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似真

似真

第四十九章

烏篷船快要靠岸時，一陣驚喊尖叫聲從岸上一處花樓傳來。

“救命啊！有妖怪！妖怪吃人啦，妖怪吃人啦！”

不少城中百姓驚恐地奔走相告，那座花樓裏賞玩買醉的客人們也都被吓得四散逃離，花樓中的女子們亦是花容失色。

幾道人影被樓中怪物猛地扔了出來，摔在地上，吐血抽搐不止。

雲初立即朝驚喊聲傳來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座位于水邊的三層樓高的臨水花坊青樓，人頭攢動，客似雲來。

然後此刻，那青樓上方卻黑色魔氣籠罩，四周百姓驚慌四散，有如同野獸一般的低吼聲隐隐傳來。

“我過去看看。”雲初起身，腳下在湖泊水面一點飛上岸，落在花樓面前的街道上。

伏淵也緊接着從船上飛回岸，站在雲初身旁。

這時候的兩人都還沒察覺到，雙方在這魔窟城中的反應都太敏銳了，完全不像他們以為的幻象那般由傀儡操縱。

雲初揮開聚集圍觀的人群，大步走進去，看到花樓裏有一道動作迅疾兇猛的身影在花樓中大肆殺虐，舞臺兩邊已經有不少普通百姓被無辜殺死，還有一個漂亮的花魁正被那發狂的猛獸狠狠勒住脖子，尖牙咬在了她細皮嫩肉的脖頸上。

雲初定睛一看，那披頭散發正在發狂的人，不是殷冀是誰。

殷冀被雲初取了內丹，後來他又去奪殺了另一個三尾同族的內丹續命，但畢竟是修為比自己低的內丹，放在殷冀身上始終不如自己的。

他繼續要用其他的東西來提升自己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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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進魔窟城後，殷冀又在宴扶蘇手裏受了重傷，此時被這魔障氣挑起惡念，已經完全瘋魔發狂，殺性四起。

“殷冀！”雲初及時出手，阻止了那個花魁死在他手裏。

殷冀轉過頭來，雙眼猩紅，臉上的魔氣如同菌絲一般從額頭一直漫延到脖頸以下，整個人已經毫無清醒意識，雙手沾滿了鮮血，他甚至還生啖人肉，周邊客人都忍不住嘔吐起來。

殷冀四肢着地，動作飛快如殘影，避開雲初的一擊，從地上彈跳而起，瞬間躍到了二樓的回字形扶廊上攀着。

或許是因為在魔窟城中着心魔的原因，他的血性和修為突然暴漲幾倍，動作也是異常狠戾，雲初一擊之下被他逃走。

她剛想要上前，在她身後就突然飛出一把銀光凜凜的長劍朝着殷冀飛去。

雲初擡頭去看，發現是問心劍！

殷冀被問心劍擊中要害，發出一聲獸類的尖銳怒吼，更是發狂地朝着二人撲過來。

“小心。”伏淵伸手将雲初往身後一護，邁上前擋住她身前，擡手讓問心劍擊向撲來的殷冀。

殷冀雖然此刻已經失去意識，但他猩紅的眼裏卻仿佛還知道他的目标是站在伏淵身後的雲初，招招都是本着雲初來的。

可是問心劍的劍鋒卻如同天羅地網，困住他的行動，叫他寸進不來半步。

如此幾個回合後，殷冀終于狂怒，大吼揮着十指尖爪朝伏淵撲來。

伏淵一個長虹淩空，劍芒四起，将殷冀一臂斬與劍下。

斷臂掉在地上，那斷裂的骨肉之處，立馬滋滋冒起黑色的魔氣，夾雜着大股噴濺的鮮血。

然而着還不算完，那斷臂竟然還有自己的意識般，揮動着朝一直靜觀其變的雲初襲來。

雲初心中知曉，這斷臂定然有一抹殷冀的幻身在上面，也就是他舍棄一條狐尾讓那條斷臂還殘留自己的意識，成為可以攻擊她的武器。

斷尾離體後，雖然保有本體的意識和思想，但畢竟只是一只斷臂，再如何不要命，也奈何不了雲初。

她用一張三昧真火符篆将斷臂燒成黑炭。

被燒焦的斷臂發出難為的氣味，惡臭難聞，雲初不由擡袖捂住口鼻。

而另一邊，伏淵飛出的劍尖眼看就要刺入殷冀身體當胸而過，雲初忙叫住他：“等等！留個活口，此人我還有用。”

羅華夫人的命魂定然還在他身上。

伏淵聽得雲初的聲音，劍鋒一偏，将殷冀釘入左肩，懸挂在二樓與三樓的榔柱上。

殷冀還想掙紮，雲初卻再不會給他機會，随手抄起一柄舞女用來表演的斷劍架在殷冀另一只手臂上：“把命魂交出來，你或許還可以求一條生路。”

伏淵在旁邊看她一眼，從身上取出那把無情劍，遞給她，渾然不在意此刻四周滿堂的血色和狼藉，平靜道：“用這把。”

雲初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突然拿出無情劍來。

猶記得當初她離開時，将無情劍遺留在了太行山上，怎麽會出現在這個‘白發伏淵’的手裏。

或許也是由傀儡變成的吧。

雲初順手接過，覺得手感竟然跟真的一模一樣。

她将無情劍架在殷冀脖頸跟前，聲音冷冷：“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殷冀卻癫狂大笑，眼中黑色魔氣幾乎要覆蓋住他整個瞳孔，他已經要完全被魔氣侵蝕了。

雲初皺了皺眉，直接伸手在他身上搜尋，找了半天沒有找着，正尋思是不是被宴扶蘇提前拿走時，伏淵将一物遞給雲初：“試試這個。”

雲初看見那是一張真心話符，而且是高階幻覺符。

高階符是雲初回到上丘後拿回內丹，漲了修為以後，才開始進階的。

在太行宗時，雲初金丹期的修為，畫出來的符篆最多也就是一些中階。

雲初一次又一次感到詫異，為何這個‘白發伏淵’身上有這麽多屬于她的東西，且還是現階段的東西。

難道這個心魔幻象真的是由她自己心底的念想構造出來的？

但此刻拿回命魂要緊，沒那麽多時間容雲初去細想，她将那張真心話符貼到殷冀腦門上，然後問他：“告訴我，羅華夫人的命魂在哪兒。”

殷冀又瘋又魔，在真心話符的引導下，卻還是無法反抗地說出了真話：“在我的頭上，我将它種在了頭發裏。”

“哈哈哈，雲初！你永遠別想贏過我，永遠別想！”即便是身中符篆，殷冀仍舊猖狂地大喊。

雲初嫌惡地看了眼他又髒又亂的頭發，在其中發現了一根閃着金光的頭發，若不是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她将那根金發拔了下來，放入懷中。

這可是她娘的命魂，此趟來到魔窟城，雲初的目的就是為此。

好在幾經波折，算是終于成功了，雲初不由放松地長舒了口氣。

就在雲初打算決定怎麽處置殷冀時，伏淵動手了，他一劍将其頭顱削下，冷峻無情的面上甚至不含半點悲憫和波動。

而他明明前一刻還對她春風拂情，溫柔含笑，轉眼面對這魔窟城中的妖魔又恢複成以往那個冷面無心的劍仙。

雲初看得一愣。

在她看來，如果留下殷冀，對上丘确實會是一個大麻煩。因為殷冀永遠不安分，會時時刻刻回來找她的麻煩，雖說不一定能掀起什麽風浪，但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殷冀就是那種難纏的小鬼。

但要殺了他的話，雲初實際上有點下不去手，她也不想讓自己雙手沾上血腥。

或許是感知到她的想法，伏淵毫不猶豫就一劍殺了殷冀。

雲初不知道的是，伏淵記得殷冀這個人。

當時在臨仙城中，就是這個狐妖的出現，後來引起了桃花鎮太行宗弟子損傷，才又有了後來的妖魔兩族偷襲修仙界，雲初才會被業火焚燒在那場大戰中。

伏淵甚至覺得，只給他一劍已經算是他的仁慈了。

“好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吧。”雲初不想再待在這裏。

她走出花樓，發現四周已經沒什麽人了，大家都被吓得跑得遠遠的。

盡管雲初知道這揚州城只是幻象變出來的，但她還是順手施了個清潔術，将裏面的戰場狼藉打掃幹淨，至于那殷冀的屍首，想了下，她還是收了起來。或許後面在殷白或是殷冀他娘又鬧什麽幺蛾子的時候，這顆頭顱能起到一種震懾效果。

在雲初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伏淵一直沒出聲，只是默默看着她。

現在拿到了命魂，雲初也該離開這裏了。

此時天色已鄰近子時，不知道魔窟城外又是設麽時辰，或許時間流速不一樣，也或許等她再出去時，外面的時間已經過去幾天幾夜了。

雲初轉身，對伏淵道：“你回去吧，我要走了。”

伏淵卻眉峰一蹙，問她：“阿初，你要去哪兒？”

雲初低頭看着手中的無情劍，反手一挽：“我要回上丘，那裏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也許這次我們分開，以後就再也不會再見面了。”雲初嘴角挂着悵然若失的笑容，眼裏卻是大方的釋懷，“上一次離別時，我沒有好好跟你道別，但這一次，不管真正的你聽不聽得到，我都想要好好跟你道個別。”

“再見了，伏淵仙君。”雲初上前，雙手環住他的腰，給了他一個擁抱。

她将臉靠在他肩上，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他身上清冽的松雪氣息，她的聲音像夢境中回響一般缥缈：“其實……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回到上丘後我時常會想起你，想起我們在太行宗時度過的那三個月。但我不敢讓自己喜歡你，因為你注定是屬于別人的。”

因為他注定是屬于別人的，所以從一開始，雲初就告訴自己，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麽，經歷了什麽，都不可以對這個男人動半點情。

她想，她應該是做到了的。

所以她能離開得那般決絕。

只是，此時此刻，她抱住千重萬象魔窟城中生出的這個‘白發伏淵’，她的心底為何會有隐隐的刺痛。

那刺痛很細微，細微到她不去細細感受，甚至都能自欺欺人地否認。

就這樣吧，讓他徹底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

讓他回到原本屬于他的軌道和人生劇情中去。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和他的相遇，也是一個錯誤。

雲初漫長輕嘆，放手，然後轉身。

“阿初，不要走。”伏淵從身後一把擁住她，将她整個人嵌入懷中，“別走，別走，求你別走……”

他是那般慌亂痛苦，患得患失，擁她入懷的力道大到雲初渾身骨頭發疼。

他沉淪動情的吻落在她脖頸和耳後，像是要證明什麽一般，禁锢着她的身子，牢牢環抱着她。

什麽魔帝重現，什麽妖王現世，什麽仙界大亂，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伏淵将懷中的少女攔腰一抱，躍上那艘停靠在岸邊飄飄蕩蕩的烏篷船上。

撐船的老船翁早已被之前的打鬥吓得跑了。

幽靜漂浮在湖泊上的烏篷船，伏淵将雲初放倒在那張鋪着氈毯的艙榻上。

紅色的狐裘散落了一地，雪膚烏發的女子背靠着艙板，薄汗綻出動人的芳香，一只大掌覆上她細軟的腰肢，輕輕掐住。

船艙裏的空氣變得甜膩起來，烏篷船在湖泊上蕩起了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