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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從醫院出來後,池野要回去換衣服。

他在不遠處開了賓館,來這裏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在那裏睡的,行李包裹什麽的都還沒拿走。

背上傷口清創過,玻璃片紮得蠻深,縫針的時候池野不讓佟懷青看,哄人去外頭站着了,所以這會佟懷青也堅決要求跟上。

“你是真的來這裏出差嗎?”

“不是啊,”池野按電梯下行鍵,“我就是來看你的。”

佟懷青心裏的猜測被戳中,不免有些小得意:“那你也不陪我,前天晚上扭頭就走。”

“我留下,怕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

電梯門打開,佟懷青轉身倒退着往前走,一雙眼睛揚起個好看的弧度,張揚到不行。

“我就知道,你那時候就心懷不軌,是不是很早就喜歡上我了?”

池野笑着點頭:“嗯。”

伸手把人拉回來,捏了下對方的掌心:“那你呢,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佟懷青抿着嘴:“不告訴你。”

去往賓館的路上,道路兩側種滿了常青樹,天色漸涼,落木松針就格外有存在感,從枯葉上踩過時的聲音,伴随着冷冽的空氣味兒,癢酥酥地撓着佟懷青的心尖。

他稍微瑟縮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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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野注意到,伸手直接攬住他整個肩膀:“要不要喝點熱的?”

“不要——”

佟懷青抽了下鼻子,擡頭看街對面:“都要到了,先去拿東西吧。”

一樓是福利彩票店鋪,留了個小樓梯上二樓,轉角臺比別處更大,放了張桌子和百無聊賴的前臺,正低頭玩着手機上的貪吃蛇,聽見腳步聲也沒在意,随口說了句:“退房是兩點鐘前啊。”

池野帶着人穿過走廊,盡頭放着盆半死不活的發敗樹,上面挂着的“恭喜開業”紅綢子還沒取,兩側是棕色木門,隐約能聽到鼾聲,打牌的嬉鬧,以及電視裏的背景笑聲。

握住圓形把手開門的瞬間,池野突然有些不适地回頭:“你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住過。”

佟懷青淡定地按下牆壁上的開關,環視了圈屋內結構:“就在前倆月,你趕我走那天晚上,忘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标間,左手邊是磨砂玻璃隔出來的廁所,右手是幾個突出的挂鈎,懸着池野放好的換洗衣物,兩張單人床并列,中間是低矮的床頭櫃,上面的固話被拔了線,挨着只水晶煙灰缸。

“晚上還被吵得睡不着覺,”佟懷青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眼,“這裏倒是安靜。”

環境雖然簡單,也挺幹淨的。

池野理虧,跟在後面老實站好。

“哥,”佟懷青收回目光,“你定了幾個晚上?”

“三個,原本打算明天退房。”

池野已經在收拾東西了:“這會就可以走,我沒帶多少……”

“住下吧。”

“嗯?”

佟懷青上來抱住池野的胳膊:“今晚住這裏吧,好不好?”

近乎無師自通,他發覺池野受不了自己這個眼神,只要這樣仰着臉,笑盈盈地注視着對方,那就立馬會得到答應。

簡直要星星不給月亮。

“不行,”池野拒絕,“這裏條件一般,你想住外面的話,我們換一家。”

佟懷青幅度很小地晃着對方胳膊:“哎呀,就這裏嘛……”

剛上樓的時候,心裏就有點雀躍了。

有種和對象一起開房的感覺。

不,這就是跟對象開房。

他不太好意思說自己真實想法,就覺得,無論是這樣的小賓館,還是偏僻的旅店,亦或是高大華貴的星級套房,他都想和池野一起,嘗試一下。

他現在想盡可能地,去感受一些別的東西。

去走一下,以前壓根接觸不到的路。

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對事物充滿着好奇心了。

可池野還在猶豫。

他看着佟懷青:“你知道那個電話線,為什麽拔嗎?”

“第一天晚上,就接到了三個電話,”他繼續道,“就是,那種……嗯,不太好的東西。”

佟懷青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池野嘆口氣,拉着佟懷青的手往外走,回到走廊上,随随便便找了下,就從一處房門口,撿起張小卡片。

還不想讓佟懷青看太明白。

晃了下,就又放回原處,帶着人回去了。

洗完手擦幹淨,才去捏那軟乎乎的小臉蛋:“明白沒?”

佟懷青:“你當我傻啊。”

這種往門縫裏塞特殊服務小卡片的事,他再怎麽樣不食煙火,也有所耳聞,不至于這樣子遮遮掩掩的。

池野笑了:“真想住?”

佟懷青:“嗯!”

“成,”他點頭答應後,就站起來往廁所走,“我去再打掃下衛生。”

住的時候收拾過了,不成,佟懷青容易過敏,邊邊角角都得再過一遍。

回頭看了下,佟懷青已經坐在床上了,晃悠着兩條腿左顧右盼,眉目舒展。

池野喜歡他這個樣子。

很鮮活的折騰勁兒。

整理完就出了點汗,幹脆想再洗個澡,池野單手給身上的衣服脫了,對着鏡子照了下後背的紗布,打算速戰速決,水龍頭打開沒多久,就聽見佟懷青在外面敲門。

池野從不用外面的毛巾,都是帶自家的,連忙關水,簡單地圍了下,開門問:“怎麽了?”

佟懷青瞪他:“你身上有傷!”

“不礙事,”池野笑了,“我沖沖就成。”

他赤着上半身,沒來得及擦拭,寬闊的肩膀上滿是亮晶晶的水珠,小臂還撐在門框上,能看到很明顯的凸起來的青筋,肌肉不是那種健身房鍛煉出來的塊壘,而是流暢幹脆的分明,兩條清晰的人魚線順着收束進浴巾。

緊繃繃的。

池野頓了會:“好看嗎?”

佟懷青慌亂移開目光,誠實道:“好看。”

“口水擦擦,”池野大笑着伸手,在對方腦門上彈了個完全不響的腦瓜崩,“我馬上出來。”

說是馬上出來。

也洗了好一會兒。

佟懷青心猿意馬地坐在床上,眼睛不好意思再亂瞟,就盯着自己的手看。

好大。

啊,不是指自己的手大。

是池野的胸,好大。

他試着攏了一下五指,又兩只手并在一起,使勁兒攤開。

感覺還是抓不住。

浴室的水流聲停了。

佟懷青沒有回頭,磨砂玻璃雖說不能看清細節,但也能分辨出大致的人體輪廓,似乎是在用毛巾擦頭發,只能聽見換風扇呼呼轉動的聲音。

他立馬雙手并攏,乖乖放在膝頭。

今天出門,穿的是灰色針織毛衣和黑長褲,襯得手指更加白皙,指甲圓潤泛粉,修剪得幹淨漂亮。

好像,這幾天沒有再莫名顫抖。

佟懷青慢慢地立起手指,想起那日池野半跪在他面前,不容分說地帶着自己的手,等待着疼痛的消失,刻在骨血裏的動作逐漸蘇醒,他似乎回到自己的孩提時光,剛剛學會走路的幼童,跌跌撞撞地走向外公珍藏的鋼琴,夠不着,掂起腳尖,大笑着在上面按下第一個音。

他很快就能彈出小段的曲子。

難度越來越高。

收到恭維,說,他是最像佟老的一個孫輩。

“外公最喜歡你呀,漂亮,有天賦,真羨慕!”

不對。

佟懷青理直氣壯地掀開一頁琴譜。

外公喜歡我不是因為我會彈琴,僅僅是因為,我就是我罷了。

而他彈琴,也不是為了讨別人歡心。

是因為自己喜歡嘛。

所以願意努力,願意獻祭般的把自己囚在琴房,願意盯着五線譜上面的每一個筆觸,仿若推石頭的西西弗斯,不停重複,永無止境——

可他甘之若饴。

那麽,疼一點也很正常,他不怕的。

佟懷青不怕吃苦。

他真正恐懼的是什麽呢,是無能為力,是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改變既定的結局,是愈加沉重的身體,一點點地蠶食掉曾經輕盈的靈魂。

“佟佟?”

佟懷青猛然驚醒。

對上了雙沉靜的眼眸。

池野半跪在他面前,還未換好衣服,渾身充滿着濕漉漉的水汽,已經捧住了他的雙手,認真地凝視着自己。

佟懷青的心跳得厲害。

呼了口氣,緩緩地等待呼吸的平穩。

還顧得上開玩笑。

“哥,”他眨着眼睛,“你走光了。”

池野伸手去捏他的臉蛋:“沒有,我系得很緊。”

佟懷青笑起來:“我不行,如果就圍個浴巾走來走去,一會兒就得掉下來。”

“不要往裏面卷,往外卷一層邊,就不容易散開,”池野站起來,“我去換衣服,等會想吃什麽?”

想吃什麽?

想摸摸。

佟懷青沒好意思說出口,眼睜睜地看着池野去拿換洗衣服,背部的肌肉随着動作隆起,寬肩窄腰,上面有些發白的疤痕,錯落在麥色的皮膚上,不突兀,也不難看,似乎他生來如此,如同天生血肉。

好家夥,換個衣服還跑去廁所。

把門關上了。

還反鎖了!

佟懷青氣鼓鼓地回頭,看自己晃悠的兩條小腿,因為這個原因,晚上出去吃飯的時候,連帶着沒好臉色對池野,可憐人家還不明所以,只當佟懷青胃口不好。

的确不怎麽餓。

白天的蜂蜜小蛋糕吃多了,這會兒肚子都沒消飽似的。

所以最後吃了根糖葫蘆,提前去過籽了,壓成扁平的模樣,咬一口酸酸甜甜,就是嚼得有點腮幫子疼。

沒關系,給池野就成。

回來才八點多鐘,小賓館居然生意還不錯,兩側幾乎都住滿了客人,他們穿過走廊的時間,正好是別人夜生活的開端,蟄伏了整個白日的人們似乎才蘇醒過來,伸着懶腰擰緊門鎖,看也不看擦肩而過的人一眼,轉頭奔向蒼茫的夜色無垠。

“咔噠”。

池野把門反鎖了。

又掂起把椅子,靠在門後。

“這樣能聽見動靜,”他解釋道,“你不要怕,只是在外面注意下,會更安全點。”

佟懷青有點緊張,眨眼的時候就幅度很快。

“洗澡嗎?”

“嗯。”

池野遞過來堆東西:“用這個,等會睡衣将就下,穿我的成嗎?”

佟懷青抱着淡藍色的浴巾,又看着上面的一件黑色短袖,結結巴巴地開口:“褲子呢?”

“褲子的話……可能會有點大。”

池野也有點緊張起來:“要不,我這會去給你買?但是來不及洗和晾了。”

佟懷青低下頭:“沒事,我先穿着吧。”

進了衛生間,牆壁開了個換風扇,垂着根小繩,拉一下就能加大速度,佟懷青好奇,連着扯了兩三下,直接飙出個風馳電掣的效果,扇葉都快被甩飛了。

給自己都逗笑。

浴室出乎意料的幹淨,連地上鋪的防滑墊都又刷洗了遍,就是水溫有點偏高,調了好幾次都降不下來,熱水給胳膊都燙得有點發紅,佟懷青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冒白煙,沒敢洗得太久,這種情況太容易缺氧了。

擦幹淨,拿起黑短袖一看。

佟懷青真的缺氧了。

堪堪遮住他的大腿根。

可能猶豫的時間有點長,池野都在外面敲門了,他才慌慌張張地擡頭:“我沒事!”

“還有,把燈關了!”

昏暗點,就看不清楚,也沒那樣羞恥了吧。

池野不明所以,但也依然關掉了屋裏的燈光,只留下床頭櫃一盞小壁燈,瓦數低,光照不足,蜜蜂來了都看不清,得撞一塊。

聽見動靜擡頭,佟懷青出來了。

兩只手在最前面,把衣服往下扯了扯。

光着腿。

屋內晦暗不明,只覺得佟懷青恍若月光。

白得耀眼。

細膩得似乎用拇指揩過,就能給蹭破一層皮。

“哥,”佟懷青叫他,“好看嗎,口水擦擦。”

要不說這人小心眼呢。

白天他看池野看得呆了,被人半開玩笑逗了句,這會兒自個兒耳朵紅得厲害,也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敬過去。

他看到池野的喉結動了下。

啊。

手也不由自主地,把衣服往下又扯了扯。

“好看。”

池野微笑着注視着他,聲音微啞,但坦然地誇贊他的漂亮。

“我們佟佟,什麽都很好看。”

“哪裏都很好看。”

“說的你都看過似的,”佟懷青剛坐到床上,“我還沒……”

池野“噌”地一下站起來:“我去洗澡。”

百米沖刺。

佟懷青失笑,坐在床上也無聊,電視機看起來有點舊,上面一層浮灰,便沒去動它,等池野出來。

當水聲停下,門被打開時,立馬笑眯眯地來一句。

“你速度還挺快的啊。”

壞透了。

淨拿人家尋開心。

池野這次直接在裏面就換好了衣服,穿得規規矩矩出來,同樣的黑色短袖和短褲,進來就奪走了室內全部的光。

一人坐着一張床。

佟懷青摳着枕頭邊,聲音很小:“哥……睡吧。”

“嗯。”

“哥,”佟懷青又問他,笑得眼睛很彎,“要把床拼一塊嗎?”

池野沒吭聲,站起來挪開床頭櫃,沉默着把另一只床往中間推,拼到了一起。

但是都沒往床上坐。

明明昨晚還抱一快睡一宿,這會不知道都在害臊啥。

佟懷青擡頭,又叫了對方,卻不是“哥”。

“池野,”他聲音很輕,“你看着我。”

昏暗的燈光下,池野猛然擡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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