下颌線清晰,身邊跟着個半大孩子,瘦弱文靜。
“出來轉轉。”
池野言簡意赅。
沒辦法,陳向陽捧着那個鋼琴譜夾不松手,說是要給佟佟哥哥還回去,他們仨一開始沒認出這是什麽玩意,還想着是不是學習文具,後來鄰家一個研究生看見了,說這個應該是用來夾譜子的。
池野還有點生悶氣,沒搭理他。
過一會兒,池一諾也拿着瓶指甲油過來,說沒來得及給佟佟哥哥塗呢。
池野擡腳出了門。
到了修車行,天上的烏雲層層地往下壓,那棵種在輪胎裏的月季有點蔫吧,可能這幾天沒澆水,葉子都沒了光澤。
池野蹲在地上,嘴裏叼着根長莖的草,到了快傍晚才回家。
院裏的月季也在耷拉。
吃飯前在菜畦裏摘了黃瓜,擰了幾根蔥。
這頓飯做得有點随意了。
拍黃瓜,小蔥拌豆腐,還有碗綠豆粥。
池一諾十個手指甲紅彤彤的,但小姑娘一點也不高興,嘴巴又撅着。
池野的手點了下桌子:“好好吃飯。”
“我都沒跟他說再見呢!”
池一諾這會兒一點也不怕她哥,蹭地站起來,椅子往後退去,直接翻倒在地上。
“東西沒有還,也沒有說再見……雖然,雖然他從來沒說過話,但佟佟哥哥很好的。”
陳向陽也小聲地嘟囔。
“是啊,為什麽大哥你要吵人家,還讓他滾。”
“佟佟哥的病剛好,你不是說他估計是離家出走的嗎,那他還能去哪兒呀。”
“老師說了,熱情好客是安川縣的優良傳統!”
池野的額角被這倆孩子吵得突突直跳,終于無奈地放下筷子。
“別嚷了。”
他從胸腔吐出口煩悶的氣:“明天一早,我就帶陽陽去找他,把東西還了。”
池一諾兩眼放光:“我呢?”
“忘了?”池野掀起眼皮,不笑的時候特別兇,“你這周末不能出去玩。”
池一諾:“哇嗚嗚——”
再嚎也不行,底線前的偶爾妥協可以,但池野的原則不能丢。
所以他就帶着陳向陽前往火車站,看能不能碰見這人。
應該……還沒走吧?
或者跟列車員打聽下,池野對人的外表美醜沒太大感覺,卻也知道佟懷青長相惹眼,那麽如果昨天買了車票,工作人員應該有印象。
正走着呢,就遇見柴大牙跟自己打招呼了。
“我們也才回來,”這個黃毛特自來熟,“昨晚我爹那裏送了個無名氏,深更半夜地跑去殡儀館幫忙,累得一批。”
池野沒什麽忌諱,随口應道:“那還挺不幸。”
“是呀,”柴大牙繼續道,“也沒個親人朋友啥的,又是我在那哭了幾嗓子送行……哎大哥我先接個電話。”
後座上的紫頭發在逗陳向陽:“弟弟,你手裏拿的是啥呀。”
陳向陽舉起那個鋼琴譜夾:“這是佟佟哥的東西,我們在找人呢。”
“你見過他嗎,灰襯衫黑褲子,長得很好看,”陳向陽乖巧地站着,“我和大哥要把這個還給他。”
紫發青年趴在車窗上:“哎,是不是特別白,眼睛很漂亮,臉蛋上有個痣?”
池野擡起頭:“你見過,在哪兒?”
“殡儀館啊,就昨晚。”
他語氣随意,還特遺憾地搖搖頭:“可惜了。”
可惜提前下車,不然這會說不定就能碰上,人家不是正找他嘛。
陳向陽愣住了,幾秒的呆愣後痛呼出聲:“哥……大哥!”
池野松開攥着弟弟胳膊的手,喉結滾動,渾身肌肉繃緊得有些僵硬。
“啪嗒——”
豆大的雨水砸在地上,出現洇濕的圓圈,又迅速連綿成線,嘩啦啦地傾盆而降。
憋了一夜的大雨,終于在此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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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