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成竹之勢

成竹之勢

天漸微涼,月亮昏黃的挂在天上。繁星也稀了些,寒蟬啾鳴着,荷藕已熟,稻禾飽脹透出讓人心安的清香來。桂花香透中秋,街坊鄰裏蒸起桂花糕,娘子們開始備置冬衣,是萬物即将圓滿的季節。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蘇荷披着薄衫,坐在窗前,一筆一劃默寫下這一首詩。

蘇煥去參加吏部選拔,此時他已經離開府共二日了。

他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正值弱冠年紀,別府的郎君都已是酒場随意、後院祥和。

他卻獨鐘卷冊,往往捧着一本快翻爛了的典章都能讀得廢寝忘食。他倒是有些朋友,不過淨是些寒門子弟。哦,還有些不是,是布衣之輩。

別說是蘇将軍不樂意他這般清淨,就連蘇荷都勸過他多少交些有用之人,恐以後救人于一時,他卻總說那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志不同不相為友。

人此生最難的不過是,有武人一般的心腹,卻想在勾心之處一展宏圖。

此番他只身入選,雖長官多少看些蘇府的臉面,但恐他直言直語,別得罪了人家才好……他的歸期牽動着府裏每個人的心。

她放下筆,暗自為阿兄祈福,随後将宣紙拿到銅油燈裏燒燼,以免哪天又讓人以為詩是她的。

這日晌午,蘇煥該歸來時,蘇府上下都揪着心,焦灼地等待,午食都沒人有多大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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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叮叮哐哐的馬車聲,衆人都不禁站起身來。

蘇将軍正襟危坐,眼睛吸在門口不肯放松,大娘子已連忙放下碗筷,帶着守菊急不可耐去迎他,雙筷粘着飯黏啪嗒撬落到地上都顧不得去撿了。

蘇将軍不忍瞥了一眼,自己酒杯裏醇香的酒水灑在手上,也竟還未發現。

衆人目光所及處,只有個小子探身進來。

大娘子看見他就便停了腳步,皺着眉頭耷拉下來,心裏那句: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的兒郎歸家了。光明磊落地寫在了她臉上。

那小子估計想迎稱着大娘子,于是看着她歡呼地喊:“蘇郎得了八品官!成了官人啦!”

哎呦,真是好啊!

見他這樣喊,大娘子便樂開了花,擡起雙臂就奔過去,迫不及待去迎她的好兒郎。

她本不求蘇煥能位及權臣,只願他能謀個清官,平安一生。

這下終于得了願,他剛踏進門檻,她就将他拉過來詢問,問得像寫日志一般細致。

正位上,蘇将軍緊張的臉色也松弛下來,他暗地裏緩了口氣,覺得這比打仗分勝負還要難熬。他與大娘子是一個心思,害怕他一下飛的太高了,八品清官,已是還願。

“吏官言,某是個純良清廉之人,指派某任汴州縣丞,半月後準任,收拾好就啓程。”蘇煥慢慢将原話道與衆人聽。

衆人聽後齊聲向他賀喜,叽叽喳喳歡喜地讨論起來。

蘇将軍将酒盅裏的酒一飲而盡,擡起筷子去夾菜,一邊說到“也好,汴州離長安不遠,是個好去處。”

蘇煥面色憔悴了幾分,大娘子心疼地直念叨,吩咐趕緊将準備的飯菜端上來,什麽稀禽珍馐,他想吃些什麽就做什麽。

不過也沒那麽誇張,他只說家裏的飯菜都香,也不挑什麽。

蘇将軍沒再說什麽,卻高興地合不攏嘴,将他多年以前釀的好酒拿出來,要與他一醉方休。

蘇荷還捧上他愛吃的宮心唐的烤栗子,一個個給他剝好了的,他揉着她的腦袋,一個勁兒說她懂事了。

其實她是有私心的,長安裏唯獨只有郎君能去的地方她沒看過了,從前阿兄事重她不敢打擾,欠鄭屹太多人情了也不想麻煩他。

現如今好了,阿兄終于得償所願,也該稍事休整了,且過些日子就要離京赴任了,以後再見到……恐怕沒有定數,一定得抓住這個好機會啊。

“你啊!貪玩的小性子一點兒也沒變!”聽完她悄咪咪地拜托他,他手指點着她的鼻尖說到。

他想起自己沉寂在書屋裏,好久未活動筋骨了,隔日,便帶着她去了騎射場暢玩一番。

蘇荷穿了男裝才得以進場,這日,她将長發用發冠高高束起,穿着百草霜色的圓領缺胯衫,胸前和兩肩同繡着碧色的青蓮,腰間佩戴銀水紋蹀躞,扮得一副英姿飒爽的郎君模樣。

蘇煥也一改他文弱書生的形象。

他穿着赤朱色圓領打底,沙紋墨綠色翻領胡服,腰佩金虎蹀躞,手持一把山中猛虎的墨畫折扇。這兩人成對進場,活像達官顯貴家的纨绔子弟。

騎射場,分騎、射兩場,草場遼闊,飛舞揚沙。

初學者可自行練習,技高者可找人切磋,長安的郎君,不管平日裏學什麽,騎射都是必備的技能。

蘇煥先是自己跑了兩輪,讓她先在底下觀摩,好在心裏有個分寸。

騎場上飛馳的郎君衆多,他們縱身一躍登上馬背,揚起長鞭,駿馬便唰地馳騁起來,追逐,轉彎,飛躍,他們毫不畏懼,躬着着身軀手持馬套熟練地策着馬的急緩與方向,任高束的長發與衣衫如何飄逸,飛揚的陣陣黃塵彌漫也只是點燃心中的熱血……

稍不留神就望不見阿兄了,她聚精會神地盯着,腦子卻裏不覺浮現鄭屹的身影,竟不禁呢喃道:要是他也在這兒,估計比這些人都要威武呢……

最後阿兄跑了兩輪,她攏共就看到了兩眼……

在射場上不知怎的,也着了這個迷,蘇煥正跟她演示拉弓的動作呢,她走了神,竟然把他錯看成了鄭屹!

她回過神來狠狠地敲自己的腦瓜,阿兄都被驚吓住了,趕緊停下來,以為是她學不會惱自個兒呢。

她趕緊跟他解釋,好不容易說服了阿兄,讓他去暢快地玩,她就在這等着他好了。

她坐在角落裏,不一會兒就又分了神。

怎麽回事啊蘇荷,你是瘋了嗎?前幾日不是才見過他嘛,今日就想成這樣啦?這好不容易出來玩兒,你別給臉不要臉啊,莫給我想些那有的沒的!

她在心裏譴責自己,今日好像中了蠱似的,你那麽想他,直接去見他好喽?!

欸,對啊,去見他好啦!腦子裏另一個聲音突然冒出來說。

“哎呀你瘋啦!”

她瘋狂拍自己的腦門,一聲喊醒自己。

得了,今兒光顧着想他了,啥也沒玩着。

回府路上,蘇煥神采奕奕的,蘇荷卻耷拉着腦袋,還時不時提起精神,然後沒過一會,又耷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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