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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窗簾緊閉的房間裏沒有開燈,床上躺着的兩人任由時間流走,無人顧及。

元今羽朦胧記得,自己的意識應是不清不楚了很多次,時而指尖附着了浴室的水珠,時而又穿梭于幹澀的床單上。

當然,在清楚時,她也做到了盡職盡責。

待到一切結束,她想起那個沒來得及回答的問題。

“我喜歡你。”

小臂貼着的那人一顫,轉過來,“什麽?”

“我說,你那年在冰面上,說的是‘我喜歡你’。”

她看懂了那句無聲的告白,在她向後倒的前幾秒。

屋內開着溫度正好的空調,姜涞的心好像被單獨拎到了暖風口。

元今羽聽到了。

她那天沒有等到的回應,時隔七年多,以正常的音量說出口,落在枕邊,跳在她的鼓膜上。

“還有一句,那天我還沒來得及說。”

她側躺着,揪起女人的幾根長發。

元今羽也側過來,正對着她,等待被時間耽擱的那句話。

“我同意,同意你的提議。”

同意義無反顧地站在你這一邊。

沒有人再說話,姜涞從沒有告訴過元今羽。

她很喜歡就像這樣和她待在一起,什麽都不做,只看着對方的眼睛。

那雙眸子好像有什麽魔力,總能讓她願意把自己的往事全都說出來。

有一段時間,她有很多話無人可訴,日夜都有幻覺,似乎真能看到這雙眼睛晃在眼前。

她漸漸找到了答案,原來她們這段因脆弱而燃起的愛意,是會像這樣盯着對方心靈出口的地方,才将達到頂峰。

“那這次,姜老師也會同意嗎?”

眼睛的主人聲音很低,也怕擾了這方奢望已久的靜谧。

“會。”

從你決絕地朝後倒去,這種問題的答案,就只會有這一個了。

元今羽笑了,少有的夾着惬意的笑。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不再做導演了。”

以前她總在想,或許該和姜涞之間留一些距離,可當愛再次被喚醒活躍,她只想不管不顧地聽到這幾年缺席的真相。

“因為,我還是沒有過得了自己的那一關。”

從再次相遇後,姜涞就總在想,該怎麽告訴元今羽實情。

她甚至想過,實在不行不如講幾句假話罷了。

然而多日的糾結,在真正說出這些話時,顯得如此毫無必要。

當她就這樣面對着元今羽,很多話不用多想,就會自然而然地沖出來。

甚至無需講明,元今羽就已經會懂。

“是因為有人提了那件事?”

姜涞點點頭,翻過身,平躺着望向頂燈。

——

那件事發生在一年前,彼時的初秋比現在還要熱些,她帶着劇組上山去拍攝,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導游。

“你是哪裏人啊?我小學同級也有一個同學叫姜涞,這字好像還挺少見的。”

男人可能出于職業的習慣,在大巴車上自然而然地和她攀談起來。

“北城人。”

她不想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敷衍了幾個字。

“是嗎?”男人有些失望,卻還沒有被壓下興致:“你知道嗎,我那個同學,她爸是那種人!”

他們坐在車廂靠前的位置,身旁本沒有人,但他的這句話,卻吸引了後面的演職人員。

“哪種人哪種人?”

大巴車在行駛途中并不安靜,空調開久了總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姜涞越是不想聞,就越會被吸進體內。

“當然是那個了!”

她低着頭,沒注意到男人用了什麽手勢去形容那三個字。

車裏傳來一陣陣驚嘆,快要壓斷她的脖頸。

“姜導,你對這事沒興趣嗎?”那人滿意地看着自己制造的議論,一回頭,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盯着劇本,換了個座位問道。

“沒有,我不喜歡八卦別人的事。”

姜涞翻了一頁劇本,不曾擡頭。

“這是你們的行業規定吧?沒事!咱們又不是說娛樂圈的八卦。”男人不肯放棄車上任何一個人的反應,執着地想讓她也為此驚呼。

“你究竟想說什麽?”

姜涞擡起頭,直直地看過去。

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神,讓男人一慌,往後退了退,聲音也低了一點:“我就是想說,你不覺得那個女孩兒特別那什麽嗎?”

“特別什麽?這和她有什麽關系?你能決定你的家人嗎?他們做了錯誤的選擇難道你也要一起被歧視嗎?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憑什麽要被你認為低人一等?”

這些話可能從二十年前,就已經在姜涞腦海中零零散散地彙集了。

但她從來沒有勇氣說出。

離開小城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些了。

她以為自己也不會再在意,就算聽到了,可能也會像小時候那樣裝沒聽到。

但這一次,當男人別有用意的笑聲越來越大,她想起了元今羽給她的那把折疊刀。

那把刀被她帶在身邊很多年,似乎接觸的時間久了,也就融進了她的生命。

她驚覺,也許這才是當初元今羽送給她這把刀的目的。

她想讓她和自己一樣,都變成鋒利的刀刃。

在必要的時候,不再只有逃避這一個選項。

反擊是有用的,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不僅是男人被她吓得退回了過道那邊,身後的人們也都換了說詞,贊同起她的話。

她又低下頭,繼續翻看起劇本。

前所未有的暢快令她高興起來,到了晚上聚餐後,回房間不自覺地多喝了一點。

酒精給予了她更踏實的睡眠,卻在第二天一早淡去時,才提醒她錯過了劇組的事。

在她昏睡期間,有一個場務也喝醉了,獨自跑去看日出,從崖邊跌了下去。

幸好,被茂密的樹枝攔停,沒有大礙。

但這件事卻成為了連鎖反應,讓她此後一到市區以外的地方取景,就會心有餘悸。

持續半年後,她始終無法自洽,只得選擇轉行。

故事講完了,她還是盯着頂燈不放,不得已地笑道:“這可能就是一個甩不掉的魔咒,我自以為破除了它,卻又有新的困擾因它而來。”

元今羽握住了她的指尖,驅走它們的冰涼,染上了自己的體溫。

她換了個話題:“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年過年我為什麽打電話給你嗎?”

姜涞難以置信地側過身,她沒想過,女人能有一天再重新提起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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