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番外五(上)

番外五(上)

佟懷青不喜歡夏天。

熱,不舒服,沒多久就汗流浃背的,曬太陽的時間久了,臉頰也會發紅變疼,別人都好像沒太所謂,最多特意挑陰涼地兒走,而佟懷青則有些誇張,幾乎能做到一整個夏天不出門。

除了偶爾晚上涼快的時候,出去市場買點水果蔬菜。

“呦,佟佟下班啦?”

“嗯!”

佟懷青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怕曬嫌熱,就笑呵呵地找借口說忙,這不暑假的時候,隔三差五的,就有家長帶着孩子過來買樂器,他可不能出門,得看店。

兩間門面呢,裏面滿滿當當地放着各式樂器,吉他賣的最好,便宜,上手快,年輕人喜歡,笛子和古筝也成,這幾年流行這種傳統民樂,然後就是需要預定的大件,鋼琴或者架子鼓之類的,佟懷青不愁生計,店面是自家的,他又沒什麽親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再說了,整個縣城也就他一家賣樂器的店,壟斷啊這是。

其實也不是這裏太偏僻,人民群衆尚未接受藝術審美的熏陶,畢竟都新世紀了,家長也都開始明白,德智體美勞要全面發展,小孩兒放學去文化宮下圍棋,報個拉丁舞啊再正常不過,當然有不少選擇音樂特長,那麽就來佟懷青這裏購入。

原因無他,就是東西全乎又便宜。

以及,佟懷青跟所有的音樂特長班老師,幾乎都認識。

小縣城巴掌大的地嘛,熟。

物美價廉有貨源,還有介紹的渠道,佟老板每天睡到九點半才起床,晃晃悠悠吃頓所謂的“早午飯”,鎖上自家院子的門,溜達着去前面的泡桐樹下,看店。

到了晚上八點半的時候,就鎖上門,趁着涼快走到學校附近,吃碗熱乎乎的手工面。

惬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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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勸他,早點成個家呗,看你這日子天天過得,忒不講究了。

佟懷青立馬不樂意。

怎麽不講究啦?

他講究着呢,哪家店偷懶用作料代替高湯,今天老板有沒有提前炸過花椒再炒菜,雞蛋羹是現蒸的還是提前備下的,只要嘗一舌頭,都能給吃出來。

也可心疼自己了。

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從不會想着扛扛就成,跑診所的速度那叫一個快,卷簾門一拉,慌裏慌張地去找大夫,給我開好點的藥啊,拜托,也不能劑量太狠,溫和點哦。

所以,佟懷青覺得自己給日子過得還挺好,沒必要再為了成家,去認識陌生姑娘,并且說也奇怪,從小到大,他還真沒對什麽人動過心思。

上學那會是管得嚴,又太忙,後來長大後為生計奔波過,安定下來後就開始享受自在生活,耽耽誤誤的,便到了這個歲數。

不着急,反正沒人催。

佟懷青自己過得挺美。

就是夏天能夠趕緊結束就更好了,這麽熱的天氣,佟懷青也就在晚上九點後才可能出門,白天躲在屋裏對着電風扇,邊吹邊吃西瓜。

但是今天晚上,運氣有點不好。

小吃街黑乎乎的一大片,沒啥人,商戶都臨時歇業了,佟懷青走到跟前了,才聽說是因為供電線路改造的問題,臨時停電,只好默默地打道回府,走一半,肚子餓得有些受不了。

他腸胃不行,也低血糖,挨不得餓,平日裏都在兜裏裝點黑糖話梅啥的,就撕開一粒塞嘴裏,不死心,繼續沿街尋找,看有沒有哪家還亮着燈的餐館。

可是,小縣城睡得太早啦。

尤其是工作日的晚上,九點鐘過後,街上的行人就寥寥無幾,偶爾有出來遛狗的年輕人,伴着幾聲犬吠,驚醒雲後的月亮。

佟懷青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垂柳拂堤的河邊。

這裏涼快,沿途有幾家賣燒烤的小店,到了晚上,還會扯一些小燈泡,纏繞在高高的樹上,發出熒熒的光。

可想象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不巧,連這邊也跟着停電,佟懷青有些氣惱地撿起粒小石子,扔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撲通——”

有點上瘾,連着扔了三五粒,終于開心起來,準備離開時卻突然發現,前方的灌木叢中,似乎有個紅點,在明明滅滅。

是煙頭。

佟懷青煩煙味兒,自然也會這種随地亂丢的人沒好感,心裏罵了兩句就往前走,天地幹燥,這邊兒地上也全是雜草,不丢垃圾桶就罷了,甚至都不給踩熄,真燃起來了該怎麽辦。

不怪他多想,上個月街道辦剛剛科普過消防事項呢。

沒路燈,暗沉的夜空裏雲層厚重,連點月亮光都漏不下來,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佟懷青皺着眉撥開袅袅的柳條,終于離得近了點。

才發覺,那煙頭是夾在人手指間的。

只是,快要燃盡了。

落下截長長的煙灰。

是個很高大的男人,背靠樹坐在地上,天色太黑,看不清楚五官的輪廓,但那寬闊的身形極其明顯,隆起的肌肉撐着緊繃的背心,彰顯着種雄性的壓迫感,而面前散落一地的酒瓶,也都清晰地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佟懷青愣住,甚至有些忘記呼吸。

他的腳步聲沒能吵醒男人,而燃着的香煙明明白白地要挨着手指——

“哎!”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那個垂着頭的男人猛地擡眸,黑眼珠在夜色裏亮得吓人。

但也只有一瞬。

佟懷青的心漏跳半拍。

陌生的面孔,他沒見過這人,同時也敢斷定,這絕對是一位外鄉人,本地沒有誰高大健碩到這種地步,以及能擁有這樣的兇悍眼神。

佟懷青張着嘴:“你的……要燒着手了。”

對方已經重新低下腦袋,把煙頭按滅在地上,就不再動作。

滿身的酒氣,混雜這些許的煙味兒,以及,站久了才能嗅到的,淡淡血腥。

“你傷着了?”

佟懷青到底沒趕上前,琢磨着要不要找個地方打電話,叫個救護車過來,雖說是夏季,但晚上醉漢流着血在河邊躺一宿,還是很容易出事的。

對方沒什麽反應,充耳不聞。

“喂,”佟懷青又叫了一聲,“還好不,用不用我幫你送醫院啊?”

這次的聲音大了些,男人終于很遲鈍似的掀開眼皮,盯着佟懷青看了幾秒,輕輕搖了搖頭,說不用,就是石頭割傷了手。

沙啞着嗓子,說了個謝謝。

還挺有禮貌的。

佟懷青也就放下心來,決定不多管閑事,轉身扒開橫生的灌木叢就往外走了,估計這哥們可能是跟家裏鬧矛盾,出來透透氣啥的,那就由他去呗。

踩在馬路牙子上,擡頭一看,對面有家馄饨鋪子亮起了燈。

嘿,真好,佟懷青小跑幾步過去,老板正在門口收拾發電機呢,見着人過來,笑呵呵的:“來啦。”

“一碗馄饨,有包子嗎?”

“有,都來點?”

“成!”

這家店的老板他也熟,開店就賣兩樣,馄饨湯清亮亮的,飄着紫菜和蝦米,面皮薄肉餡鮮,包子是特色,喧軟灌湯,咬一口,慰藉得五髒六腑都跟着舒服。

佟懷青最後一推碗,感覺人生了無遺憾。

太滿足了。

回去的時候還哼着個小調,心情愉悅,打算洗個澡,再看兩集電視劇就睡覺,明天早上偷個懶,晚點再起床。

給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切都應當在計劃裏。

前提是,他沒有扭頭看那麽一眼。

雲層飄散着淡了,月光明亮,能看出灌木叢那裏,有個倒下的高大身影,似乎失去了知覺。

若是路人經過,也只會覺得可能是暗色的石塊,而不特別在意,可佟懷青心裏一咯噔,立馬明白那是自己剛剛見到的男人,這是暈過去了嗎,于是小跑幾步過去,高聲叫人:“喂,你怎麽……啊呀!”

倒在地上的男人,捕食的豹子般敏銳躍起。

在手指即将挨着肩膀的瞬間,一把扭住佟懷青的胳膊,反轉的同時借力一推,佟懷青整個人完全反應不了,也無法招架,踉跄着往前摔到,滾落在長滿雜草的沙土地上。

然後。

“撲通——”

掉下了河。

河水并不深,白天孩子們踩在裏面捉小魚的時候,也就到腿肚子,可佟懷青還是嗆着了水,被冷意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撲騰着站起來,抹了把水淋淋的臉,喘着氣罵了句。

“草,你有病啊!”

男人這才徹底清醒,快走幾步過來,拽着佟懷青的胳膊往岸上拉:“抱歉……”

“啊!”

勁兒似乎太大,只聽見腕骨那裏“咔嚓”一聲,佟懷青連連慘叫:“疼……好疼!”

鐵鉗般的大手終于松開,很無措的樣子,又說了句對不起。

身上衣服濕透了,貼在薄薄的肌理上,佟懷青把頭發往後捋了把,露出白慘慘的一張桃心小臉:“不是,朋友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下,你推我幹什麽?”

離得近,能看清楚男人的面容,寸頭,單眼皮,眉骨英挺,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憋了好一會,才張嘴:“真的對不……”

看出來愧疚了,都說三遍了。

佟懷青被風吹得有些打顫,皺着眉還想罵一句,就連着打了倆噴嚏。

好家夥,這樣回去,非得感冒不可。

男人直接脫下身上的黑色背心:“你換下吧。”

從這裏往家走,估計也得十來分鐘,穿着濕衣裳被夜風刮那麽久,佟懷青明天非得挂點滴去,再說了,這事的确對方不占理,于是心安理得地給濕透的衣服脫下,套上了那件還帶着體溫的寬肩背心。

周圍沒什麽行人,更何況,都是男的,佟懷青也沒避着,穿上後稍微扯了下,還是松松垮垮,露出小半個肩頭:“那你呢?”

才發現,對方居然轉過臉了,還挺紳士。

可佟懷青的心跳加快,并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他沒見過這樣漂亮的肌肉。

麥色的皮膚在月色下顯得很細膩,寬肩窄腰,隆起的肌肉線條流暢,卻也不過分誇張,一看就知道是長年累月積累下的成果,尤其是胸腹,塊壘分明,甚至有着明顯的溝塹。

佟懷青不自覺地吞咽了下。

随即震驚。

他咽什麽口水啊。

一定是太羨慕了。

“我……”男人平靜地笑了下,居然有幾分落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不知道……這是哪裏。”

佟懷青有些無語地提了下衣裳:“你失憶了?”

“沒有。”

“叫什麽?”

“池野。”

還挺老實,有問必答的。

“有身份證嗎,拿來給我看看。”

“嗯。”

倒還真從兜裏掏出來,遞過去了,佟懷青大致看了幾眼,就還給對方,語氣很輕快。

“身上還帶什麽衣服嗎?”

那個叫池野的男人,很輕地搖了搖頭,緊接着加了句:“你身上那件,不用還的,是我的錯。”

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手腕被人拽住了。

那個身形瘦削,頭發還在往下滴水的陌生人白了他一眼,帶着自己往岸邊走去。

“跟我來,總不能讓你就這樣光着吧。”

那只手很白,微涼,卻有力地抓着他,帶着從黑暗的河邊走向平坦的大道。

佟懷青沒太所謂。

反正他也是一個人住。

并且身份證也看過了,應該不是什麽背着人命的逃犯啥的吧,雖說這個人長得有點兇神惡煞,但通過對話,能感覺到很有禮貌,也很溫和。

……不過這天晚上睡覺,佟懷青還是給卧室門反鎖了。

又用凳子抵住了門。

有備無患嘛。

回來的路上,池野就三言兩語解釋了自己的狀況,原來是大城市的一位運動員,專業練拳擊的,最近家裏出了點事,自己狀态也很差勁,自暴自棄地想要換個環境,改變生活,卻因為情緒太差,在火車站買錯了票,陰差陽錯地,到了此處。

佟懷青嗯嗯啊啊的,沒完全信。

但也給人帶回家了。

把衣服脫了還給人家,又跑去浴室洗個澡,熱水開得很大,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暖洋洋的,看見池野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

見他出來,立馬站起來:“好點了嗎。”

“嗯,”佟懷青用毛巾擦着頭發,“濕衣服很快就脫掉了,應該不會凍着發燒。”

池野愣了下:“你很容易生病?”

“是啊,”,佟懷青随口應道,“身體一般,有時候會容易過敏,着涼的話,第二天體溫就開始飙。”

“那,我能用一下廚房嗎?”

擦頭發的手頓住了,佟懷青眨着眼睛發怔:“做什麽?”

“給你煮點姜湯。”

池野規規矩矩地站着,又補充了句:“很快。”

好消息是,佟懷青非常感動,當機立斷決定今晚讓池野留宿。

壞消息是,他家,沒有姜。

佟懷青不經常做飯,再說了,姜這玩意一個不留神就吃到嘴裏,辣死了,味道還怪,他才不要喝呢。

所以這天晚上,池野就睡在他對面那間小卧室。

佟懷青給自己掖了被角,捏着一個破爛的兔子玩偶,擡眸看了眼鎖着的門,才放下心來,打着呵欠睡着了。

沒有做夢,是很香很沉的一個好覺。

醒來的時候也不想動彈,在床上使勁兒伸着懶腰,看了眼時間,才十點鐘嗎,不着急……

等等。

他突然想起來,對面還住了個人!

佟懷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把凳子搬着放回原地,又擰開門鎖,出去的瞬間,聞到股很陌生的味道。

淡淡的,是煮粥的香氣。

而随着他離廚房越來越近,伴随着隐約的冒泡咕嘟聲,粥味愈加明顯,彌漫在這個小小的屋子內。

池野站在案板前,手裏拿着顆土豆,見他過來便擡起頭:“早。”

佟懷青下意識地回:“早。”

不對,他在做什麽啊——

“我想着做個早飯,”池野依然很平靜,“但看你一直沒起來,就沒炒菜。”

佟懷青傻乎乎的:“你會做飯?”

“會一點。”

“你幾點起床的?”

“七點半。”

也就是說,池野七點半醒了,然後就去廚房淘米煮粥,連菜也不敢切,安安靜靜地等着佟懷青睡醒嗎?

佟懷青目瞪口呆地看着對方。

以及池野的身後。

鍋裏還在咕嘟嘟地冒着小泡,似乎摻雜了小米,泛着金黃的顏色,而後面的竈臺水池,乃至上面的儲物櫃,都被擦洗過。

地板的縫隙,角落裏的浮灰,還有垃圾桶,全部收拾得幹幹淨淨。

好家夥,一身腱子肉的大高個,練拳擊的,大早上的起來給他做飯打掃衛生,這簡直是撿了個田螺姑娘回來吧?

“是不是有點冒昧了,”池野颔首道,“抱歉。”

不冒昧!

佟懷青瘋狂搖頭:“不用道歉,是我該說謝謝你。”

以及——

“你不是情緒崩潰,狀态差勁嗎?”

這看起來蠻熱愛生活的啊,哪裏有一絲一毫消極、頹廢的影子呢。

池野很安靜地看着他。

他還沒說話呢,佟懷青就慢慢地感覺臉皮發燙,不知是因為別人幫自己打掃衛生了,還是一對比,知道自己的确過得有些将就,害羞了,于是慌亂地走上前:“算了,我來給你打下手。”

人家一早就起床,肯定餓壞了吧。

他做不了什麽山珍海味,打個雞蛋總是行的,而與此同時,切土豆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佟懷青一晃神,雞蛋殼兒掉進了碗裏。

又悄咪咪地撈出來。

還好沒讓池野看見,那人做飯的手藝似乎相當不錯,熱鍋涼油,滋啦冒煙,簡單做了兩道小炒,配上甜絲絲的小米粥,佟懷青吃得渾身熱乎乎的,漱完口就跑去打開風扇,拽着自己領子吹涼風。

夏天嘛,熱。

池野也沒說什麽,只是問了句,你很熱嗎?

“當然啊,都出汗了,”佟懷青扭頭一看,“你呢,我看你臉都紅了。”

池野在沙發上坐着:“是嗎,我覺得冷。”

有點不對勁。

佟懷青愣了片刻,走到池野面前,試探着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

池野沒動,很乖地垂着短密的睫毛。

靠,燙手!

原本還怕自己着涼發燒,結果池野都燒成這德行了,也不吭一聲,還能撐着做飯,這溫度,起碼都有三十九了。

佟懷青當機立斷:“走,跟我去診所。”

池野:“要打針嗎?”

“讓醫生看看再說啊,”佟懷青有些着急,“你也太吓人了,都不說……哎?”

話音還沒落呢,對方就突然間蹙了下眉,旋即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懷裏。

渾身都熱,跟抱個火爐子似的。

胡茬沒刮,冒出來隐約的一層,撓得他胳膊都癢癢。

佟懷青拉不動,實在沒辦法,跑出去請人家診所的大夫過來,簡單查看了下,直接打了個退燒針,說過一個小時看情況,等人清醒過來,再帶着過去,看需不需要挂點滴。

佟懷青給大夫送走,苦惱地撓了撓自己的頭發。

覺得,好像撿了個麻煩回來。

不是說他不善良,主要是佟懷青性子有些獨,一個人慣了,這下突然牽扯到了個陌生人,真有些不太習慣。

但也是盡心盡力,去打了水,擰幹毛巾放在池野的額頭。

搬個小凳子,坐在床鋪旁邊。

托着腮,看上面躺着的昏睡男人。

真神奇,這樣高大的個子,生病的時候,也顯得好脆弱。

濃密的眉毛皺着,眼皮一直在動,很不安穩的樣子,可又沒有醒來,佟懷青一直在試他的體溫,都過去大半個小時了,還是燙得令人心驚。

他又換了一盆水。

在把涼毛巾放在額上時,池野終于有了動作,一把攥住了佟懷青的手腕。

還是力氣很大,佟懷青吃痛,但也咬牙沒吭聲,只是湊上前,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

“池野,能聽見嗎,這會怎麽樣?”

皺起來的眉毛終于放松,神情卻依然有些焦躁,幹裂的嘴唇張開,嘟囔着,發出幾個模糊的呓語。

佟懷青湊上前,把耳朵貼近。

終于聽清楚了。

“對不起……我輸了……”

怎麽夢裏還在道歉。

“睡不着,我一直睡不着……好難受。”

佟懷青心中一動:“你今天早上,是七點半醒來的嗎?”

池野沒睜眼,很緩慢地“嗯”了一聲。

“那,你是幾點睡着的?”

“……五點多。”

抓着自己的大手逐漸松開,佟懷青看了下,毫不猶豫地貼上了自己另一只手。

緊緊地握住對方。

“你在發燒,”他聲音輕而柔和,就像面對一個對樂器充滿憧憬的孩子。

“醫生給你打過針了,所以好好睡一覺,睡醒就退燒了,也就不難受了。”

佟懷青的體溫天生就有點涼,此刻安撫似的拍了拍池野的手背,繼續道:“沒關系,好好睡吧。”

池野還是沒睜眼,但神情一點點地放松下來。

高燒時的大腦渾濁,其實,剛剛佟懷青說的話,大半他都沒能聽清楚。

被恩師背叛,為了利益而在自己比賽時做手腳,狀态不佳下的失敗,以及百口莫言的污蔑,池野這段時間真的太累,甚至于他在看見那條小河時,油然而生的荒謬感。

這個世界爛透了。

他很認真地生活,可夜裏卻無法入眠,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面對旁人的詢問,池野只是笑笑,輕描淡寫地說沒事。

那就夠了,大家也都放下心來。

池野是大哥,別人有委屈,有不甘,他都能幫助解決,是衆人心目中最為可靠的存在。

誰也不知道,他的心內有多麽難熬。

直至轟然倒塌。

他往下墜落,疲憊地閉上雙眼,感受雲層的涼意和風的輕撫,就這樣吧,一切都會結束,可恍惚間卻感覺,有雙微涼的手拉住了他。

池野的眼皮微微抖動。

在過快的心跳聲中,只依稀聽到了那人的後半句話。

“……沒關系,睡吧。”

“我陪着你。”

這次是佟佟一見鐘情

以及……又掉到河裏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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