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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雪人自知犯錯搞砸,默不作聲地瞅着池野。

表情還怪委屈。

“你整這些幹什麽,”池野憋着想笑,故意板着臉,“擱這兒玩泥巴呢。”

廚房弄得有點亂,他捋起袖子,露出截麥色的結實小臂,往外一指:“自己出去洗洗。”

佟懷青理虧,倆手還被濕乎乎的面絮占着,沒頂嘴。

“去吧,我收拾。”

池野這樣說了,就是真自個兒動手拾掇殘局,先掃地,又拖了一遍,有了下腳的空再去看竈臺,其實佟懷青不算糟蹋東西,這人估計心虛,沒敢拿着面粉就開怼,就用舀米的勺,加一點面,加一點水。

再小心翼翼地揉會。

水龍頭擰開,嘩啦啦地沖洗着亂遭的案板,池野眉毛上濺到了點,連着短密的睫毛都濕,更顯得眉眼漆黑,盯着人的時候,就特匪氣。

似乎背着幾條人命的樣子。

不是善茬。

“又沒吵你,杵着幹啥。”

他順手朝佟懷青那彈了下水。

“給指頭搓疼了?”

這人剛洗幹淨手,沒吭聲,一直在門口站着,老老實實給遞個抹布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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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野動作麻利,幹淨利索地給櫥櫃上全擦幹淨了,琢磨着是得給小姑娘下碗面。

其實他們這裏的習慣不是吃面,是滾雞蛋,早上叫池一諾起床的時候,就拿着個紅皮雞蛋,在困得鬼迷日眼的小孩身上滾幾圈。

那個時候佟懷青在幹嗎來着?

哦,他還沒起。

“你去院裏坐會吧,”池野趕人走,“或者去外面小公園玩會。”

順着泡桐樹往西走段路,市政去年在那裏建了個便民廣場,從白天到晚上,大爺們拉二胡打陀螺,老太太唱戲曲跳廣場舞,還有跳皮筋的小孩,熱鬧得很。

池野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做飯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

佟懷青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雙手背在身後呢。

池野用筷子攪了面絮,揉好後蓋了個濕布醒着,扭頭看看,叫了一聲。

“算了,你來切菜。”

佟懷青聲音輕輕的:“能換個嗎?”

“打雞蛋,會嗎,”池野開始洗土豆,“等會跟番茄一塊炒。”

這下,佟懷青的腳步終于輕快了點,抱着碗,像模像樣地沿着邊磕了倆雞蛋,他背對着池野,片刻後,抽出雙長筷子,悄咪咪地在裏面撈出來個碎殼兒。

池野削着土豆皮,沒回頭,給人留面子。

廚房裏還能有什麽不費勁的活呀,扒蒜估計都嫌累,池野把土豆切好泡水裏了,轉身一看,人還在那打雞蛋呢,咣咣咣的。

“撒點鹽。”

佟懷青掀起調料罐蓋子,拿起小勺就要往裏倒。

“不用那麽多,”池野給攔着了,“一丢丢,提個味兒就成。”

雞蛋液攪得時間長,都有點起泡發白,番茄也劃過十字燙了皮,紅彤彤地擱在碗裏,佟懷青似乎終于獲得了點參與感,甚至都主動靠近了池野,認真地端詳這人怎麽擀面。

他跟看戲法似的。

幹面粉往案板上一灑,池野拿着擀面杖,把光滑的面團往四周滾壓開,擀成薄片,掂起菜刀,切得那叫一個均勻又熟練。

其實還挺滑稽。

那個大個子的男人,沒系圍裙,可也硬是沒把衣服弄髒,池野剁肉餡的時候,甚至還單手插兜,哼個小曲。

這架勢,沒在廚房摸爬滾打個幾年功夫,成不了。

忒賢惠了。

就是跟兇神惡煞的外表差太遠,佟懷青總算對池野有了好奇心。

“你看着,不像會做飯的。”

要是這會池野嘴裏叼着煙,一定得拿煙圈朝他臉上噴,奶奶的,吃了他好多頓,還好意思這樣說話。

“怎麽,”池野側着菜刀,把肉餡往中間攏了攏,繼續細密地剁着,“我看着像什麽,拿繡花針的?”

嘿你別說,佟懷青又不是沒見過他縫沙包。

“嗯,那看來是會做飯,”眼睛瞥到胳膊上的小片疤,佟懷青譏諷道,“這都是勳章。”

一看就知道,熱油燙的。

池野沒接話,餡剁好了,加了堆調料順着翻動上勁,可能料酒倒多了,筷子帶出很黏稠的攪拌聲。

突然就靜下來,沒人說話了。

廚房裏沒安裝吊扇,不然一刮味兒就跑得哪兒都是,剛開始忙活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快到晌午頭,還真有點熱,佟懷青掌心稍微出汗,就往後背着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

許久沒用手幹活了,還真弄得有點泛酸。

池野低着頭往青椒裏塞肉餡,稍微弓着點背,貼身黑坎肩,牛仔褲包裹着緊實的大腿,頭發茬很硬,側面看着胳膊壯實,隆起的肌肉線條起伏明顯。

佟懷青收回目光。

他現在對池野的心态,還是矛盾。

一方面覺得這人取向有點問題,還跟自己起過沖突,本能地逃避和有些厭惡,可另一方面吧,人家給自己喂藥做飯,毫無防範地給收留下來,倒也淳樸體貼。

掐指一算,他破罐子破摔般的,住了得有小半個月。

秋老虎都快過去了呢。

晌午頭到了,池一諾又是風似的跑回來,書包還沒甩下來,就被廚房傳來的香味勾住了,連蛋糕都沒顧得上看,趴在門框上咬手指頭,眼睛滴溜溜轉。

“都是你愛吃的,”池野忙活一身汗,“去洗手。”

小孩下午要上學,夏令時還沒結束,三點才響上課鈴。

等會能敞開肚皮吃個飽,再迷瞪睡上半個小時,中午的時間綽綽有餘,池一諾看看她哥,又看了眼佟懷青,嘿嘿笑了兩聲。

池野:“你樂個啥?”

池一諾:“我高興!”

小姑娘也不說自己開心個什麽勁兒,美得辮子都能翹上天,陳向陽慢吞吞地跟着進來,拽着胳膊給拉走洗手去了。

都是家常菜。

番茄炒蛋色澤鮮亮,番茄被煸炒出汁又收得黏糊,沙沙地擁着金燦的蛋,青椒釀肉灑了白糖和胡椒粉,最後澆了勺亮晶晶的鹵子,醋溜土豆絲,蒜香燒茄子,池野用筷子給可樂雞翅擺好盤,特意用胡蘿蔔雕了個小花。

可像模像樣了。

佟懷青在一邊打下手,這人側着腦袋哼歌,左手把着個胡蘿蔔段,右手靈巧地使着個小刀,一層一層削下去,放掌心裏,就成托了朵牡丹花。

“好看不?”

佟懷青點頭:“好看。”

這頓飯,池一諾吃得都沒擡頭,呼嚕嚕的。

陳向陽拿着紙巾給妹妹擦嘴巴,又伸手隔着衣服去摸小肚皮,哭笑不得:“等會還有蛋糕呢。”

那就是等會的事了。

再說嘛!

連佟懷青都多吃了幾筷子,他以前偏愛清淡,不喜歡濃油赤醬,但估計被池一諾的幹飯精神給感染,就給帶得跟着有胃口,渾身都熱乎起來。

當地過生日不擱晚上,池野揭開綁盒子的緞帶:“吃小塊意思下,別積食。”

“好呀,”池一諾才吃完長壽面,撐得有點呆愣,“我給大家都送點,就能給分完啦。”

八寸蛋糕,平平常常的大小,白奶油上用紅果醬寫了個“生日快樂”,造型簡單,倒也可愛,吹完蠟燭,壽星最大,兩手拿着塑料刀子,池一諾特認真地開始切蛋糕。

還是沒掌握好力度,切多了,放碟子上放的時候都得歪着,側面的戚風胚子露出來,夾層裏的黃桃粒多得往下掉。

“生日快樂呀,”陳向陽拍拍手,“……哎呀,忘記給你唱歌了,還有許願!”

池一諾豪爽地一揮胳膊,先打了個嗝兒:“我偷偷許過啦!”

池野用手去捏了下臉蛋,嘟起來個油亮的小嘴巴,又順手在鼻尖上擦了點奶油。

“大哥煩人!”

池一諾也跟着往池野臉上抹了點奶油,沒舍得,就一指頭那麽多。

“佟佟哥哥,”她把切好的蛋糕遞過去,“這塊多!”

是真的多,好大一塊呢。

小孩吃這玩意,都喜歡先撿着奶油吃,佟懷青捧的這塊也同樣,厚厚一層。

他笑了笑:“謝謝你,祝你生日快樂。”

池一諾切蛋糕上瘾,分好後拉她二哥的手,倆小孩一塊出去給鄰居送點,小鎮有午眠的習慣,再晚點的話,大家就都睡着,來不及啦。

桌上的碗筷已經收拾差不多了,池野擦完手出來:“吃不下就放着。”

“沒事,”佟懷青小口吃着,“很甜。”

頭頂的小吊扇呼呼地轉,挂壁的鐘表響着走針聲,外面起了點小風,屋門開着,柔柔地吹着檐下挂着的一串風鈴。

晃出了悅耳的輕揚。

佟懷青心裏泛起點很淡的難過。

沒有身處金碧輝煌的音樂廳,也不是被手持相機的鎂光燈包圍,面前不是精致的魚子醬和黑松露,戚風胚子烤的稍微有點幹,奶油又太甜,水果是浸過糖水的罐頭裏取的,但佟懷青還是慢慢地,把這塊蛋糕吃完了。

為了分享一個小女孩的快樂。

不是嫉妒,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小羨慕。

原來被愛意圍繞着長大的孩子,是這樣的。

洗幹淨的葡萄端上來,新鮮的,還挂着水珠,池野也不嫌酸,又叼着個葡萄藤。

佟懷青笑了下:“謝謝。”

沒有人會愛我。

他這樣想着,把葡萄捏在手裏,又放回桌子上。

午後人就容易倦怠,只想舒舒服服地癱,佟懷青坐的姿勢還很規矩,雙手擱在膝上,安靜地交疊。

池野撇開眼,不自覺地嚼了下發澀的葡萄藤,咬斷了,自己想笑,感覺佟懷青這人矛盾得很,挺有意思,比他哥們新娶的小媳婦都矯情,不鬧騰的時候倒也乖,估計是蜜罐子裏長大的,養得這麽金貴。

老天爺淨偏心呢。

都被日光照着,怎麽自己曬得黑,這人則還粉粉白白。

似乎世間萬物都在愛他,給那垂下的睫毛染上金燦。

倆孩子出去送蛋糕的時間有點長,池野搓了把臉,站起來要出去找呢,就傳來動靜了。

陳向陽叫了聲:“哥,闫爺爺來啦。”

闫爺爺在前面那排小院子住着,退休好長時間了,老婆前年走的,他眼睛也不大好了,很少出來走動。

平日裏街坊鄰居都互相幫着,給拎桶油送點水果啥的,他兒女三番五次來接,老人都堅決不去,說住慣了,不想挪窩。

“小池呀,”闫爺爺扶着陳向陽的手,“丫頭給我送了塊蛋糕……哎呀都九歲了,真快。”

老爺子看東西只能大致瞅個輪廓,還倔得很,不住拐杖:“我給你掂了黃酒,你嘗嘗。”

池一諾抱着塑料桶在後面吐舌頭:“可沉啦!”

“叫一聲,我自己去拿就行,”池野接過酒,“看着不錯啊。”

那可不,人家女婿前些日子送的,老頭美着呢,自己滋溜滋溜喝了幾碗,就惦記着給鄰居們送。

散酒,鄉下釀的,裝在白色的塑料桶裏,小紅蓋子封好,池野把東西放下,上前去捋老頭的袖子。

闫爺爺一臉警惕地後退,可還是被捉住,幹巴的胳膊上有褐色斑點,啥也沒戴,光禿禿的。

池野沉着臉,松了手。

闫爺爺心叫一聲,壞事。

他給忘了。

今年春天那會他就在屋子裏摔了一跤,還是池野給人背去縣醫院找大夫,老頭上了年紀,行動就不便,也不會用新上市的手機,兒子都給買了倆,全被他轉手還回去了。

鍵盤米粒似的,誰分得清啊。

池野特意弄了個口哨,要給老頭挂脖子上,說萬一洗澡的時候磕磕碰碰了,吹一聲,起碼外面的人都能聽見。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買的,那聲響亮的,給老頭都差點吵成半聾。

闫爺爺不樂意,說挂脖子上像狗鏈子,不像話。

鄰居家一個放學的小男孩都跑過去了,又拐回來,晃了下脖子上的鑰匙,哼一聲走了。

池野當時說,那就栓手上。

繩子纏的話不得勁,就換了個特制的皮套子,跟手表似的綁老頭腕子上了,還挂着那個口哨。

眼下,不見了。

闫爺爺心虛,他自在慣了,天天穿個老頭衫曬太陽,帶上點啥東西都不舒服,那哨子早被他悄摸着取了,弄塊布包好塞枕頭下。

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上一次見面,池野也沒上來就捋袖子啊。

池野這人手巧,誰家有個東西壞了都要找他,這人長得兇,那是對外頭,在街坊鄰居面前都很溫和。

可不代表人家沒脾氣。

“我早上洗澡呢,”闫爺爺裝傻地笑,“就給摘了,嘿嘿,你別說,戴慣了的東西,弄下來還真不習慣!”

他看不大清,對光線的感知還好,就沖着面前那個大個子眨眼:“哎呀對了,那黃酒一定得喝,可香,勁兒還大!”

池野似乎左右晃了下脖子,隐約有骨頭摩擦的咔嚓聲。

再怎麽說多吃了這麽些年的飯,闫爺爺繼續轉移話題:“對了小池,諾諾都這麽大了,你有對象沒?”

話音剛落,陳向陽和池一諾這倆向日葵,就跟看見日頭似的,唰地一扭頭。

“來,我給你算算,”闫爺爺被扶着在凳子上坐好,裝模作樣地搓着手,突然“咦”了一聲。

“你最近,紅鸾星動啊!”

別說,闫爺爺還真能掐會算一點。

也不管他這會是胡謅還是啥了,陳向陽搬着個小馬紮在旁邊坐下,趴老人膝蓋上,揚着臉:“爺爺,我大哥是有情況了?”

池野懶得理他們,回屋找電話,準備給老頭的閨女聯系下,電話線繞在話筒上,被他撥開,還沒等按鍵呢,就被池一諾抱住胳膊。

“大哥你出去聽聽呀,”池一諾咕咕哝地在他耳邊講小話,“闫爺爺可神了,有時候算的是真準,上次他不就算出來,說過年會下大雪。”

“天氣預報也能。”

他耳朵那有點敏感,最受不了被這樣趴旁邊講話,一股的熱氣,拱得人縮脖子,池野點了點小孩脖子上的紅領巾:“少在那封建迷信。”

“真的,”池一諾扭頭看旁邊坐着的佟懷青,“佟佟哥哥,你咋不出去啊。”

佟懷青剛有點瞌睡,坐屋裏打呵欠呢,聽見院子裏的動靜猶豫了下,也沒出去。

“我害羞。”

他淡定地擡頭,擦了下眼角困出的淚:“真的。”

池一諾:“大哥要談對象了。”

佟懷青:“是嗎。”

桌上的葡萄還沒怎麽動,被佟懷青整盤端了起來往外走,池野瞪他:“你也跟着她鬧!”

“哪兒啊,”佟懷青特平靜,“我送水果呢。”

別問,問就是誰不愛聽八卦。

出去的時候,陳向陽已經瞪圓了眼睛,嘴巴都張開得很大。

“什麽?”池一諾也去搬馬紮,跟着在旁邊坐,“爺爺,我也要聽!”

闫爺爺白天打開電視聽聲兒,晚上抱着收音機聽曲,一肚子的神神叨叨,這會沒注意池野在旁邊站着,有意給孩子們顯擺,就刻意拉長聲音。

“不是咱縣城的人!”

池一諾:“哇——”

陳向陽:“哦——”

老頭講得有點興奮:“紅鸾原是天喜星,逢吉……”

後面是啥來着?

忘了。

但不礙事,人上了一定年紀,往往有種看小輩結親的愛好,闫爺爺神秘極了:“你倆想想,最近你們大哥有沒有遇見啥,反正不是咱這的人!”

其實他真的是順口胡扯。

因為池野這麽多年沒找對象,那不就說明,跟當地女青年沒緣分嘛!

小縣城巴掌大地,互相打聽下都認識,要成早成了。

早些年池家出了點事,年輕人心思又在事業上,還得再拉扯倆孩子,不容易,池野長得兇神惡煞,也不是那種奶油讨喜的,鐵塔似的一站,膽小點的姑娘都能給吓哭。

闫爺爺越說越認真。

就是啊,小池該找對象了,都多大了啊!

池家那大人剛走的時候,就有人給池野說合介紹了,說一個大男人咋帶孩子,還是倆,屋裏得有女主人,得料理家務呢,那會池野陰沉着臉,大刀闊斧地坐着,搓了會手,倒也禮貌地給拒了。

後來聽說在南方掙了錢,回來的時候又有人動心思,人家女孩都領到飯店了,結果飯都沒吃完呢,就吹了。

池野不配合,有啥辦法。

後來聽說給介紹了個特漂亮的,池野不同意,沒去見面,那姑娘偷摸着找到修車行這,居然一見鐘情,願意跟池野搞對象,羞着跟介紹人講,別的都好說,年底就能結婚,但,能不能先商量下弟弟妹妹的事。

池野當時就笑了。

媒人還以為有戲呢,繼續趁熱打鐵,說單身漢帶孩子就是不像話,人家也不是嫌棄,就是,能不能想點別的法子。

新婚小夫妻,當然關着門想自己過呀。

媒人講得口幹舌燥,感覺差不多了,起身要給那邊回話,池野正修車呢,一身機油味,拿着個扳手說,我讓你走了嗎。

媒人愣了會,沒敢動。

“她讓你說你就說,我沒讓你走,你就想走?”

“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媒人叫苦不疊,心裏犯怵,如果不是姑娘家裏特意塞了票子,他才不樂意牽扯這事呢!不是說池野長得醜,單眼皮大高個,特有股英俊的男人味,小縣城青年男女到了年紀,來來回回相親,次數一個比一個多,他這還是少的。

就是因為兇悍,曾經還混不吝地抽煙打架,現在雖說好了,看着也吓人。

池野最後慢悠悠地擦好手,沒再繼續為難媒人,讓人家走了。

別的一句話沒多說。

但從此以後,幾乎就不再有心思活泛的給他介紹了。

單身到了現在,池一諾小學三年級,陳向陽都上初中了,家裏的大哥還是個光棍,但出乎意料的是,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有些年輕人兜裏有點錢就想造作,也有人不肯一輩子耗在小縣城裏,出去飛一趟,翅膀硬了,心就不回來,而池野居然踏踏實實,房子和鋪面都是自己的,也沒別的啥開銷,修車行生意不錯,前年跟朋友一塊辦了個小廠。

還挺紅火。

就是一直單着吶。

可給家裏倆小的都給愁住了。

陳向陽托着臉發愣,想不出來他哥這段日子有啥意外動向,只有池一諾突然竄起來,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我知道了!”

“二哥,”她興奮得跺腳,“你們新換的那個英語老師,特漂亮,頭發燙卷,抹眼影那個!”

陳向陽眨眨眼睛:“啊……”

“她不就是外地調過來的嗎!”

安靜片刻。

倆小孩同時“唰”地扭頭,嗓門洪亮地沖着門口叫:“大哥!”

吓得闫爺爺一個哆嗦,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什麽時候站那兒的!

他揉了下眼睛,努力往後看了眼,突然發現,池野身邊,還站着個人。

鼻子眼兒看不清,輪廓可以,一瞅就知道,苗條呢。

這是哪家的小輩?

闫爺爺雖然看不大清,但能感覺到是個陌生人,摩挲着從兜裏掏出個鏡片,貼眼睛上,眯着眼使勁兒看。

佟懷青正想打招呼,卻聽見池野在旁邊“噓”了聲。

“讓你看看這老頭有多胡扯。”

他小聲在佟懷青耳畔說了句,就懶洋洋地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一股子的痞勁兒。

果然。

那半瞎老頭已經摘下鏡片,笑得有些腼腆。

“哎呀,這姑娘真水靈。”

佟懷青沉默了。

“年輕就是好啊,”闫爺爺把鏡片放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啊?”

陳向陽跟池一諾捂着嘴笑,佟懷青把葡萄往前遞了遞:“爺爺,你好,我是外地來的。”

聲音再怎麽薄荷葉似的幹淨,也能知道,是個男的。

闫爺爺明顯地愣了下,掏出眼鏡帶上看看,又取下,笑道:“小夥子呀……”

既然是男的,他就伸手去摸佟懷青:“真好,俊俏!”

大概眼睛不好的人,都有種摸索的習慣,尤其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忍不住看年輕孩子樂呵,也會親昵地貼貼,那手指很幹瘦,闫爺爺歲數大了,皮膚松垮又粗糙,褐色的手掌不怎麽好看,年輕時幹多了活,手勁兒大,一不留神就能給人捏疼,尤其是搭在佟懷青雪白的手背上時,對比很明顯。

池野略微站直了下身子。

他知道,佟懷青這人不喜歡被身體碰觸,尤其是手。

闫爺爺笑着問:“多大了呀,結婚沒啊?”

佟懷青安靜了一會,緊緊回握住老人冰涼的手:“爺爺,我二十五了,沒結婚。”

“喝過我們安川縣的黃酒嗎?”

“沒有。”

“那得喝,別看沒啥名號,也不怎麽鮮亮,但都是用自家糧食釀出來的,古方呢!”

闫爺爺樂呵着松手,也忘記剛剛八卦池野的個人問題了,開始介紹那黃酒的味道有多好,老頭子說得高興,吹噓呢。

池一諾和陳向陽對這個不感興趣,倆人湊一塊咬耳朵。

佟懷青聽得認真,偶爾還問那麽兩句。

最後老頭打了個呵欠,池野一看時間不早了,倆孩子居然都沒睡覺,趕着去洗臉上學,已是兩點多鐘,窄窄的街道上樹影婆娑,車鈴聲逐漸響起來,連野貓都跟着在牆根那叫。

又不是春天,瞎叫喚啥呢。

給老人送回去,在池野眼皮子底下給口哨重新戴好,還被隔壁嬸子塞了包剛熟的山楂果,說拿回去給孩子做糖葫蘆,回來的時候一推門,院子裏就剩個佟懷青了。

月季開得漂亮,他又在風口這兒坐着,趁沒人,自個兒抱着葡萄吃呢。

莫名其妙的,池野想起剛剛水靈那倆字。

可能走得急,有點臉熱。

喧鬧沒了,一時間有種很清淡的安靜。

佟懷青看着他,噗嗤笑了。

“你樂呵什麽?”池野掀起衣裳扇風,露出肌肉分明的古銅色小腹,緊繃繃的。

“老爺爺算的準啊,你有情況了。”

那臉還真有點紅,跟懷裏抱着的東西都快一個色兒了。

佟懷青繼續笑:“我看你像個山楂。”

池野沒憋住,罵了句髒話。

“草,你才像,我看你像個山楂大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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