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紅梅覆雪

紅梅覆雪

今夜天上星已不見了,雲遮風擋的,皎月也發了渾,似浸入水裏要融化般,一圈圈兒還蕩着微弱的光色。

鄭屹擡頭看這夜色,他早已習慣天上各樣的星月。

不過他從來都是孤身一人,此刻,他低頭,懷裏她枕着他的心口睡得安穩。

回想今夜種種,還未入眠卻似夢初醒一般。他激蕩的心此刻平複下來,仍懷有膽怯,卻不只是膽怯,而多了一分鞭策,他心裏暗自發誓:絕不留你一人望星月。

怕她颠得難受,他一路步伐緩慢,心裏想着事,他不禁自顧自地說:“鄭某能得你作伴,何其有幸。”

過了許久。她在他懷裏,輕聲念到“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甚麽?”他靠近了去聽。

她念的是宋代李之儀的《蔔算子》,他自然沒聽過,只問她:“何為水?何為恨?”

她笑了笑,含糊地回答:“鄭參軍別急,這詩……還有下一句”

她又念:“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一句他自然聽得懂。

啊呀——他紅着臉,心頭忽閃忽閃地,原來剛才的話,她聽見了。

她在他懷裏,臉緊貼着他胸膛的位置,感受着他的心跳,咧着嘴角,眯着眼睛狡黠地笑。

都說了,我沒醉,只是走不穩罷了。

他想了想,心裏也有一句,便笑着回她:“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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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安地笑着,合上眼擁他更緊了。

他低下頭,故意在她耳邊吹着氣輕聲道:“蘇荷姑娘,到了。”

“你”

她一下松了手,趕緊從他懷裏跳下來了,咬着嘴唇羞澀地瞅他,卻又不争氣地笑了。

他在她耳邊撓這一下,讓她渾身都發了燙。

他又得了逞,雙手背在身後,撇着眉毛,笑得那麽無辜,看起來,比勝利還心思單純似的。

她搶了跟他道謝,随即轉身提起裙衫跑進府去……

他站在原地看她,一面搖着頭呵呵地笑,她竟還有不知所措的慌張模樣。

幾日後。

這日申時,鄭屹專門扯了個冠冕堂皇地理由去蘇府,還故意逗留了些時刻。

立春回暖了,地上濕滑,他估計師父會限制蘇荷出府的次數,可又鬼迷心竅似的總是想她,只能以這種方式,祈求能夠恰好相遇。

“鄭屹!”

蘇荷已經看他,在池塘附近兜了不知多少圈了,實在忍不了,才喊住他。

一聽見她的聲音,已經顧不得是否耐煩,他驚喜地回頭去看她

“蘇荷姑娘,真巧啊!”他笑着招呼她。

“巧什麽啊,我是看你轉來轉去,以為你要偷我的小胖頭(鯉魚)呢!”她直白地瞥着眼故意說到。木木在一旁偷偷捂着嘴笑。

“哈哈哈,蘇荷姑娘真是說笑了。”

哈哈哈……

“欸,對了。你晚上睡覺時,夢裏來找我了沒?”想起來,她打趣他道。

“這……”他竟變得支支吾吾,好像有什麽說不得似的。

“嗯?”

見他這樣,她起了疑惑之心,“你吞吐什麽?你做了什麽夢啊!”她不滿地質問到。

看她這般來勢洶洶,他結結巴巴地交代:“我是一直想着夢裏去找你的……可,可是”

“可是什麽嘛。”

“可是,卻夢見了,我和姑娘你……成婚了。”說罷,他滿臉真誠看着她,生怕她以為他在胡謅玩笑她。

“真的假的?”她繞着圈兒審視他。

那晚來看,鄭屹分明是條狼狗,平日裏像條不開竅的傻狗,其實肚子裏壞水多着呢!說不準這是在套路我呢。

“當真,當真!鄭某絕不會欺瞞姑娘的。”他舉起手,作發誓的手勢。

她挑着眉毛點點頭,表示勉強相信了。

他于是趁機說:“蘇荷姑娘,近日我有要事在忙,不能做出太大動靜,等我結束這件事,定三書六禮向你提親!”

看着他真誠又摯熱的眼神,她的心裏仿佛有個漏了氣的氣球,呼呼亂撞,嘴裏卻不禁揶揄到“你先別畫大餅,等你忙完再說吧。”

她其實是想讓他安心做事,話到嘴邊,卻這樣說出來。

不過好在,這裏沒人知道“畫大餅”是什麽意思,他也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只說到“你放心,此事一結,某定準時相赴。”

“嗯。”她微笑着點點頭。

“那鄭某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就轉身走了,不時還回頭看一眼她。她本來是目送他的,見他這般模樣,直笑他憨掬,他見她笑了,又也忍不住笑了。

實在受不了他這般黏膩,她向他擺擺手,催促他趕緊走……

鄭屹剛離開,守菊來喚她去大娘子處。

說是,幾日後有朝廷去汴州的車馬,給蘇煥送去些文書的,可帶一人同去望親。

蘇煥第一次離府這麽長時間,大娘子實在擔心他得很,還說前些日捎來的書信封上竟似有淚痕……

大娘子喚來蘇荷跟着商量。

“想來煥兒頭一年做官,年頭竟也不在家過,一準是傷心了,又不肯叫我們知道,也不知他現在成了什麽憔悴模樣……”說着她扶在蘇荷身上抽泣起來。

她一邊安撫着大娘子,一邊在心裏盤算:蘇将軍近日是不能離開長安的,府上自然也不能離了大娘子,又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了。想來平日裏閑雲野鶴似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了,況且她身邊有木木,凡事也有照應,跟着朝廷的車馬,應該也不會危險。

“那讓我去罷。”

她當即就自薦,旅游探親兩不誤,而且正好鄭屹也在忙着,等她回來了……差不多時候也就到了吧。

聽她這樣說,大娘子止住了眼淚,拉着她的手:“哎呦,那可太好啦。”

沁雅閣裏,蘇知韻得到這個消息後,只高興她終于遠離了蘇府,眼不見為淨,省得看她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一邊心說,姑娘家的整日亂竄,路上別有個危險就吓得她膽兒破。

這次出發較急,三日後,便要離京了。

剛應下這趟路程時,她還有些許興奮,期待着新的體驗,還不忘跟芙蓉打聽,汴州大概是什麽樣兒的。

汴州是我朝僅次于長安城的繁華州縣,那裏幾乎沒有高山,是一馬平川,卻流經着壯闊的黃河,那裏民風淳樸,農田遍地平鋪,經濟卻在國家裏排得上名……

可明日就要動身了,她卻輾轉難眠。

激動是有的,心裏還有些空落落,鄭屹找不着影子,連句道別都沒見到。

哼,果然是男人,有了定數,就不珍惜了,成天連個面兒都不見了!再見到他,還想輕易的哄住我,可不能夠了!

她埋怨地想着,漸漸才睡着了……

這日卯時,天還未大亮,只那輪紅日照得東邊破曉,炸開了豔紅色,染得雲邊鑲了金。

朝廷的馬車一路駕駛,在蘇府門口停下來,一家人千叮萬囑,才将蘇荷與木木一同送上了馬車。

車夫揚起鞭子,便趕馬啓程了。只聽大娘子還在後面喊着:“荷兒,到地方千萬別忘了捎信回來啊!”

蘇荷本想回應她,但實在是沒氣力,昨夜沒睡好,今日又這麽早。算了,心裏不忘就行了。

她靠在邊上,腦袋昏昏沉沉的眯起來……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些吵了。

她估計到了城門了,掀起車簾往外看,果然前隊的官人正向士兵交代索引。她一瞥眼,竟瞧見城門口的鄭屹,牽着馬好似在等什麽人。

“鄭參軍!”她一邊高喊着,激動地朝那邊揮手。

鄭屹眼神也好,一擡眸就看見了她,趕緊騎上馬,往她這邊來了。

“蘇荷姑娘,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呢!”他驚喜地說。

他們前幾日在挖最後一名薛延陀探子,一共十人有嫌疑,需要逐個排查。他聽說了她要離京的消息,很是震驚,本來要不了幾天,就可以上門提親了,可她這一走,最短,也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而且很不趕巧,每次他要去找她的時候,總是發生各種意外的事情打斷。

但他想,在她臨行前,一定得見上一面吧。所以今日寅時,他就在這裏等着,正垂頭喪氣,以為自己又晚了一步。

“是我不好,忙昏了頭,這才來送你。”他自責着說。

鄭屹看起來很疲憊,眼圈都有些烏青,人似乎,也消瘦了些。她一見到他,早就不埋怨了,又看他這般模樣,心裏只剩心疼了。

她拉起他的手,捂在自己暖和的手心。他的手僵硬得似木頭,在冽風裏凍得冰涼,她心疼的快要哭出來了。

“你怎麽這樣呆。我不怨你,你只認真做事情,等我回來,我就做你的大娘子。”她望着他,眼神溫柔似水。

他笑着點點頭,手從她溫暖的手裏抽出來,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說:“我只來跟你說 ,你要好好的,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你若在汴州呆得久了,給家裏寫信的時候,別忘給我也寄一封。”

“嗯!”她看着他堅定地點頭,又搖着頭說“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這路遙馬急的,你又不喜歡坐馬車。”他擔心地看着她說到。

他竟知曉她不喜歡坐馬車?她可從來不曾跟他說過,她怔住了,驚訝地歪頭看着他。

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淺笑着并沒解釋什麽,然後頭往旁邊偏了偏,對一旁的木木囑咐道:“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家娘子,好好保護她!”

他倆說話間,木木本來正頭扭着,避開不去聽的,鄭屹突然提到她,她就驚了一下,回過神來,連忙回答到“放心吧鄭參軍,有我在,定會讓娘子毫發無損的平安歸來!”

前隊的官人回過頭,向這邊揮手,示意車夫,時辰到了,該走了。

他也不再逗留,拉了拉馬缰繩,往路邊靠了去。

她不舍地向他擺着手,他也擺了擺手,兩人就這樣告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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