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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連着又換了兩家店,才勉強找到個能入得了眼的蛋糕。
倒不是池野認真,主要是剛佟懷青簡單說了下奶油的區別,他就往心裏去了,抱着胳膊在櫃臺邊看配料表,沉着神情,吓得老板以為是哪個單位來檢查的。
可再一瞅這臉。
不太像吃公家飯的,一點也不和藹。
兇神惡煞的勁兒,真不是混社會的嗎?
佟懷青沒注意老板的戰戰兢兢,在後面吃小蛋糕,榛子味的,加了巧克力和堅果碎,味道不錯。
吃完了問池野要濕巾擦嘴巴,那人還趴在櫃臺上,都沒回頭,帶孩子習慣了,直接反手在他嘴上抹了把,結果沒掌握好力度,一巴掌推佟懷青腦門上了,給人摔了個屁股墩。
還好後面沒啥雜物,佟懷青結結實實地坐在地上,揚着臉,有點犯傻地沒反應過來,池野轉身看了眼,拎着小胳膊又給人拽起來了。
然後繼續挑蛋糕。
佟懷青不高興了,他長這麽大都被伺候慣了,這淪落得喝雞蛋羹就忍了,問人要個濕巾,直接給推倒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扶起來的。
幾乎是提溜起來的!
池野完全沒注意佟懷青的臉色,手指按着個蛋糕圖案:“這是動物奶油?”
老板顫巍巍地陪笑:“不是,但能換成動物的……”
“好看不?”池野稍微錯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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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懷青生着悶氣,不理人。
池野也沒太在意,跟老板下了單子就要走,叫了聲佟佟,見人還杵在那不動,斜着眼問了句:“怎麽,小蛋糕沒吃飽?”
佟懷青:“你推我了。”
池野“哦”了聲,他手勁兒大,有時候不小心碰着的确容易給人弄痛,以前他特喜歡捏那倆孩子的臉,大拇指和食指一捏,紅潤的小嘴巴就嘟起來了,陳向陽還好,池一諾老尖叫,揉着臉蛋上的指頭印說疼。
有啥疼的,池野不太明白,也不樂意琢磨這事,順手在人腦袋上捋一把:“我下次注意。”
可佟懷青還是沒給他好臉色,黑着臉,一直到家都不吭聲。
池野停好車,慢悠悠地栓上門,覺得佟懷青這人,就是小心眼兒。
想得多,不就鑽牛角尖了。
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人好好談談。
倆孩子沒放學,前天下過雨,花草都長瘋了,綠葉油亮地舒展着,土壤也濕漉漉的,看了就心情柔和,佟懷青又坐在風口的凳子上,托着腮放空。
他以前也這樣,練琴累了盯着窗外的噴泉看,看天空看淡淡的雲,聽風聲聽黃雀偶爾的鳴,發長久的呆,等待手指的顫抖停下,然後再繼續。
現下沒有黑白琴鍵的等待,心裏空蕩蕩的。
身邊有人過來,佟懷青也沒擡眼。
“唠唠?”
池野抓着那個大寬檐的帽子扇風,剛是随手買的,這會兒太陽隐到雲後,院裏滿是陰涼,舒服得很。
“接下來你什麽打算?”
佟懷青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看。
池野沒查戶口,不問他到底叫啥哪兒的人,語氣平常。
“都行。”
佟懷青聲音很輕,又加了句:“随便,都行。”
池野還站着:“你不回家嗎,不上學了?”
那雙睫毛很長的眼睛終于擡起來了,人往高處看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佟懷青也不例外,讓他看起來滿臉迷茫。
“剛高中畢業,還是已經上大學了?”池野繼續道,“有啥問題及時跟家裏溝通,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池野不太喜歡講長篇累牍的大道理,覺得沒啥用,畢竟這種年齡小孩,沒有讓人省心的。
愣頭青,做事沖動不計後果,啥都幹得出來。
就像下着暴雨跑去河邊。
池野還想再多說兩句,就看見佟懷青突然低下頭笑了。
他平日裏沒什麽表情,一笑起來就眉目舒展,很好看。
“池野……”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沒大沒小,叫哥。”
今早刮胡茬的時候開小差,下巴那兒稍微劃破個口子,池野碘伏都沒擦,涼水一洗就出門了,這會兒新結了疤,不怪陌生的蛋糕店老板瞅他犯怵,實在有那麽點粗蠻。
“你猜我多大,”佟懷青還笑着,想了想,換個稱呼,“池老板?”
最後這仨字被他咬得有點重,還拉長音。
聽到裏面的戲谑味,池野把帽子放到一邊,心下了然,估計這人面嫩顯小,自己猜錯了年紀,但他有意逗逗佟懷青,剛開始的時候病着就不提了,好了後不笑不說話,呆板得像個木頭。
現在總算有那麽點鮮活氣了。
“十七?”他故意往小了猜,“還是十六,讀高中呢?”
佟懷青抿着嘴笑,眼角跟着彎:“我十三,你信嗎?”
池野上下一打量:“跟陽陽差不多啊,這個頭可以,剛進青春期,還能再長點。”
佟懷青立馬不笑了。
他也不算矮,就普通人一米七出頭,但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能再高點呢,再加上他小時候學過幾年芭蕾,就顯得身形輕盈,其實禮服皮鞋一穿,挺拔的肩頸是能撐起來的,可拿到池野面前,就不夠看了。
“池老板,”佟懷青淡淡道,“我二十五了。”
“嗬,”池野是真的有點驚訝,“看不出來。”
就比自己小三歲。
佟懷青垂下睫毛,心想,你瞎呗。
“那你還離家出走,不對啊,”池野抓着帽子,又開始給自己扇風,“失戀了?”
不然他想不出來,這個年齡段能為啥尋死覓活的。
日頭快下去了,金燦的餘晖斜着落在紅磚牆上,也給池野的胳膊鍍了層蜜色,顯得有種很淡的溫柔。
他雖然長得兇神惡煞,寬肩闊背,一身漂亮肌肉,能給佟懷青單手拎起來晃悠,在外面待人接物都有幾分匪氣,不是關系親近的人,遇見他,沒說話就先矮上三分。
但池野在家裏不這樣。
會笑,護短,一頓不拉地做飯,佟懷青頭一回落水發燒,中間醒來,睜眼就看到這人在旁邊小馬紮上坐着。
那麽大的個子,坐得有點委屈,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正認真地給妹妹縫沙包。
佟懷青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又睡過去了。
所以這可能就是他潛意識裏,不害怕池野的原因。
直接回嗆,甚至都敢抽他。
比如現在。
“我沒有,”佟懷青冷着臉,“你想多了。”
外面已經響起孩童跑回家的腳步聲,倦鳥歸巢,炊煙袅袅,隐約的笑隔着院牆傳來,池野有點納悶,認真地看向佟懷青。
“那你為啥想不開?”
他不認為這是什麽諱病忌醫的事,攤開,坦坦蕩蕩地聊聊,心裏就敞亮了。
“大晚上往河水裏淌,下着雨也跑過去,咋地,裏面有你掉的金斧子啊?”
佟懷青一字一頓:“我沒有想不開。”
或許有,但都過去了,能賴賬。
“我就是看月亮,”他輕聲道,“但是你,把我撞下了河。”
還好除了點擦傷,沒出大岔子。
池野眯着眼:“真沒?”
佟懷青:“……你是不是傻。”
鄰家剛開始炒菜,應該是熱油爆了蔥姜蒜,夾雜着辛辣,遠遠地飄過來,能給人香得嗆一跟頭,這個味兒特親切熱乎,直往心窩最熟悉的記憶裏鑽。
門被猛地推開了。
池一諾小跑着跨過門檻,打招呼完就甩書包:“哥,我蛋糕訂好了沒——”
又扭過頭:“佟佟哥哥,明天,我要請你吃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
即将迎來生日的小姑娘撲到哥哥懷裏,被舉着往上抛,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二哥呢?”
“被闫爺爺拉去,幫忙打棗兒啦!”
萬家煙火,滿牆的金銀花開得熱鬧,家常菜味道撲鼻而來,秋意悄然,溫柔地籠罩最平凡的一天,佟懷青垂下睫毛,突然有些眼眶泛酸。
“咦?”
池一諾湊過來:“哥哥,你在難過嗎?”
佟懷青笑着搖頭。
他只是在想,自己該走了。
“我給你切最大,最多奶油的一塊。”
池一諾笑着舉起手,顯擺自己的紅指甲:“好看嗎,我能給你也塗點嗎?”
池野按着小姑娘的腦袋給轉了回來,趕着去寫作業,回眸時無意間看了眼佟懷青的手。
他早就發現了,這人特別在意自己的手。
不做一點可能會被傷到的事。
淡粉的指甲圓潤漂亮,十指修長,交疊着放在膝上,或者輕輕托着臉,不擰瓶蓋,不碰涼水,不接觸任何尖銳物品。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人懶散,不願幹活。
晚上吃完飯,池野抱了個墨綠花紋的大西瓜回來,夜裏星空浩瀚,他用盆水給瓜浸了,喊人去拿刀。
還是二樓的陳向陽跑廚房拿的。
刀尖挨到瓜皮就炸出個窄縫,黑籽,鮮紅的脆瓤,熟得恰好,又甜又香。
佟懷青沒吃,只是跟在池野後面問了句,池一諾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池野嫌他矯情,刀都不肯過去拿,沒好好回答,說了個都行。
小孩的生日,湊一塊吃個飯,樂呵下就好。
尤其是沒趕上周末,第二天一早,倆孩子還得老老實實上學,而佟懷青卻沒跟着池野去修車行發呆,要留家裏,說有事。
池野也沒管他,忙活到快中午,把蛋糕掂着回來了,進院子一瞅,沒見人。
“佟佟?”他疑惑地叫了聲。
這才聽見廚房那裏的動靜。
池野把蛋糕放下,過去一看,好家夥,佟懷青正在竈臺揉面呢,淺綠襯衫上全是白色的指頭印,不鏽鋼盆子挨着盛水的碗,擠擠攘攘。
紅棕案板上有幾坨軟塌塌的面團,水漬沒來得及擦,順着弄濕了腳下,佟懷青慌亂地搓着掌心的絮,黏不拉幾地扯了很長。
池野愣住。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範兒沒了,佟懷青狼狽地眨眼睛:“我想給她……做長壽面。”
“不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嗎……”
聲音越來越小。
甚至還心虛地擡手,刮了刮臉頰。
可能揉面使勁太大,又沾了很久的涼水,掌側都給按紅了。
連頭發和睫毛也挂有面粉,這下臉蛋跟着跑不了,全蹭上,白花花。
呀,一個小雪人。
說不上為什麽,但池野突然感覺。
有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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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