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

叢靜母親口中的“随便”，真落到實處，卻是一大桌子。

她父母并非Z市本地人，長期居住于此，口味漸漸與當地趨同。這一頓，為了游子遇，做的是C市菜。

游子遇生在富貴家庭，吃穿用度自是上乘，他再挑食，面對叢靜父母，也要吃出一副“他喜歡所有菜”的樣子。

再者，他和叢靜戀愛久了，飲食愛好也越發相似。

游子遇沒開車，叢靜父親就開了瓶二鍋頭，發現他一連幾杯都沒反應，說：“男人是得能喝酒，不然應酬啊、酒席啊，會出醜的。”

“叔叔您說的是。”

“小游，靜靜從小很懂事，沒給我們惹過麻煩，但作為她的爸爸，我還是希望有人能庇護她。你和靜靜在一起，要保護好她啊。”

游子遇鄭重地說：“叔叔，我懂你的感受，我會好好對她的。”

他舉杯，和游子遇碰了下，“叔叔很欣賞你。”

叢靜父親喝酒上臉，沒多久就紅成猴子屁股了。

她母親嫌他丢人，給他煮醒酒湯，飯後，也給游子遇遞了一碗，“喝點，胃會舒服些。”

游子遇嘗了一口，皺起眉頭，叢靜說：“裏面有草藥，喝不下算了。”

“那不行，丈母娘親手熬的。”

叢靜笑罵他：“要不要臉啊？無證就敢上路，也不怕被拘留。”

他湊到她面前，哈的氣都帶着苦味，“把我拘哪兒啊？如果是你心裏，我願意。”

Advertisement

她笑着走開，“媽，我幫你洗碗。”

叢靜父親又把游子遇叫過去下圍棋，他說棋品如人品，一個人的處事風格、為人道德，都可管中窺豹。

下過幾輪，一個喝醉酒，一個不擅下棋，倒能打個平手。

她父親問：“是你主動追的靜靜嗎？”

“是，我和她大學就認識了，但她一直拒絕。”

“可從你的棋看，你消極避讓，一旦處于劣勢，就果斷放棄，你怎麽又對靜靜窮追不舍？”

游子遇不料，這都讓對方看出來了。

他坦誠道：“我的堂兄弟姐妹很多，他們從小進取，可家産就那麽大，所以我就讓。對我來說，那些可有可無。叢靜……我很喜歡她，所以我不讓。”

叢靜走過來，正好聽到這一段。

她端着一碟新切的冰西瓜，坐到游子遇身邊，父親起身說：“你們倆聊吧，我回房躺躺。”

叢靜拿了瓣西瓜，掰成兩小塊，說：“都說中間這塊瓤最甜，但我喜歡平均一點，所以吃起來差別不大。”

游子遇靜靜地聽着。

“我一開始覺得，我們倆各方面太失衡，就會像它一樣，甜一塊，淡一塊。”

他忽然去找叢靜母親，要來一把小刀，将西瓜的皮削掉，切成幾塊，倒進碗裏，搗了幾下。

“這樣，甜度就一樣了。”

叢靜笑了，為他們的默契，“和我想法一樣，将完整的自己剝離出來，中和一下，不就行了？”

叢靜家只有兩間房，游子遇也不能堂而皇之進她閨房，于是，到點便告辭離開。

叢靜趿着拖鞋，送游子遇到樓下。

外面蚊子多，圍着路燈的燈泡嗡嗡地轉着。兩人就說了一會兒話，叢靜就被咬了幾個包。

“你快上去吧，明天我來找你。”

叢靜想了想，“我去找你吧，帶你在Z市逛逛。”

Z市的夏天濕熱，天氣多變，到了臺風季，時不時下一陣雨，就沒那麽熱了，而冬天也冷不了太久。

初到C市時，叢靜很不習慣那邊的氣候，冬天冷得不行。

這個周末，叢靜帶游子遇逛街、看海、登橋，沿着海岸騎共享單車，吃Z市特色小吃。

黏膩帶腥味的海風吹拂，很是惬意。

叢靜穿着白色棉質長裙，帶一頂帽檐很大的帽子，風吹亂她的長發，漂亮、自由得像精靈。

游子遇為她拍了很多照片，發出來的，依舊沒出現她的正臉。他圈子裏太多亂七八糟的人，他不想讓他們看到。

何卉鳳在他朋友圈看到，說他樂不思蜀了。

他回複說：馬上就要班師回朝了。

周末下午要走時，游子遇問叢靜：“能不能早點回來？”

轉念又改口：“算了，你難得回家，還是多陪陪你爸媽吧。”

叢靜說：“這麽懂事了呀，都不撒潑打滾鬧脾氣了。”

他沒好氣地捏她的臉，“這不是為了讨好丈母娘老丈人，早日結束長征嗎？”

“這才多久就長征了？”

“不，對我來說，是近四年。”

Z市沒有地鐵，游子遇叫的車還沒到，叢靜母親為他準備的東西暫且擱在地上，他們不嫌熱地摟着。

叢靜親親他的下巴，“等我回去了，就好好陪你。”

他問她：“以後你會留在C市，還是回Z市？”

感情穩定了，自然會提到未來，這是每對情侶都将面對的。

未來目标一致，就攜手走下去；若是道不同，那就各走各道，或者某一方妥協。

她靠着他的胸膛，說：“沒想好，恒英的工資還不錯，而且你在卉心，我可能就留在C市了吧。”

“你爸媽呢？”

“我也想多陪他們，但是我媽昨天跟我說，不用管他們，由我自己決定。”

游子遇默了默，不得不說，叢靜的父母真的非常好，一個從和諧幸福的家庭出來的女孩子，也很難長歪。

他覺得，世上是存在某種定律的，他不争不搶，随遇而安，老天就賜叢靜給他。

何其幸運。

車來了。

游子遇把東西放上後備箱，最後吻了吻她，“回C市前告訴我，如果太早我不能來接你，你就自己回家。”

反正她知道家門密碼。

“好。”

叢靜朝他揮揮手，目送車輛開走，就在那一刻，她忽然也覺得，自己心裏湧起山呼海嘯的思念。

游子遇這人多厲害啊，不知不覺，就沖垮她所築造的堤壩，任他如洪水般席卷而來。

叢靜回到家，母親在看電視，聽到關門聲，她回頭看了一下女兒，“小游走了？”

“嗯。”她踢掉鞋，也坐過去。

“你們這兩天玩得太嗨了，一下分開，舍不得了吧？”

“才沒有，他不來黏我，我還樂得輕松了。”

母親剝着核桃，“你們現在到哪一步了？”

“嗯……也沒到哪兒。”叢靜支吾着。

母親笑，她一眼識破：“你二十幾了，媽媽又不是老古板，還能罵你不成？你們做好措施，結婚前不要懷孕，不然會被他家看不起的。”

叢靜乖巧地應：“知道了。”

母親剝出一大把，分一半給叢靜，剩下的給丈夫，回來就被女兒抱住胳膊。

“你還說小游黏人，你這麽大個人了，還黏媽媽呀。”

“就要。”

母親拍拍她的背，說：“不管是父母、朋友，還是子女，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只有伴侶在你人生中的占比最大。”

叢靜感覺，像小時候，聽她講睡前故事。

“你看，你上大學後，我身邊就只有你爸爸，等你結婚了，你的生活重心也将以他為主。你們要好好經營你們的感情，好好過你們的日子，你只要幸福，也不枉爸媽為你操的心。”

她扁扁嘴，快哭了，“媽，我還沒嫁呢。”

“就随便說說嘛，遲早的事。”

叢靜把臉埋在她的肩上，“我現在就很幸福，真的。”

她還是哭了，母親溫柔地撫着她，把話題轉移開，慢慢的，她才擦了擦眼睛坐起來。

“媽媽，我永遠愛你們。”

“爸爸媽媽也愛你。”母親擦拭她眼下的淚痕，故意說，“不要哭鼻子了，醜死了，小心小游嫌棄你。”

“他才不會，他早看過了。”

回想起來，那次痛哭，也是和父母有關。

具體的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

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母親沒有瞞她，但也安慰她，已經在手術室了，她不用特地趕回來。

叢靜失魂落魄地去上課，老師講的知識點一個字都沒進腦。

後來，不知道游子遇怎麽來了，知道她心情不好，他就默默地陪着她去吃飯、兼職。

某一刻，她忽然回過神，問他：“你不用上課嗎？”

他說：“翹了。”

她扯扯唇，是笑的動作，卻沒笑的意思，“你也不怕挂科。”

“沒事，我室友幫忙混過去了。”

“那你跟着我幹什麽？”

“我追你啊。”他說這話時，沒半點遮掩，“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接不上話，悶悶地低着頭。

過了不知多久，叢靜才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轉到普通病房了。

她當時就崩潰了，仿佛劫後餘生，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哭得不可自抑。

游子遇吓到了，忙四處尋紙給她擦眼淚，最後在一家便利店買了兩包手帕紙。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在一個不浪漫的時機、不浪漫的氛圍下。

他把她摁在懷裏，生疏卻溫柔地撫摸她的後背，聽她哽咽着說：“我差點就見不到我爸爸了，他要是沒救過來，我和我媽怎麽辦呀？為什麽我們家會遭遇這樣的事？嗚嗚嗚嗚。”

他無從安慰，只是說：“沒事了，沒事了。”

所以，他見過她的狼狽、她的不堪。

所以，他也知道，她父母對她有多重要。

所以，在聽到她願意為他留在C市時，他那麽高興。

其實叢靜也都懂。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