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這樣,就不冷了吧
這樣,就不冷了吧
陶岩愣怔地拿着那塊疊得方正的布回房,滿心疑惑。這布是他特意到百貨公司挑選的,杏香怎麽突然不要了?
他躺在床上反反複複地想,半晌沒睡着。
隔壁。
“以後你對人小陶好些,小陶知禮又懂事,你說你,每回說話都針對人家,人家口糧也自帶了,還是精細的大米,這回還給虎頭栓子買了那麽貴的鞋,你懂點事行不行?”
黑暗中,林忠實壓低聲音和玉鳳講話。
虎頭那雙鞋,玉鳳還算滿意,嘴裏卻道:“我哪裏針對他了?我那不是為我們家着想嗎?”
“得了吧,你要真為我們家着想,以後說話就先過過腦子,也虧得小陶大方,不跟你計較。”
玉鳳翻了個身,暗自琢磨,可不是得好些嗎?陶岩這次買了鞋,如果她好好對他,下次說不定會買衣服。
次日。
陶岩起床後,照例拿着陶瓷缸在院裏刷牙。
廚房屋頂的瓦上升起了冉冉炊煙。
陶岩正彎腰刷牙,餘光察覺到後背有個人在看他,轉身一看,是雪梅。
雪梅從廚房露了個頭出來,見陶岩回過頭,愣怔地看了他兩秒沒說話。
“雪梅,有事嗎?”陶岩主動問道。
“啊...昨晚上還有剩飯,我炒了,你吃了再走吧,每天吃窩窩頭肯定也膩得慌。”雪梅匆匆說話,連忙縮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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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吃窩窩頭,确實有些膩。
陶岩走進低矮的廚房,雪梅正坐在竈孔前,一個粗瓷碗裝滿了碗炒得油亮的米飯。
陶岩端起碗,嘗了一口。
“謝謝你,雪梅。”陶岩笑着道了謝,尋了根凳子坐下。
他換下了昨天那一身衣裳,又穿上了藍布衣褲,解放鞋,有些樸素,穿在他身上卻格外精神抖擻。
“陶岩哥,你...你是回家了嗎?前幾天。”
陶岩點點頭,“是,我本來想打個電報回家去,但是這邊沒處打電報,現在秋收了,牛都在地裏吃禾杆,大海說他一個人應付得過來,我就請了個假,回家拿了些東西。”
雪梅哦了一聲,“喝水嗎?我給你倒?”
陶岩連忙搖頭,“我自己來,你忙你的。”
陶岩想起上次雪梅拿幾天窩窩頭給他,是因為他和杏香之間發生了尴尬事,這次又是因為什麽?想起昨天晚上杏香似乎有些生氣,但是她到底在氣什麽?
“杏香呢?”陶岩問道。
“還在屋裏睡着呢。”
“她腳好些了嗎?”
“我聽她說,你從城裏帶了藥回來,她貼了一晚後,好多了。”
陶岩欣慰地哦了一聲,快速扒拉完飯後放下碗,“那我就先走了。”
雪梅擡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大海已經将牛從牛圈裏趕出來了,陶岩去的時候,牛已經在田野上漫步了。
冬天牛群是最難熬的,到時候,百草枯萎,不用再将牛放出來,只關在牛圈中喂稭稈稻草。
大海又在擺弄他的竹笛了,已經微微有些成調。
陶岩三天沒回來,大海看到他很是驚喜。
“陶岩哥,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下午。”陶岩笑道,“這兩天辛苦你了。”
大海不會說客氣話,只是看着他笑。
“陶岩哥,我這幾天把那些字都寫了很多遍,我寫給你看,看對不對。”
陶岩點頭,“好,我看看呢。”
大海随便從一旁的小灌木叢裏折斷一根枝丫,找了個尚還有些軟的田地,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陶岩從三字經教起,大海已經學了大半本書了,也學會了幾百個字。
大海家經濟困難,大海很小的時候,就幫着隊裏放牛了,他是沒有機會也沒有條件去學堂念書的,即使他是個男孩。
陶岩知道他不會認字後,就每天放牛的空檔,教他認字。
等大海将全部教的內容寫出來,陶岩指出他寫錯的幾個字,“學得很好了,這幾個字再練練,就可以了。”
一些牛靜靜地吃着田裏的禾樁,一些牛則朝不遠處的河邊走去,它們要去喝水。
..........
一間破敗的黃土房,這是村裏不多的黃土房之一,其餘家家戶戶都早已蓋上了磚瓦房。
低矮狹窄的廚房裏,一個火坑上堆着幾塊石頭,上面架着一只鐵鍋,鐵鍋歪着,鍋底通了個洞,只能做幹菜。
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穿着不合身,明顯小了很多的衣裳,頭發胡亂紮着,手持一柄木頭鍋鏟,翻炒着鍋裏看不到油花的野菜。
“妹,我回來了。”
女孩擡起頭,大海從門外擠了進來。
“娘呢,還沒回來嗎?”
女孩點點頭,這是大海的妹妹秀英。
“我去接她。”大海将手裏的東西放下,匆匆跑出去。
到了天黑,娘倆才一道回來,大海肩上扛着一捆蕨菜根,這是他從他娘擔子裏分出來的,帶着泥巴的蕨菜根有些重,大海咬着牙一路扛回了家。
飯菜已經做好了,娘仨沉默地吃完了洋芋野菜飯。
飯後,大海望了望臉色憔悴的娘,從一旁拿出一個布袋,喜道:“陶岩哥送了我雙鞋。”
大海娘看過來,“什麽鞋?”她知道大海口中的陶岩是和他一起放牛的知青。
大海從布袋裏取出一雙雪白的回力鞋,遞給他娘。
大海娘将鞋接在手裏,摸了摸。
這鞋子真好。
“給人家退回去。”她又将鞋子遞還給大海,語氣不容置疑。
“為什麽啊娘?”大海大急,這鞋子他不知道多喜歡,但是他打定主意了,這鞋子他不穿,放着等他妹妹長大了穿,這樣好看的鞋,她穿着肯定好看。
“憑什麽收人家的鞋子?你收了鞋子,送什麽給人家?我們家窮成這樣,什麽都送不起。”大海娘目光不忍卻又包含堅決。她知道兒子一定喜歡,但是鞋子卻不能收。
“陶岩哥又沒指望我送東西還給他,陶岩哥還教我認字呢!”大海急道。
“人家不求回報,但是我們不能因此理所應該地收下別人的東西。他教你認字是大恩德,你這輩子都不能忘!”
娘說的話大海從來不會不聽,這雙鞋陶岩沒有送出去。
多年後,大海才明白過來,原來他身上最寶貴的品格——骨氣,是在最貧困潦倒之時,他娘烙印在他身上的。
......
幾天後。
天漸漸轉寒,清晨穿兩件衣裳都有些冷。
陶岩跟着要喝水的牛到了河邊。
朦胧的晨霧中,河邊有道纖細的身影,她周身萦繞着水霧,側着身,露出一張恬靜的側臉。一邊洗着衣裳一邊朝旁邊說話。
是杏香。陶岩一喜,正要叫她,注意到她身邊不遠有個人也在蹲着洗衣裳。
“家棟哥,你洗衣裳這麽早?”
河水溫熱,還騰騰地冒着水汽。
陳家棟看了一眼杏香,她已将外衣脫下,整齊地疊了放在身後的石頭上。底下穿着白色碎花小襯衫,灰白褲子,自納的布鞋連鞋底都是幹幹淨淨的。興許是因為用力搓揉衣裳,她兩頰有些酡紅,更添幾分俏色。
“早起沒事做,就過來洗衣裳了,你也這麽早。”
杏香笑了笑,她平時都是早上過來洗衣裳。
兩人有說有笑的,等杏香洗好了衣裳,陳家棟接過了她沉重的木盆,一路送她回了林家。
陶岩連着幾天看到河邊有兩個蹲身洗衣裳的身影了。
即使他過去,也只是陳家棟在和他說話,杏香偶爾嗯嗯幾聲,不多理會他。倒是和陳家棟一直有說有笑,兩人越來越熟。
杏香腳還沒好全,陳家棟每天都幫她将沉重的衣裳端回林家。
不知為何,陶岩看着杏香沖陳家棟笑的模樣,總覺得刺眼得很。
這日晚。
林家人早早睡了,杏香等在廚房燒熱水,栓了廚房門,洗了澡。
倒了水,杏香穿着薄薄的裏衫,準備回屋。
突然手被人抓住,他用力一扯,将她拉進暗處。
杏香大驚,正要叫喊,嘴就被人捂住了。
“別叫,是我。”
陶岩感覺到掌心貼着她柔軟的嘴唇,心裏一動,連忙放手。
“陶岩哥?你做什麽?”杏香有些惱怒,瓜田李下的,別被林家人看到了不好解釋。
“我...”陶岩也聽到了杏香話裏的怒意,他也不想這樣啊,白天根本就沒機會和她說話,就算有說話的機會,杏香也是愛理不理的。
“你在生我的氣?為什麽?”
杏香別過頭,硬邦邦地道:“哪裏,我做什麽要生你的氣?”
這口氣,分明就是在生氣,陶岩目光帶笑,軟聲問道:“你在生氣什麽,我哪裏做錯了,你總得告訴我,我才好改正。你這樣悶着不和我說話,我難受,你也難受。”
“我才不難受呢。”陶岩輕言軟語哄她,杏香聽在耳裏,氣不覺消了幾分了,這話說起來,有些俏皮意味。
陶岩忍不住輕笑了起來,杏香被他笑得有些難為情,伸手摩擦雙臂,“冷死了,我先回屋了。”
杏香轉身就要走,手猝然被人拉住,他用力一帶,杏香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陶岩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她。
“這樣,就不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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