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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說不上來,但這個成語,太适合佟懷青了。

他身上穿着自己的一件淺色短袖,柔軟的棉質布料松垮垮地堆着,不合身,露出一大片的肩頸,隐約閃着很細膩的白,頭發沒來得及洗,亂蓬蓬的,估計呼吸還燙着,唇瓣很紅,揚起的那點的弧度,就像深夜露重時,驚鴻一瞥的海棠花。

池野多看了兩眼。

其實他還是不在意相貌,只是覺得,這個笑蠻好看。

“哇!”

池一諾趴在床沿上亮起嗓門。

“佟佟哥哥,你終于開口了。”

剛剛的小意溫柔消失無蹤,佟懷青又恢複冷淡,輕輕“嗯”了一聲。

“餓嗎,”陳向陽在旁邊跟上,“廚房裏有綠豆湯,蒸南瓜,菜面糊糊也有。”

佟懷青清清嗓子,聲音很低:“有點。”

他有兩個多月說不出話了,剛剛被暴雨淋過一場,高燒昏睡中,感覺自己躺在個堅實溫暖的懷裏,有人小心地端着碗熱水,一點點給他喂進去。

嗓音沒有想象中啞。

腦袋的脹痛勁兒也好多了。

除了腰,還在疼。

清甜的綠豆沙應該加了冰糖,舀起吹吹,黏糊糊地挂在白瓷小勺上,佟懷青端着碗小口地咽下,軟爛可口,溫度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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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一諾跟在二哥屁股後面進廚房,出來的時候也沒閑着,手裏拿着半根黃瓜,咬得嘎嘣脆。

池野看眼佟懷青的慢條斯理,又瞅了眼池一諾的生龍活虎,突然覺得有點別扭。

“行了,都去睡覺,”他揮手趕人,“明早還要上學。”

周一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小學生或初中生。

陳向陽已經有點打呵欠了,壓着池一諾出去刷牙洗漱,邊走邊鬥嘴,門沒完全阖上,露着條小縫,池野回頭,佟懷青已經把碗遞了過來。

“慣的你,”他沒接,“自己去刷。”

佟懷青很平靜:“腰疼。”

家裏做飯是池野,主要的廚具瓢盆也是池野收拾,但自己吃完的碗是自己刷。

他對倆孩子的教育就是,沒有刻意要求做什麽家務,而力所能及的都得本人來幹。

那只手還沒放下,露着截伶仃白皙的小臂。

池野看了眼後變了臉色:“你還不吃完?”

佟懷青依然平靜:“飽了。”

“我喂貓呢。”池野罵罵咧咧地接過碗,去廚房刷了,還好剩的也不算多,就個碗底,尚且在他忍受範圍之內。

回來的時候還有點糾結,自己就在對面,晚上有啥事這人叫一嗓子就聽見了,有沒有必要搬個行軍床過來,正想着呢推開門,就看見佟懷青不知什麽時候下了床,一手扶腰,一手撐在牆上,表情痛苦。

“怎麽?”

佟懷青抽着冷氣:“疼。”

池野上前,扶住人的手肘:“那你老實躺着,下來幹嘛。”

請大夫看過了,說應該有以前的舊傷,再加上摔倒的時候扭了下,不算什麽大事,好好卧床休息,靜靜養着就好。

“我要去廁所,”佟懷青按在自己的腰側,“這裏有點……動不了。”

池野把人扶好:“我抱你去吧。”

他本來就想過,家裏有指甲花泡的藥酒,等燒退了,就給人在腰上擦擦,能祛瘀活血。

民間的老方子了,對跌打損傷蠻有用。

佟懷青的反應卻有點大:“不行!”

“嗯?”

池野正要伸臂攬起對方的腿彎,卻看到那人抿緊了嘴。

“不要你抱,我自己去。”

廁所二樓一個,剩下的在院子裏,還得走點路,池野沒怎麽在意:“沒事,你又不重。”

這小身板,單手就能給撈起來晃悠。

佟懷青嘴抿得更緊,也不反駁了,揮手把池野往外推了把,特有種地扶着牆,一點點地往外挪。

跟個僵硬的螃蟹似的。

池野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戲,最多幫人用肩膀給門撞開,随意地倒退了幾步,看着佟懷青咬牙前行,左手還按在腰側,掐出個明顯的曲線來。

池野:“叫哥,我扶你過去。”

佟懷青:“滾。”

嘿,這小暴脾氣。

反而給池野逗笑了。

講真,這麽多年還沒什麽人敢對他說這個字,成年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權衡利弊,起碼不會嘴上嚣張,否則在外面多容易被雷劈。

這家夥究竟有沒有挨過打啊。

池野沒再動,由着佟懷青慢吞吞地扶着牆,跟自己擦肩而過,院子裏的燈沒開,下過雨後的夜倒是很亮,水洗過得清澈,原先被淋傾斜的枝條重新支棱起來,葉片油綠,舒展漂亮。

佟懷青站在檐下,半晌沒動彈。

池野在後面輕笑:“去啊。”

他還抱着胳膊,有點痞氣地靠在門上,一半的臉隐在光影裏:“怎麽不繼續了?”

佟懷青沒回頭。

翹起來的頭發特倔強。

問題是,廁所是獨立在對面的,從屋檐下過去,沒牆可扶。

腰痛,牽扯得渾身都麻,肌肉僵硬。

佟懷青松開手。

一步步地往前挪。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池野偏着頭看他,“害臊?又不是沒看過。”

佟懷青:“?”

他倏然間回眸,眼睛因為震驚而瞪得很大,這神情,讓池野想起了曾經養過的一只玳瑁貓。

毛色雜亂,不太好看,也不親人。

買了豬肝切碎,和饅頭混在一起,倒點開水攪吧攪吧。

池野剛把碗放在它身旁,小貓就閃電般往後一跳,耳朵向側面掠,棕黃色的瞳仁都擴張開。

怎麽養都養不熟。

池野那時候年齡小,還不太懂得放手的道理,也秉持付出一定要有回報的樸素觀點,對這只白眼狼非常傷心。

以前放學回家還要嘗試着摸摸它,慢慢就放棄了。

反正又不讓摸,拉倒。

只是例行公事地給它做飯。

後來很多事,池野已經有點忘了,只記得在他日子最難,帶着滿身傷痛回家,癱坐在院子裏喘息的時候,被濕漉漉的小鼻子輕輕碰了下。

睜開布滿紅血絲的眼,是只灰毛的死老鼠。

它往後退,爪爪并攏地坐在地上,神情依然警惕,依然不讓他摸。

但笨蛋小貓外出打獵了。

把它認為最有價值的禮物帶了回來。

月光柔和,池野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你第一次生病,我就給你換過衣服了啊,還有這次回來,都濕透了,肯定……”

話沒說完,就看見佟懷青一臉嫌棄地轉回頭,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惡心。”

池野:“?”

剛剛不是還在對自己說謝謝嗎。

現在就成惡心了?

這和至尊寶上一秒叫人家小甜甜,轉身又叫牛夫人有什麽區別?

池野寸頭,單眼皮,寬肩闊背,皮膚曬得黑,不笑的時候就有點兇。

尤其當他眯起眼睛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危險感。

摸爬滾打這些年,他太擅長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知道萬事不可硬碰硬,因人而異地對着軟肋下手,才能最有效。

既然佟懷青這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罵他惡心。

那他就幹脆惡心給他看呗。

佟懷青還在艱難地前行,他剛退燒,出過汗,只喝了半碗的綠豆粥,這會兒透着點虛,腿彎都在發軟。

甚至沒注意到,池野是什麽時候到自己身後的。

“真不用我幫你扶嗎?”

對方身材高大,說話的時候似乎彎下腰,熱氣吹拂到耳畔,癢酥酥的。

佟懷青瞬間有點想炸毛。

“不用,”他強硬地瞪回去,“我自己會走,你少在這……”

“我又沒說幫忙扶你走過去。”

池野還保持這這個俯身的姿勢,月色從身後把影子拉得很長,地面上一長一短的兩道身影似乎重疊。

嗓子抽過煙,有點啞。

和那往他身下瞟的目光一樣,特意壓下去。

佟懷青被看得有點不自在,疑惑地擡眸。

就聽見那人不緊不慢地接上後半句。

“……不是上廁所嗎,我說得是,幫你扶着那裏。”

短暫的沉默。

“啪!”

很清脆響亮的一聲。

池野頭偏在一旁,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

佟懷青喘着氣,低頭看了下右手掌心,很好,把自己都給抽疼了。

空氣有些凝滞。

絕大多數情況下,遇見這種針鋒相對的危險事件,相當多的人是見好就收,或者找個臺階互下,畢竟耳刮子已經甩過去,爽了。

但佟懷青想的是,嗯,他怎麽不動了。

那,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給另外半張臉,再來一次?

池野沒再給他這個機會。

他大力扯過對方的肩就要給人拽走,但似乎是想到了腰那裏還受着傷,另只胳膊就變了方向往下,撈起佟懷青的腿彎,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

佟懷青伸手又要去抽池野,被單手抓住兩只手腕,動彈不得,而這個姿勢下,他被迫緊貼着池野的身體,臉都蹭着那飽滿結實的胸肌,擠得他拼命掙紮。

“混賬,放我下來!”

“變态,無恥!”

池野一腳踹開了廁所的門,也沒把人放下,而是直接就着這個架式,打開佟懷青的雙腿,正面對着馬桶。

佟懷青的背牢牢貼着那緊繃的小腹,震驚到牙齒都在打戰。

“你……你幹什麽?”

池野把人往上托了下,确保背部是平穩的,沒有被迫彎曲而擠壓,然後才冷冰冰道:“不是不讓我扶嗎,那這樣子總行吧?”

他頗為滿意地看着迅速漲紅的耳朵尖,語含譏諷。

“怎麽,還讓我幫你拉拉鏈?”

鋒利的眼神往下瞥:“哦,你穿的還是我的短褲,沒拉鏈,松緊腰。”

佟懷青頭腦轟鳴,掙紮不開,池野的雙手鐵鉗似的握住他的膝蓋彎,甚至,被掰得更開。

太過羞恥。

那洗手作羹湯,好言好語教育孩子時的平和沒了,池野渾身都是蠻橫的匪氣,繼續刺激着對方:“還真等着我幫你扯褲子?”

佟懷青的身體微微顫抖。

差不多了。

池野剛要把人放下,就停住了動作。

因為佟懷青已經捂住臉。

哇地一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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