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44章

佟懷青已經在床上躺下了。

沒蓋被子,雙手交疊在胸前,很乖的模樣。

身上的衣服尺碼不對,太寬松了,露出大半的肩膀,頸窩那裏格外細膩,被模糊的光影塗抹出珠玉般的細膩。

肢體語言,還是僵硬。

因為兩條腿,幾乎都是完全赤着,展示在池野面前。

剛剛那句話沒說錯,佟懷青的确,哪兒都好看。

身段纖細,骨肉勻稱,流暢的線條在踝骨那裏收縮,連足弓也很漂亮。

可腳趾不大自在地往後蜷曲,小貓爪似的,把潔白的床單扯出丁點的褶皺。

偏偏神情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池野不錯眼珠地看着他。

沒有繼續的動作。

“咳,”佟懷青清了清嗓子,“睡吧。”

很輕的聲音,燈滅了。

僅存的光只剩下窗外的月,以及從門縫裏漏進來的一線明亮。

不夠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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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嘈雜。

眼前全是黑暗,耳朵就格外敏銳,能聽到被子拉開的悉悉索索,床墊下沉,和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兩人之間,有條窄窄的床縫。

佟懷青用手摳了會,沒忍住,扁着嘴問:“你不抱抱我嗎?”

自從洗完澡出來,池野一直在沉默着,這會也沒說什麽話,只是往佟懷青那邊移了移,伸開胳膊,使勁兒把人按進懷裏。

碰到小腿了。

皮膚微涼。

佟懷青的臉埋在池野的胸前,嗅着對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心裏還有點委屈。

怎麽這樣啊。

他有點難過地想,你不說話,我也不理你好了。

正賭氣呢,眼皮上傳來溫軟的觸感。

池野低頭,親了他的眼睛。

又繼續往下,吻了臉蛋,和嘴巴。

都很輕。

是下雨前燕子劃過暗綠色的湖面,尾羽帶起一點點的波圈兒,掠入潮熱又濕潤的天空。

佟懷青沒動,乖乖地讓他親。

最後,又親了下耳朵,池野才往後退,笑着揉揉他的後腦勺。

“要聽睡前故事嗎?”

佟懷青:“……”

講真,他被親得心裏麻酥酥的,正有點呼吸急促呢,講什麽童話啊,太破壞氣氛了。

“不要。”

佟懷青哼哼唧唧地伸出手,摟住池野的脖子,把自己湊上去,回了一個吻。

很多事情,是無師自通的。

他能感覺到池野的情動,也聽到對方的心跳,此刻有多快。

氣喘籲籲地分開,佟懷青拉起池野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一只手蓋住了他大半個胸膛。

“你不想摸摸嗎?”

他仰着臉,睫毛下是烏潤的眼睛,尾端泛着紅,神情卻是天真的。

天真到了直白的地步。

“你不摸我嗎?”

房間裏就他們兩個人,聲音還要壓得那麽小,咬耳朵似的。

“沒關系呀,我喜歡你,”佟懷青繼續道,“你可以碰我。”

衣服過于松垮,耳鬓厮磨間,都快露出大半個肩頭。

池野的手被他按着,掌心下,是同樣跳得很快的小小心髒。

可那只大手沒有繼續動,而是抽了出來,去捏他的臉。

“想什麽呢,”池野笑着,呼出的熱氣拂過佟懷青的睫毛,“這麽可愛的小腦袋瓜……”

佟懷青已經坐了起來,呀,真的露出半面肩膀了。

“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

“那你不想摸我,不想碰我嗎?”佟懷青的語氣甚至有些着急,“我說過了呀,我答應你,願意跟你睡覺……”

他仿若在疑惑池野的不解風情。

抿着嘴,努力地解釋。

“就是可以上床呀!”

池野早就跟着直起身子,在旁邊坐着,一直等着佟懷青把話說完,才試圖伸手,給人重新拉回自己懷裏。

佟懷青誤解了他的意思。

猶豫片刻,繼續眨着眼睛,去跨坐在對方大腿上。

“不、不是的,”池野的臉上終于有了些狼狽,托着佟懷青的腰往後退了下,“乖,你先聽我說,好不好?”

不是現在。

池野會對喜歡的人産生欲望,也不認為這是可恥的,他所介意的是,一個連告白都要在浪漫星空下的人,怎麽能讓發生在,在這樣廉價又簡陋的地方。

起碼池野不願意。

并且最重要的是,佟懷青的态度,太理所當然了。

是只小小的飛蛾。

不在乎前方是否有火焰,心甘情願地一頭沖了進去。

獻祭般的燃燒自己。

所以他在鋼琴上,能取得成功。

當佟懷青進入戀情後,他似乎立馬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可以全身心地奉獻,毫無保留地去愛,不去考慮任何後果的地位。

他的眼神說:“沒關系,你可以随便對我。”

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可池野只是抱住了他。

抱住了這個沒有聽過睡前童話的小孩。

池野叫他:“乖。”

想了想,換了個稱呼:“不要,你以後不要乖了。”

他一下下地順着佟懷青的背,這次思考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寶寶。”

佟懷青沒什麽反應,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

“不喜歡嗎,”池野的手停住了,“那……心肝?”

說完,倆人都有點不适,有點太肉麻了。

尤其是佟懷青。

他依然不理解池野為什麽不繼續,明明能感受到,是有欲望的,都是成年人,情投意合,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周圍長滿大片的玫瑰,沖着對方揮手:“快來呀!”

可對方沒有騎着摩托,風馳電掣地駛來。

而是溫和地笑了笑,走得很慢。

佟懷青掃視着池野的身後,貼着有暗色花紋的壁紙,中間潦草地挂着副油畫,圖案是雪山紅日,打印出來的,連裝裱都沒有,窗戶半開,風把簾子吹得鼓起來,上了漆的家具都泛着油亮的光,而電視櫃後面雜亂的各色線,明顯地浮着灰。

他覺得,這裏挺好的。

想着,就不自覺地吞咽了下。

……池野面紅耳赤地抓住了他作亂的手。

佟懷青還有心情笑:“挺厲害的嘛。”

“小乖你真的……草,”池野沒忍住說了粗話,又連忙松手查看對方的手腕,“疼嗎?”

果然,都有鮮紅的指頭印了。

佟懷青意有所指:“我從來不怕疼。”

聲音軟軟的。

他的寶貝,仰起臉,笑着看向自己。

池野腦海裏那根弦,突然就斷了。

他一把将佟懷青按了下去,兩張拼在一起的單人床同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夜深了,風也跟着不往裏面吹,沒有人顧得上看簾子還有沒有動,兩只伶仃的手腕舉得很高,被池野單手抓着,狠狠地抵在床頭。

佟懷青一聲都沒出。

另只手撩開了衣服下擺,順着薄薄的肌理摸了上去,剛剛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心髒跳動,此刻毫無阻隔,池野太陽穴突突直跳,使勁兒揉了兩下,感覺是小麻雀的喙,在輕輕啄着他的掌心。

他手勁兒大,掌側又都是繭子,不用看就知道會被摩擦得通紅一片。

“疼嗎?”

佟懷青搖頭,緊緊地抿着嘴,眼睛眨得很快。

衣服被全部往上堆,池野悶聲低下頭,甚至湊得很近去看,佟懷青終于知羞,瑟縮了下,似乎想掙開禁锢收回手,但沒來得及用力,就驚叫出聲。

池野咬了他。

他渾身發抖,一動不動,連雙手早已得到自由都不知曉,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僵在原地,下巴幾乎能挨到池野的頭頂,對方頭發偏硬,紮得慌,而隐約的胡茬也摩挲着他的心髒,撓得佟懷青渾身都被電流鞭打。

池野終于擡頭,盯着那還泛着水光的殷紅,又問了次:“疼不疼?”

佟懷青聲音抖得厲害:“不、不疼。”

下一秒,嗓音猝然變調。

池野幹脆利落地把他翻轉過來,一巴掌甩向他的屁股。

“啪!”

佟懷青嗷一嗓子叫起來。

疼,好他媽疼!

緊接着,池野毫不留情地又來了一下。

這人,大概有強迫症。

兩邊對稱。

佟懷青眼淚都要出來了,憤怒地扭頭瞪他:“池野!”

“不是不怕疼嗎,”池野喘着粗氣,“你不是挺行的嗎,嗯?”

他掰着佟懷青的下巴,給人的臉轉過來:“我看你挺想疼的。”

剛剛的旖旎全然消失。

佟懷青憋着一肚子屈辱,擡腿就去踹池野,直接蹬在那寬闊的肩膀上,還沒報複回來,就聽見聲輕笑。

池野移開目光:“寶寶,你走光了。”

完蛋。

佟懷青直接抱着枕頭去捂池野的臉,氣死了,這人怎麽這樣子壞,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的,他屁股疼,下手就又黑又重,甚至用膝蓋頂住池野的胸口,怒氣沖沖。

哎?

池野怎麽不反抗。

不動呢。

兩條胳膊舒展地攤開,四肢擺放得很大,任憑他怎麽使勁兒做出個“謀殺”的兇狠,也軟綿綿的沒有任何反應。

佟懷青慌了,連忙拿開枕頭:“你——”

話沒說完。

池野以驚人的速度翻身上來,一把抱住佟懷青的腰,頃刻間地位轉換,給人重新按回床上,笑了起來。

然後,低頭吻了他的眼皮。

“寶寶,我錯了。”

這會兒才知道哄人。

佟懷青面無表情地躺着,任憑這人在自己臉蛋上親來親去,這家夥似乎很喜歡這樣,一下下地碰着他,眼神裏全是笑意。

“從老子身上滾下去。”

但笑意卻更加明顯了。

“對,”甚至還帶了點鼓勵的神情,殷切地看着自己,“來,再罵一句,不要那麽乖。”

這人有病啊。

佟懷青懶得說話,黑着臉往旁邊挪,還疼着,拉過被子給自己全身裹住,扭頭不搭理人。

池野大笑着,在身後,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在懷裏。

“寶寶。”

煩死了,又過來親他的耳朵。

聲音裏全是笑。

“晚安,寶寶。”

佟懷青用肩膀撞他:“你叫的好肉麻。”

“那你喜歡我叫你什麽?”

“叫哥。”

池野捏他耳垂:“想得美,快睡覺。”

佟懷青扁着嘴,心裏還有點跳。

哪兒能睡得着啊。

可身後的人,已經有規律地順着他的背,小聲哼唱着陌生的童謠,呼吸聲也逐漸均勻。

佟懷青等了好一會,才翻身過來,盯着池野看。

“哥,”他伸出手指,在對方臉上戳出個酒窩,“我睡不着。”

池野握住佟懷青的手,迷迷糊糊地貼近自己的嘴唇:“嗯?”

“就是睡不着,”佟懷青小聲說,“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

語氣有點軟。

“我保證,很快就能睡着。”

池野睜開眼,挑起一邊眉毛:“那咱就不睡了。”

佟懷青:“啊?”

“做些大人可以的,不乖的事吧。”

要開始成年人的快樂了嗎,可是,剛剛不是拒絕了自己麽。

佟懷青愣愣地被人拉起來,池野跳下床,劈手拿了件外套和長褲,不由分說地扔給佟懷青:“走。”

去哪兒?

抵在門後的椅子被拉開,走廊上燈徹夜不眠,池野把佟懷青的手放進自己兜裏,帶着踏上樓梯,再高一層依然鋪着地毯,居然是家小型網咖,從虛掩的門裏,就能看到臺式機前滿臉緊張的青年,游戲背景音還沒聽囫囵呢,被池野帶着繼續前行,再上一層,轉角一擡頭,是扇小鐵門。

池野大踏步走過去,把上面挂着做樣子的銅鎖摘了。

佟懷青跟上,推門一看,瞪大了眼睛。

好大的一層露天平臺。

但和他那種滿了繡球的地方,完全不一樣。

很多盆仙人球,和長得亂七八糟的樹根樹樁,地面平整又冷硬,在月色下如同覆着層白霜,池野帶着人走到圍擋前,站住了。

說是圍擋,不過半人高的水泥臺子,上面還露出紅磚的痕跡,沒法兒把胳膊搭上去,只能離點距離。

池野看着佟懷青:“還生我氣呢?”

佟懷青有些迷茫地注視着前方。

神情裏是不解,困惑,以及尚未完全從情/欲中褪去的潮紅。

“寶貝,”池野今天換了好多稱呼叫他,“會抽煙嗎?”

佟懷青搖了搖頭。

池野掏出煙盒,很普通的那種平價香煙,打火機是透明塑料的,上面還印着飯店的地址和名字,迎着風點了兩下,淡藍色的火苗竄出很高。

“要試試嗎?”

佟懷青下意識地向後退。

池野把煙湊近他,沒再言語。

現在吃飯,他連姜絲都要給佟懷青挑了,怕人吹着風淋着雨,都要認真地等待新聞播放後的天氣預報,現在卻對着自己的心上人,舉着根香煙,鼓勵人家變壞。

冷風吹着額前的發,幹燥,臉頰泛着癢癢。

佟懷青安靜片刻,上前,張嘴把煙蒂咬在嘴裏。

“噌——”

池野用手攏着火焰,給佟懷青點燃一支煙。

“別過肺,”池野教他,“你先慢點來……”

晚了。

佟懷青已經嗆着了,咳到昏天黑地。

池野大笑着拍他的後背,等人把氣好不容易喘勻,才捧起那張皺巴着眉毛的桃心小臉。

佟懷青委屈:“這也太……”

池野低頭,吻了他。

帶着辛辣的煙味和冷冽的秋風,佟懷青眼尾還泛着嗆出的眼淚,池野的大拇指輕輕地摩挲他的臉頰,一點點地加深彼此的呼吸。

被放開時,佟懷青差點都沒站穩。

“舒服點了嗎?”

“不舒服,”他氣喘籲籲地想罵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大人的事?”

池野攬着他的腰,側着身擋住大半的風:“嗯。”

“抽煙,爬山,去打臺球玩游戲,”他碾滅地上的半截紅點,“好的,壞的,我們都可以一點點去嘗試,慢慢來,不着急。”

不要在一件事上,太過投入。

佟懷青值得去看看,更多的可能性。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陪伴。

就像早上剛說的,好喜歡,喜歡到恨不得把人揣兜裏帶着,可佟懷青的眼睛,明明是自上而下看過來的時候,才更加的驕傲明亮。

那麽池野就願意,把他托得更高一點。

其實,也有小小的占有欲。

可他能忍。

“看見那仙人球了嗎,要不要摸下?”

佟懷青睜大眼睛:“你瘋了?”

池野歪着頭,夜風裏的臉,有種漫不經心的英俊感。

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氣。

“試一下,輕輕放上去,我保證沒關系的。”

佟懷青這才低頭,去看那擠擠攘攘的仙人球,長得形狀不均勻,手指頭大小的,長條的,胖嘟嘟的橢圓的,什麽樣子都有,大概這處天臺不怎麽來人,它們也就随心所欲起來,随便長長拉倒。

佟懷青試探地伸出食指,放在仙人球的頂端。

青翠色的,上面是一簇簇的小小毛刺。

軟的,不紮。

只有點細微的癢。

連池野下巴的刺撓勁兒都比不上。

“疼不?”

佟懷青收回手:“不疼,沒我想象中硬,是軟刺。”

池野在後面環抱住他的腰,使勁兒聞了下泛着光澤的頭發。

遠處的大橋有人放煙花,先是在空中無聲地炸開朵金色的燦爛,随即響起遲到的爆裂聲。

佟懷青揚着臉看,瞳仁裏倒映着缤紛的光。

“寶貝,”池野又在叫他。

猶豫了下,繼續張開嘴,說了句話。

“什麽?”佟懷青扭頭,“我沒有聽清楚。”

“砰——”

又是一朵煙花炸開。

下面的轎車也跟着響,狗叫,鳥雀撲簌簌地離開婆娑樹影,野貓越過院牆,倏忽間消失不見。

煙花開得漂亮,不知是誰人在深夜裏策劃的這場浪漫。

可佟懷青沒有回頭看,他一直盯着池野,目光專注。

身後是染紅半邊天際的煙花,眼前是能感受到灼熱氣息的池野。

“不要看我,”池野輕輕地推了下他的腦袋,“去看前面。”

佟懷青搖頭:“不要。”

池野笑了笑:“好。”

他彎下腰,把下巴放在佟懷青的肩膀上,貼着對方微涼的小臉:“那,我就貪心點……我們一起看,也能這樣抱着你。”

佟懷青這才回頭,仰起下巴看向夜空,煙花爆裂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來。

他聽見耳邊傳來,池野的呼吸。

“佟佟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我喜歡你。”

他想回應,卻被禁锢着動不了,池野把他整個人都緊緊地擁在懷裏。

“所以,佟佟也要最喜歡自己。”

夜色下,池野親了親他的頭發。

“可不可以第一喜歡自己,第二再喜歡我?”

佟懷青被他親得往旁邊躲,大笑起來:“你好肉麻,我才不要第二喜歡你呢,往後稍稍!”

“那我排第幾?”

“還有陽陽和諾諾,無花果和柿子也在你前面。”佟懷青使壞,一口氣說了好多東西,說完自己都有些微微的驚訝。

原來,他擁有這麽多的期待。

“還有話梅糖,蜂蜜小蛋糕……好多東西,你慢慢排隊吧!”

池野終于松開抱着他的手,從兜裏掏出粒東西,放對方手心。

“那我作個弊,拜托,往前挪一位。”

是黑糖話梅。

佟懷青笑着用牙齒撕開包裝紙,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

他踮起腳尖,湊上去,輕輕親了池野的嘴巴。

這下,他們都可以嘗到點酸甜。

“那……你在我心裏的喜歡,可以和話梅糖并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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