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霜降化喜雨

霜降化喜雨

幾日後,汴州,蘇煥終于歸來。

當他得知蘇府的重重遭遇後,竟如雷轟頂,熱血直沖腦門,扶着牆緩了好一會兒……徑直向阿妹屋裏走去。

“小荷兒,是你阿兄我沒用啊!”見到憔悴的蘇荷,他不禁淚如雨下。

“阿兄你何曾料到,我不怪你。”

久別重逢,兄妹倆緊緊相擁,皆淚沾裳濕。許久才平複了情緒。

“阿兄,你赈災如何了?”她揩去眼淚,去給他倒茶水。

“已然快結束了,災民安頓的也差不多了。只等朝廷撥的撫恤一到,便可助百廢重新。”他用袖子也擦擦臉上的淚痕,有別的想說,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窗外陣陣風起,獨它呼嘯着,未曾有稱喝之音,這裏暫且荒蕪,鳥蟲也不停留。

“你近來身體怎樣了?”他問到。

“未有什麽不妥。”

“那心裏呢?你怨不怨……”

“阿兄,我從未怨過你。事已至此,天不遂人願。”她打斷他說到。

“可我以為,父親他……”他心裏糾結,總以為她得恨些什麽,卻又不想她心裏有恨。

“我不是孩子,黑白自會分明。”他幾番欲言又止,她猜也猜到了。

“現我只想,木木含冤而死,她救了蘇荷一命,幫了蘇煥一程,為蘇府将歹人辨認。如此算來,她是你我的恩人,蘇府的恩人。這份恩情,蘇府是感恩戴德,還是……抛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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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恨,她要恨的人太多了,可與其自己在心裏恨着惡人,不如将好人捧至高位,使這件事讓所有人心知肚明,永懷于心。

她要求,将木木的排位供至蘇氏祠堂,享大恩待遇,理由就是,她曾護衛蘇府,救蘇氏嫡子蘇煥于危難,如此蘇府得以保全,得重振之機。

蘇将軍猶豫中,蘇煥反複勸說幾日,終是說動了他。

于是,于二月廿六将蘇氏大恩之人木木靈位引入蘇氏祠堂,得蘇氏供奉尊敬。

三月悄至,漫長的隆冬呼喝而過,枝頭朵朵白梅映高牆,輕巧的小貓兒步步印上屋脊,跳起來青瓦叮當響。

經此遭逢,蘇荷已不願随意踏出縣丞府,這院子不比長安蘇府,她每日閑時便與蘇煥借些書來看,看不懂也看。時而執筆,拟着文人的模樣默寫她肚裏那些詩詞。此時,她最記挂,當屬他了。

李清照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留別妻》裏的“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李煜的“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白居易的“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能休。”

她一首一首的寫,心想着,到他歸來的那日裏,她一定要一句一句的,全念給他聽,好讓他知道,這些日子,有多麽難熬。

前些日子輕舟寄來消息,信裏說恐因戰況有變,他們的歸期要拉長些了。她在那封書信上用朱筆記着日子過往,只覺得等待越發漫長……

如此日複一日,府裏一如從前,不過極少有人再去沁雅閣了,實在要解悶兒,就去三娘哪裏尋蘇淩霄,他這個年紀,是最好逗玩兒的。

又過了月半,估摸着到了下旬。

這日,一個姑娘着急忙慌從院裏跑進來,手裏捏着一封書文,嘴裏喊着“娘子,娘子,有長安寫來的信!”

“真的!”蘇荷欣喜地起身迎她。

會是誰寫的呢,芙蓉和憐兒?還是輕舟?

她心裏想着,一邊接過信封,迫不及待地拆開封口。

她将信裏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抽拿出來,只見信裏包裹着……那支玉簪?!鄭屹臨行前,她托付于他的那支……她心頭一顫,笑容霎時間凝固在臉上,她随即安慰自己,或許是,他已經回長安了?

她顫抖着手,緩緩展開信箋,心懸到了嗓子眼,只見信裏寫道:

“鄭将軍恐怕兇多吉少,願姑娘珍重。”

啊——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怔地說不出話來,驚地手捂在唇上,直直摔倒在地上,手裏的玉簪也落下去,叮叮咚的,碎成了幾段。

姑娘見她這樣,也吓破了膽兒,一個勁兒地晃着喊她,又是倒水又是端茶的,拽着将她扶到榻上。

她被喂着喝下了些茶水,半晌才緩過來。她将信箋重新折起來,遞給身邊的姑娘。

“拿下去燒了,要是敢往外亂說,我就将你攆出府裏。”她看着她,冷冷地命令。

“喏。”

那姑娘低頭接過信,趕緊踩着碎步出去了。

她絕不能相信,一個連署名都沒有的,無端從長安傳來的書信。

那個簪子也是,她只是随手撥給他的,又過了那麽久,說不定是認錯了,世間姓鄭的将軍……也不只一人。

她猛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好讓自己快些冷靜下來。

可,怎偏會有這樣的巧合,又有誰有會故意傳來這樣的信息呢,若是真的……她直板的身體又軟癱下去,低着頭,她心裏再不安了,雙手不止地搓着衣角。

不會的,鄭屹那麽兇殘——他一揮劍,就能将那虎賊的腦袋砍下來!他……他還會飛檐走壁,那麽多人都抓不住他一個,他怎麽會有事兒呢,沒有的!不會有的!

她呢喃着,手指輕輕揩去眼底的淚滴,擡起頭眨巴着眼睛,又緩緩坐直了腰。

可沒想到,這件事情只是前兆。

汴州已經有百姓在讨論,說朔州守邊的将軍,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軍隊無人排遣,已經亂套了。

接着,這幾日,陸陸續續有朔州逃來百姓,甚至有人傳,是薛延陀夜襲了将軍營,将軍們都被擄走了,現在朝廷已經打算放棄朔州了……

蘇将軍編了各樣的理由,不讓蘇荷出府,安慰的話也不敢多說,害怕越說越真了……蘇煥也是,換着法兒的,每日都帶回各種有趣的吃食玩意兒,好讓她分散些精力,不去理會那些糟心事。

蘇荷當然不會相信。

如果鄭屹真的出事了,輕舟自然會寫信回來的,況且她記得,這個朝代,朔州從沒有消失過,朝廷又怎麽會放棄呢。

她只是每日呆坐在那,仍不停地寫些詩句,然後再拿去燒掉……

這日,城裏忽然熱鬧起來,一路行來許多人,紅漆木擔着的喜禮,一件接着一件,前頭的路都快走完了,還沒見着隊尾,好大的陣仗啊。

路人叽叽喳喳地讨論着,汴州城裏哪家的姑娘,有這樣的本事。李都尉家?過了。王刺史家?過了。張少尹家?哦,他家沒女兒。

最後,隊首停在了蘇縣丞府門口。

“什麽?我不嫁!”

蘇荷頭別過去,怒氣沖沖地說到。

“姑娘慢慢聽某說,嚴公子很是欽慕姑娘,嚴相公也是愛屋及烏,姑娘嫁到丞相府做大娘子,這是何等的風光啊!”羽常恭恭敬敬地勸說她。

“嚴相公若真是有心,為何不早與某商量?”蘇将軍坐在正堂,沒好氣地說到。

“哈哈,相公正是深思熟慮過,才突然拜訪的。以前聽聞姑娘的美好品質,嚴公子一心歡喜得很,只是還沒來得及提親,蘇家就……這如今,也是算到,蘇家在汴州應該穩住了根腳,這才馬不停蹄來提親。”

“哼!”

蘇将軍不說話,對他們的作為嗤之以鼻。

羽常見他們不為所動,繼續說到,“姑娘莫要回絕得這麽急,某聽聞,鄭将軍在朔州……至今生死未蔔。嚴相公也知曉,姑娘與他曾有過牽扯,不過,相公說了,不會計較這些的,等姑娘你過了門”

“你說誰要死呢!什麽嚴相什麽過門,都沒門兒!你們就是大老遠跑過來說這樣的晦氣話來惡心我嗎!”

蘇荷指着他破口打罵,不忍還要動手,旁邊的姑娘連忙上前攔着,好說歹說地勸着,大娘子也跑過去攔着她,以免她失了分寸。

羽常吓得後退,雙手抱住胳膊,害怕她上真上前來,自己控制不住還了手打到她,一邊說到,“姑娘莫激動,有話好好說!莫激動……”

她冷靜下來,扔下一句“我是不會嫁的,你們還是打道回府吧!”便轉身走了。

蘇将軍也氣得不輕,指着他罵道:“嚴相公平日裏就這般教的人,沒臉沒皮的來我蘇府裏說胡話!快滾!”

見此情形,羽常留下聘禮扭頭便退了。

可羽常是不可能回頭的。嚴相既下了主意要将蘇荷娶進門,還遠赴汴州提了親,弄得這樣大的陣仗,若蘇烈不同意,就是打了他的臉面,等于當衆與嚴相撕破了臉,這也是,嚴相公“深思熟慮”過的。

蘇烈與大娘子将羽常送走以後,坐在屋裏垂頭喪氣。

“你說我們荷兒是糟了什麽罪了,一件兒一件兒的,可着她一個禍害!”大娘子不滿地抱怨到。

蘇将軍無奈地怒說:“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嚴相公這是要逼婚啊!”

“這也怪我,當初萬不該讓她行這一趟的,她要是沒走……壓根兒就沒這麽多事……”說罷,她掩面哭泣着。

“唉……這怎麽能怪你,你又不是會預料的。”

蘇将軍心裏也為難,他不想再傷蘇荷的心了。可,又有什麽萬全的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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