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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這是謝雲初嫁給王書淮八年,第一次遣人催他下衙。
青雲翻湧一點點将那抹殘陽吞噬,她殘喘籲籲躺在月洞窗下的炕上,久病不愈至枯瘦的身子如同冬日的瘦竹,不堪承受寒風凜冽而簌簌顫抖,她睜着布滿血絲的眼,透過紗窗癡癡盯着院門口的檐下,嗓音發啞一遍又一遍問,
“還沒回來嗎?”
王書淮日理萬機,她也是出了名的克謹賢惠,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會去催他。
春祺侍立在側,眼神往外瞄了一眼,忍着淚不敢吱聲。
謝雲初輕嗤一聲,一滴灼淚從枯槁的眼角滑下。
她嫁入王家至今日整整八年,扶持丈夫從意氣風發的七品翰林至位高權重的內閣首輔,侍奉公婆堪稱賢孝,教導兒女可謂艱辛,府內諸事打理井井有條,家風肅正,宅門興旺,任誰瞧見她無不贊一句閨中典範。
世家門閥長媳做得到的,她都做到了,做不到的,她也做到了。
可眼下她病了不到半年,還沒到死的時候,繼母柔奸賢詐地将繼妹給送來府上,明裏打着探望她的旗號,暗中卻活絡公婆,籌謀着等她死後,便讓繼妹給王書淮做續弦。
天殺的,她好不容易熬到首輔夫人的位置,那繼母繼妹便惦記着撿現成的?
更可恨的是,那混不吝的公婆竟然還應了。
謝雲初起先不信,直到遣出心腹丫鬟幾番印證,确認消息後,謝雲初一口血從嗓子眼湧了出來,差點栽到床榻起不來身。
枉她八年如一日,鞍前馬後侍奉二老,卻不料那公婆見她不成了,便急着選個人接替她的位置,絲毫不顧忌她的感受。
她還活着呢,竟個個當她死了。
謝雲初再也維持不住端莊矜持,急命丫鬟與外頭遞訊,讓王書淮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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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消息是晨起遞出去的,一日光景過去了,也不見王書淮的身影,更不曾有只言片語捎回。
謝雲初最開始的勃然怒火,随着西沉的日頭漸消也歸于沉寂,只留下一抹心灰若死的蒼涼與不甘。
她本是強弩之末,今日動了怒已耗盡她所有的生氣,這會兒目若枯槁靠在引枕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丫鬟春祺見她氣若游絲,眼皮無神地耷拉着,整個人被一層死氣籠罩着,心痛如絞,卻生生忍住哭腔,勸慰着道,
“主兒,您別氣壞了身子,侯爺一貫宵衣旰食,又驟登高位,必是忙得腳不沾地,叛黨餘孽還不曾伏法,侯爺一時看顧不到家裏,也是有的,您切莫多想,先好好将身子将養起來,其餘的事都不打緊,只要您好好的,那陸氏母女再上蹿下跳也是枉然。”
謝雲初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惜她的身子早就虧空了。
這八年,說是白駒過隙,三言兩語便可概括,可每每一回想卻是一把心酸一把淚。
王書淮出身名門,豐神俊朗,才華橫溢,是整個京城閨秀最想嫁的兒郎。
謝雲初嫁給他自是滿足甚至是竊喜的。
但嫁進來後,才知道國公府宅門艱險,各房利益傾軋,暗潮湧動,日子并不好過。
生頭胎女兒時,她大出血,虧了身子,落了病根。
公婆一面叫她掌中饋,一面又催着她盡快生兒子,她步履維艱。
偏生王書淮一心撲在朝政,一月有半月不在府中,謝雲初見丈夫殚精竭慮奔前程,也不好将後宅那些陰私煩擾他,遂忍氣吞聲。
幸在她忍辱負重,在第三年誕下了兒子,總算是在國公府站穩了腳跟。
往後的日子,丈夫官越做越大,越來越忙,公婆生病,是她侍奉湯藥,國公府宅門艱險,是她替二房擋在前頭護住尊榮臉面,孩子頭疼腦熱起居習書,是她不辭勞苦,夙興夜寐悉心教導。哪怕那個人回得再晚,也是她熬一碗人參燕窩粥,遞上一件親手逢的袍子。
八年來,謝雲初不敢喊累,也不曾怨天尤人。
這是她身為長媳的責任。
即便苦,也值得。
可今日得知她人還沒死,“續弦”已進了門,阖府急着轉投“新主母”,謝雲初如同被雷擊中的雀鳥,被絞了繩索的紙鳶,一下子便懵了。
所以,八年砥砺茹苦,為人做了嫁衣裳?
八年的無聲付出,到頭來不過是一個可随時被替代的工具?
她以為的公婆青睐,妯娌善待,母慈子孝,夫妻和鳴,只是一個笑話,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所有人享受着她的付出,卻又在她不中用時一腳将她踢開。
謝雲初給氣笑了。
她艱難地吩咐春祺,
“我怕是不成了,你親自去尋王書淮,我要見他...見他最後一面。”
她一定要當着王書淮的面,問個清楚明白。
春祺眼眶一痛,捂着嘴拔腿就跑。
眼前身影一閃,謝雲初慢慢吸了一口氣,她閉目将眼底的酸楚吞下,緩緩調整了下呼吸,再次睜開眼,目光觸及不遠處的高幾,那裏擺着一只描金紫砂壺,她口渴得很,骨瘦如柴的手就這麽顫抖着伸了過去。
須臾,一只白嫩瑩潤的手臂探來,輕輕将她一攔,清脆可人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姐姐要喝茶麽,妹妹來服侍您。”
謝雲秀淺淺斟了一杯茶,遞到謝雲初嘴邊。
她笑容淺淡,明眸善睐,狹長的狐貍眼彎出一抹得逞,待細看,那抹得逞不存,只餘些許殷切與關懷。
謝雲初睜着眼,眸光仿佛是從暗黑的窟窿裏拔出來一般,黏在謝雲秀身上一動不動。
繼母陸氏以照料她為由,将繼妹謝雲秀送入府中已有數日,這陣子謝雲秀頻頻出入主院,眼下來到這間卧室也不奇怪。
她咬着牙慢騰騰擠出澀聲,“多久了?”
“嗯?”謝雲秀細眉微蹙,不甚明白。
謝雲初緩緩往引枕一靠,盡量讓自己保持最後的體面,面無表情問,“這麽多年不嫁人,打這個主意多久了?”
謝雲秀身子輕輕一顫,怔惘片刻回過神,臉上的神情變得寡淡和疏離,撫了撫衣裙在謝雲初對面坐下,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
“初次見他,便喜歡上了。”
謝雲初嗓音微微一堵,喉嚨翻滾,如同咽下一口蒼蠅,她已不記得謝雲秀與王書淮初見在何時,謝雲秀顯然也不想細說,反而是慢條斯理望着嫡姐,露出一臉不解的笑。
“姐姐,您已是彌留之際,換做聰明的,都該早日籌劃,尋個可靠的人替您照料一雙孩兒,怎的做此蠢相,露出不滿來?”
“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我,至少我會視一雙孩兒如己出,再說,珂姐兒與珝哥兒待我親熱,老爺太太也熟知我的為人,信得過我,我嫁過來,他們只會歡喜。”
謝雲初被這話嘔得吐不出氣來。
她對兒女一向嚴苛,是以兩個孩子對她恭敬有餘,親熱不足,反倒是謝雲秀這個小姨,每每過府給二人捎零嘴玩意,讨得他們的歡心。
謝雲初猛然意識到,謝雲秀這麽做,是不是早有謀劃?
陸氏能容忍自己女兒在書院清修多年卻不嫁人,有沒有可能母女倆早早處心積慮拖下她,取而代之。
謝雲初一想到這裏,沉悶的心跳如擂鼓,怒火伴随悔恨絞着心口,疼得她差點迸出淚花,只是她當家多年,自有一番氣度,不願在謝雲秀面前示弱,那滿腔的怨恨翻湧奔騰,最後化為斷斷續續的咳嗽,她伏在炕上,瘦弱的身子如同蟬翼輕抖,半晌方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即便公婆滿意你......珂兒與珝兒也受你蠱惑......王書淮卻不會同意。”
王書淮一向将規矩刻在骨子裏,別說他對她存幾分夫妻情意,哪怕沒有,也不可能落人口實,早早迎謝雲秀過門。
少說,他也得給她守喪一年。
謝雲秀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纖手輕輕卷了卷垂下的發絲,笑吟吟道,“太太交待了,這一年便叫我住在府上,照料兩個孩子,一年而已,我還沒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姐夫的心意,不是嗎?”
“哦,忘了告訴你,昨日姐夫回來給太太老爺請安時,太太便把這個意思當着我母親的面跟姐夫說了,你猜姐夫什麽反應?”
謝雲初按在炕床上的手指猛地一抓,目光森森盯着謝雲秀沒吭聲。
謝雲秀明晃晃笑道,“姐夫并未反駁。”
謝雲初心裏繃緊得那根弦唰的一聲斷了。
難怪他昨晚在她門口站了半晌并不進來。
她與王書淮夫妻多年,太了解這個男人,若他真的不同意,自會斷然反駁,沒吭聲意味着他在權衡,甚至是默許。
妻子還未咽氣,卻在思量續弦人選,可見薄情寡性。
又或許他很滿意謝雲秀,喜歡也未可知。
謝雲初眼底最後一抹亮光驟然欺滅,身子重重倒在炕床上,口中銜着未來得及吐出的痰,目光漸漸渙散。
謝雲秀見她這副模樣,悠然嘆了一口氣,起身捏着一方雪帕,俯身替她擦拭,語重心長道,
“姐,你這是何苦?八年了,你不會真的以為姐夫非你不可,愛你至深吧?”
“這麽多年,姐夫除了建功立業,為你做過什麽?”
謝雲初漆灰的眼珠堪堪轉了半圈,随後僵住了。
成婚八載,王書淮待她溫和謙遜,夫妻二人同甘共苦,患難相持,一個掌外一個持內,配合得十分默契,稱得上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外人無不羨慕她嫁了一位好郎君。
郎君着實出衆,可夫妻間總缺了點什麽。
謝雲初腦海浮現王書淮那張清隽的臉,他一舉一動透着章法,一眉一笑無不罩着光,罩着一層薄薄的疏離的能拒人千裏之外的光暈。
他是那畫中人,瑤臺仙。
他不曾要求過她,卻也不曾與她言過心事。
他不曾與她紅過臉,卻也不曾對她溫柔小意。
她從未真正走進他的心裏。
或許在王書淮眼裏,她并不是謝雲初,她只是他的妻,換做任何人做他的妻子,他皆是如此。
又或許,他喜歡謝雲秀那般娴柔嬌俏的女子.....
謝雲初意識昏沉,慢慢阖了阖眼,她怕是等不來他了......
最後一絲餘晖落在月洞門紗窗上,像是她生命裏彌留的一線光,在這束光裏明晃晃地映着謝雲秀得意的笑,電石火光閃過謝雲初的靈臺,所有的委屈與不甘化作一抹戾氣,她幾乎是不假思索拽住謝雲秀伸過來的雙手,讓其掐上自己的脖子,用力,再用力.....雙目直直盯着上方,孤注一擲發出悲鳴,
“來人哪,救命...”
眼前最後一幕是謝雲秀駭然睜大的雙目,似乎有光影渙散,似乎有人聲潮潮,她看不清,也辨不清了,累了,乏了,能做的都做了,結果如何不是她能預料的,她就想歇一歇,好好歇一歇,再也不給人做墊腳石。
再也不伺候人了。
*
謝雲初睡得太沉,腦下仿佛懸着巨石一般,迫得她擡不起頭來。
朦胧中聽到有人在喚她,甚至是推她。
她模模糊糊擡起眼皮,看到春祺的影子在晃,
“夫人,您快些醒一醒,爺回來了。”
回來了嗎?
謝雲初猛地打了個激靈,她終是忍不住想親口質問他一句,她還沒死呢,他竟然就琢磨着續弦的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謝雲初顧不上衣裳淩亂,撐坐而起,一雙眼帶着冰淩淩的寒氣盯着門口的方向。
很快,春簾被人一掀,浮光湧動,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越了進來。
謝雲初不裝賢惠,也不要體面了,雙頰罩着一層寒霜,冷笑道,
“你可算回來了!”語氣明顯夾着嘲諷。
簾下的身影停滞。
謝雲初目光幽幽投過去,待看清那張俊雅的臉,神色倏忽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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