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日落西山時，下了一整日的雨終于摁下了脾氣，散成碎珠，零零落落地敲打在芭蕉葉上。

髒兮兮的窗玻璃上升騰起雨後薄薄的霧氣，咒形在團霧中像舞臺上敲着節點的舞者足弓，優雅地劃出弧線，散開又聚攏。很快，玻璃窗的一角像一團透明的螞蟻爬散開，讓出了一塊足可照見日影的透亮來。

赫敏坐在窗前，愣愣地從那一方透亮裏望出窗外。她把手藏在桌下輕輕地搓着，以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褐色的瞳仁在微顫的睫毛下交替着光影。

盡管大戰在即，豬頭酒吧平靜一如從前。爛醉如泥的巫師被人架着穿過人群，走出這道門，他們有可能是流浪者，也有可能是懦弱偷生的可憐人，抑或助纣為虐的惡伥，但是在這裏，這道老舊的木門隔出了一個且縱歌舞麻痹自我的世界。

就當神秘人沒有回來，就當外頭的風聲鶴唳都是應急排演，就像麻瓜世界的消防演練、地震、汛災演練，總要居安思危，麻瓜們也不是一無是處，偶爾學一下，無傷大雅。

赫敏把頭埋在懸吊起的一盞孤燈下，她伸出手終于捏起桌上的魔杖，這才發現，手掌已經被冷汗浸透。

那個人一直都在看她。從她踏進豬頭酒吧的那一刻，她就被盯上了。

她從日光正盛等到日落時分，就為了夜行時少人發現，以掩蓋她即将要去、私藏着人的地點。可是那個人，一直都在看她。他戴着兜帽，幾乎把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裏，前額露出帽檐的暗褐色頭發服帖地垂着，眼睛烏墨如深淵。

赫敏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暴露的，那個人來自哪方？食死徒？鳳凰社的敵人？斯萊特林？

她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又不得不走。

赫敏心一橫，不如索性握住魔杖沖出去，他未必敢大咧咧地跟上來，就算跟着，以她的智慧和能力，繞遠找機會甩了他，也不算難事。

正當她握着魔杖站起時，頭頂孤懸的燈忽然滋滋地冒了兩聲響兒，燈色忽明忽暗，她的心也跟着緊跳了兩下，一回頭，那道孤影像幽靈一般站在她身後。

赫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

戴着兜帽的男人微微側過頭，眼睫投下的陰影像撲騰翅膀的蝴蝶，漫不經心地收合了雙翼。他将手插在褲兜裏，魔杖像根落單的筷子，也被随意地插在褲兜裏。

“我知道你要去哪裏，格蘭傑，我勸你別去。”

Advertisement

他拖長的語調十分散漫，仿佛與赫敏很相熟，在與老友談論天氣、花草、日光，如此漫不經心。

赫敏後背生出了冷汗，汗毛倒豎，受驚地握着魔杖做攻擊狀：“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必緊張，——我們聊聊？”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赫敏落座。

——不必緊張？見鬼的不必緊張！

** ** **

那盞孤燈此刻懸在了兩個人的頭頂。

昏黃的燈光将男人的五官照得并不分明，只有鼻子的輪廓是挺立的，兜帽下，側峰峻峭。他将灌滿黃油啤酒的杯子推過去：“格蘭傑，賞臉喝一杯。沒毒，——我沒有暗箭傷人的習慣。”

赫敏覺得他的語氣有一種十分熟悉的調調。

藏在淡薄下的關切，卻又很欠揍。

像此刻正藏身在高錐克山谷的某個人。

“那可說不準。”赫敏這麽說着，舉起酒杯猛灌了兩口。

她仍然握着魔杖，絲毫沒有卸下防備：“你到底是什麽人？”

“好人。”眼睫簌簌地抖動，那只睫毛投落的影子蝴蝶輕輕斂起翅膀，他似乎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荒謬，呵呵一笑，道：“還是說名字吧，我叫庫勒。”

見鬼的庫勒。一聽就是假名字。

“出門行走，确實需要個化名。”赫敏嘲諷着：“如今世道可不太平。”

他沒有争辯，似乎也沒有起攻擊的敵意，只是不再喊她格蘭傑：“赫敏，你相信我，按我說的去做，對你沒壞處。”

“怎麽證明？我要相信一個連名字都不敢告訴我的人？”

“我是來幫你的，”他一頓，随即說道，“如果我對你心懷惡意，你早死去八百回了。格蘭傑，論實力，你遠遠不是我的對手。”

赫敏心中嗤笑，她，霍格沃茲的高材生，救世主并肩作戰的好朋友，曾經憑借實力在食死徒手裏多少次死裏逃生，此刻，她居然被眼前這個連真面目都不敢露的兜帽男人嘲諷“實力”。

但是，那個人接下來的話讓赫敏的心瞬間如墜冰窟。

“格蘭傑，說說你現在在做的事吧！”他彎曲的指骨輕輕叩擊桌面，很快又停下，看着赫敏：“你現在要去高錐克山谷，那裏——是被預言為救世主的男孩哈利波特曾經的家，他就是在那兒，失去了他的父母。現在，你們把那兒收拾得很幹淨，作為你們聚會的秘密據點之一，但是，你卻背着你的夥伴們，把不該出現在你們世界的狡猾的——斯萊特林——藏在了那兒！”

赫敏的肩膀在顫抖，她捂着自己的臉小聲啜泣：“哦梅林！梅林……”

一向冷靜自持的赫敏格蘭傑第一次慌張不能自抑。

“他受傷了，”戴兜帽的庫勒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拖長了語調，更加慢條斯理地開始講述赫敏并不想聽的始末，“你把他藏起來，你為他療傷，你在救他。——他傷得不輕啊，所以你必須隔段時間去探望他一次，用魔法為他療傷，不然，他很可能……會死。”

赫敏低着頭，極力掩飾內心的秘密被人一覽無遺的驚慌與恐懼。她在明，對方在暗，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哪一方派來的，更不要說處心積慮地接近她、對她說這些，揣着怎樣的陰謀。

“赫敏，你還不相信嗎？我，庫勒，與你是友非敵，不然的話，我可以把他藏身在高錐克山谷的消息透露給食死徒，去那兒領賞。——再不然，我告訴你鳳凰社的夥伴，你在包庇一個倒向伏地魔的斯萊特林……你要怎麽去向你的好朋友解釋？”

他說了“伏地魔”。他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赫敏緊握的拳輕輕展開，她的睫上顫着盈盈淚珠，——她終于，認真地看向他。

“還需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赫敏？德……拉……”

“你閉嘴，你閉嘴！”赫敏的情緒有些失控。

那是個燙嘴的名字。至今連她自己也不敢堂堂正正地面對。

酒吧裏窺探的眼神向這邊投來，赫敏意識到自己失态，好在庫勒向四方做了個手勢，讓人以為他們只是一對情侶，拌了個嘴。

赫敏壓低聲音：“你的目的？”

“你不要再去高錐克山谷找他。——今晚就別去。那會給你帶來厄運。你做的已經足夠了，赫敏，你不欠誰。以後，與馬爾福的一切都斷開聯系。不要沾惹淤泥，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他變得嚴肅起來：“赫敏，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過得好。而你值得。”

赫敏愣在那裏。

她居然想去相信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并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斯萊特林、格蘭芬多、拉文克勞，抑或赫奇帕奇。

關于他的任何信息，她一概不知。

但是內心卻牽動着一股力量，讓她莫名地想去相信他。

庫勒從懷中掏出一塊金懷表，看了看時間：“我得走了，時間差不多了。赫敏，希望下次見到你，是得到了你已經擺脫了斯萊特林的好消息。”他站起來，紳士地微微俯首：“格蘭傑小姐，你年輕的時候真好看。”

赫敏呆滞地看着兜帽從豬頭酒吧門口一閃而過，旋即消失。

她在想心事。

今晚不回去？讓斯萊特林自生自滅？

——那怎麽可能呢？

她知道德拉科在等她。畢竟他們……同學一場。

而且，德拉科救過她的命。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在這一次德拉科陷入危險時冒着風險救他。

就當還他一條命。格蘭芬多從不虧欠人。

庫勒說得對，她不該與斯萊特林有深交。尤其還是在如今這種陣營對立的場面下。

但是今晚，她總得回到高錐克山谷，去安頓好德拉科。就算一刀兩斷，格蘭芬多也要問心無愧。

** ** **

冷風吹在她臉上，赫敏輕輕豎起風衣領子，袖下的魔杖完美地貼合着胳膊，一有風吹草動，她就會迅速拔出魔杖……

索性一路無虞，赫敏終于回到了高錐克山谷。

赫敏經過廣場上的紀念碑時，方尖的石碑仿佛啓動了某種感應，三人雕像在夜色淡霧裏升起。

——戴眼鏡的男人英俊帥氣。赫敏當然認得他，詹姆波特，哈利的父親，在與伏地魔的對抗中罹難的英雄。他的妻子莉莉正抱着小嬰兒哈利靠在他身旁，她很美麗，綠色的眼睛如湖泊般泛起漣漪。

那時哈利還是個嬰兒。

那時，他還有父母。

赫敏抽了抽鼻子。

她舍棄一切要做的事情，是為了讓巫師的世界不再有硝煙，為了如哈利波特一般的小嬰兒，都有父母。

這是一個格蘭芬多堅硬如鐵的意志。

沒有誰可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