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霧裏尋花，踏得一眼煙雲

霧裏尋花，踏得一眼煙雲

“王尚書，這是我的徒兒，鄭屹。”蘇将軍向他介紹到。

王尚書是兵部尚書，輕舟初見就告訴過他。

鄭屹今日宴會上，穿的是鳥獸寶相紋襕袍，四稱的花色的鳥獸被一圈團圓紋圍着，滿繡在赭色的長袍上，頭戴墨色間赭色的幞頭，腰系一鹿戈白玉環橫襕，還佩挂着鄭娘子在他臨行前他吩咐帶上的祖傳麒麟漢白玉佩，足登一雙墨色官靴。

他上前躬身行禮，彬彬有禮地唱了個喏：“鄭某拜見王尚書。某是汴州人，貞觀十二年明經科第八。”

王尚書擡頭看着他，紅着雙頰暈乎乎問道“你是任哪個文官？”

他陪臉笑了一聲，回答到“鄭某現居左屯衛倉曹參軍，不是文官。”

“參軍？”王尚書擺擺衣袖提起精神“我瞧你，談吐不凡，及第八名，竟是個武官？”他看着他問到。

這……他一時有些局促，斷沒想到，他會問些這個，只答到“某父兄皆是從軍，某也是子承父業。”

“哦？”王尚書上下打量着他。

他正要回答，蘇将軍替他接起了話茬“就都是兵，都從軍殉國了。他是個本分的孩子，我見他聰慧又無人教導，便收了做徒弟，還望王尚書日後多指教。”

“那是自然”王尚書爽快答應，随後又嘆惋道：“唉……不過這孩子既然考了明經科，應該讨個文官，如今又從了軍，我見有些屈才了。”

蘇将軍陪笑着說到“哪有什麽屈才的，孩子一心想當，如後也是能成器的。”

鄭屹杵在一旁知道此時不該插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跟着師父笑着點頭，今日是官家的晚宴，他腰間沒了佩劍，雙手局促地不知如何放置，只好抓着那塊玉佩摸撚着。

看他師徒這般，王尚書便也點頭贊同。

蘇将軍又将他分別介紹給兩側的李員外和陳侯，兩人也紛紛表示惋惜，進士及第八竟做了個不起眼的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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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笑着，嚴相公帶着嚴公子走來，他是專門來找蘇烈的，老遠就聽到他帶着個後生逢人就薦。

“哈哈哈，蘇将軍啊，你如今自己閑不夠，怎還拉個小輩與你一同栽一個坑裏啊！”嚴相公大搖大擺走來笑着說到。

一桌上幾人紛紛站起來行禮，鄭屹也低着頭行禮，眼睛卻瞟向嚴公子，這嚴祿外貌普通，甚至有幾分奸猾之相，穿着到是華麗，棕綠色的壓花襕衫腰間配一橫襕，戴黑色的幞頭。

嗯，很一般。

“哈哈，嚴相公說笑了，不過是能幫就幫一成！”

蘇烈不甚滿意這個嚴相，他一向瞧不起他們這些武臣，覺得他們只會舞刀弄槍，正好，他也瞧不上這些只會舌燦蓮花的文臣。

加入了嚴相和公子，他們聊得甚歡了。

蘇荷膩了宴上的嘈雜，借機脫身出來，獨自慢步到假山邊上。

正漫步走着，見山水邊站着一位姑娘，姑娘姿态窈窕，皮膚白皙，右頰有骰子點紋，站在橋邊望着流水發呆。

她覺得好生眼熟，便要上前招呼。臨近時，那姑娘見到她過來，打量着她試探地問到“可是蘇姑娘？”

“你見過我？”她驚訝之餘還有些疑惑。

“你那日跌落了，哪家的郎君娘子不識得你？”姑娘笑着打趣她說。

她尴尬地苦笑，可能是蘇荷小姐對這姑娘印象很深。

那姑娘看着她又說：“聽說你變成傻子了，我看，這不也挺好的。”

“啊？！”她一下醍醐灌頂，怪不得剛才總有人看她，原是欣賞傻子呢！

“真是壞事傳千裏啊，讓你見笑了。”她與她并排站着，無奈地說到。

姑娘也跟着笑了，不過好似也是苦笑，像同情似的。

“我叫李雁，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兒。”看來她很願意交這個朋友。

李雁，李道宗。她點點頭，可是很奇怪，李道宗似乎聽起來也很耳熟呢。

“你怎麽一個人跑來這裏”她問到。

“我嫌他們太吵了，你呢？”還沒等她回答，李雁“哦~”的一聲點點頭，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調皮地看着她說到“我知道，你大概，跟我是一個原因！”

哈哈，她笑着贊同她，随即又問她：“那你既然不喜歡，為何還要來呢？”

“還不是我阿耶，他非要我來的。”李雁皺起眉頭，不滿道“他說要我來見見世面，日後若是有大場面，好鎮得住……”然後反問她到“你呢？你為又是為何。”

“我啊……”她掩飾羞澀，躲避李雁的眼神，笑眯眯說到“我也不知道，說來就來了。”

倆人一同靜靜呆了一會，随後李雁怕她阿娘找不見她，就說先離開了。

她就快走遠的時候，蘇荷腦袋忽然靈光一閃，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兒，右頰骰子紋左頰蓮花紋……

“啊！我想起來了！”

她回頭望着李雁的背影呢喃到，文成公主……

她轉身沖着她的背影喊到:“李雁！你嫁人的時候，我去送你好不好！”

李雁聽到後便回頭，卻感到莫名其妙，沖她回喊道：“誰說我要嫁人的！”

說罷臉頰泛紅，匆匆跑掉了。

蘇荷知道自己突然這麽說讓她很不解，不過她很确信，李雁就是文成公主——就是要遠嫁吐蕃和親的文成公主。

這裏只剩她一個人了，遠處依然熱火朝天，今夜的月色清美，流水倒映着瑣碎的光影飄蕩，微微涼氣從橋底彌漫，她望着水裏的星空放空自己。

她也搞不懂了，自己竟然接受了那麽多繁瑣的規矩，就是想見他一面，可這偌大的庭院，哪可能遇見，況且，他估計正沉醉在宮宴之上，哪裏有閑心去想她呢。

不過她也不指望，他能在這種繁華的時刻還記挂她。

荒唐啊荒唐，如今我竟也能做出這樣的蠢事，她不禁冷笑着哼了一聲。

要是在我們那個世界裏，我現在估計還是上班吃飯睡覺一成不變，若是沒有我的到來，故事原本會發展成什麽樣呢……

“小娘子，怎麽孤身一人？”忽然身後傳來逗趣她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索，她心一緊，惡狠狠回頭瞪去。

看清楚那人的臉後，才松一口氣，撲哧笑出了聲，沖那人翻着白眼，原是鄭屹來了。

“鄭參軍，你喝暈了吧！我可不是什麽小娘子。”她故意駁他道。

“我知道，蘇荷姑娘。”他這才恢複正經模樣。

“你怎麽也到這兒來了？你不應該已經成為交際小王子啦？”

“什麽啊……”他聽不明白，嫌棄着說到“我不過托師父的福，多認識了幾個官人。”

“哦！”她對着他誇張的應答，看他板着張臉，似乎是被什麽絆住了手腳。

她沒多問，只與他并肩站着。

彎橋下的銀波不時泛起，倒影裏他們挨得那樣近，雙手交疊着搭在欄上，指尖将要碰在一起了，聞着從他身上帶來的酒香味兒，她卻要癡醉了。

靜谧的呆了許久。

他耷拉着腦袋，方才開口說到。

“他們都說，我當了武官是屈才了，可……”他說着說着停下了，不知要怎麽說下去。

她倒是聽懂了，因為這樣的曲折，歷史上有太多人都遇到過了。

“朝廷重文輕武，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她說罷看着他，忽然想到，他應該不太清楚，于是接着解釋到“你大概不太熟悉，不過确實是這樣的，你也不必傷心。”

他疑惑地望着她看，顯然仍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看出說這些并未安慰到他，便接着對他說：“他們瞧不起武官是他們的事，誰一心為百姓好，百姓就愛戴誰。官取之于民，而用于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們忘記百姓，歷史也不會記住他們。”

說得好啊，他癡癡望着她溫聲細語卻斬釘截鐵說出這番話的模樣。确實，他不必在意任何人，只要是以天下為己任，做甚麽都不屈才啊！

他看着她，這才高興地舒緩了臉上的笑容。

看他終于展開了那張愁眉苦臉，她也舒了心跟着笑了。

原來那麽兇猛的一張臉，笑起來也格外可愛呢。

“我總覺得，你活得比我們都通透啊。”他真心感嘆，這已經是第二次，他被她言語感化了。

她懶懶地笑了“活的久了，自然就通透啦。”随口說到。

“嗯？”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又說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了。

她見他這樣懵，伸着腦袋得意地繼續向他說到“我身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情呢！”眼神是那樣神秘。

咦？

他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也歪着腦袋，看着她深如夜空般的眼眸，期待她要說的精彩故事。

兩雙眼睛注視着對方。

他才發覺，她眼睛那樣亮，仿若夜空的啓明星，兩瓣似花一般的唇微笑着，臉頰泛着粉紅，小臉兒那般的驕傲，他竟不忍滾了下喉骨。

她卻狡黠一笑“你要是以後對我好一點，我就考慮告訴你！”

“我對你不好麽？”他看着她苦笑一聲，不甘心地說。

“那……也算不上好反正。”她将臉扭正，看着前邊便故意打趣說。

“你，你，你”他手指不停地點着她，無可奈何地說“你真是個小白眼狼！”

她在一旁看着他不服氣的模樣，眯着眼笑得更歡了，活像個小狐貍。

各色樂聲是那樣歡快，天邊星光也跟院裏一樣熱鬧……

宴會亥時就要散了，待官家回宮後，衆人開始陸續離開。

蘇知韻在人群中追到鄭屹，羞紅着臉向他問到，“鄭參軍，知韻今日彈的是《陽春》……”

她說了許多，但由于人太嘈雜了，他幾乎聽不到什麽，只誇贊她說：“知韻姑娘心靈手巧，曲子彈得也極好。”

兩人沒說幾句就走散了，她想再追去，又擔心蘇府的馬車只等她一人，便也轉身走了，連句道別也沒來得及說。

他一擡眼找不見她，就順着人群離開了。

這裏人多眼雜，她偏偏這個時候跟他搭話，別人看了去，難免又生是非，況且也聽不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