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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檐頭雨滴如簾,雨霧缭繞,這一場雨還未徹底停下。

珂姐兒瞧見爹爹,下意識朝他張開雙臂,王書淮即便心裏一片冰冷,面上依舊挂着極度溫潤的笑,他不習慣顯露情緒,更不習慣苛責一個女人。

何況,她也稱不上錯。

他接過孩子,孩子趴在他頸彎,喃喃地喚着爹爹,王書淮寂寥的心從女兒依賴的甜笑中得到一絲慰藉。

謝雲初親自替王書淮斟了一杯茶,坐在一邊擺弄針線,邊看着他們父女玩鬧,因她有意引導,父女倆相處越來越融洽,前世的王書淮行蹤匆忙,即便來到後院,也是匆匆看女兒一眼,他不主動抱孩子,謝雲初擔心他嫌棄孩子哭鬧也不會要求,一來二往,孩子與父親十分生疏。

到大了,小小的姑娘梳着雙丫髻,穿着得體的裙衫,站在父親膝前只剩恭敬。

謝雲初如往常那般留飯,說是竈上今日有他愛吃的清蒸桂魚。

王書淮恍然想起謝雲佑來的那日,謝雲初熱切又激動地下廚。

茶咽下去,苦澀覆滿喉嚨,他溫聲搖頭,“不必了,我書房還有要事。”

謝雲初習慣了,無欲無求地回,“那待會将食盒送去書房。”

王書淮默然,又抱了一會兒女兒,離開了春景堂。

挺拔翩然的身影攜着滿袍的落寞,淹入雨霧中。

回到書房,立在檐下,衣袍微濕,泛着一層瑩玉的光有如清霜。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明貴笑眯眯提着食盒過來,替他将膳食擺在書房次間的桌案上。

王書淮立在支開的窗口往內瞥了一眼,都是他素日慣吃的幾個菜,其實他對吃食并不挑剔,哪盤菜擱在跟前,便多吃了幾塊,久而久之便成了愛吃的菜,虧得謝雲初心細,都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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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書淮拂開紛亂的思緒,鎮靜進入書房,獨自用完晚膳,又去內書房整理書冊,将即将帶去江南的書冊一一挑出來,權當消食,重新回到書案忙公務,南下在即,太多關節需要疏通,謝雲初的事他真的無暇多想。

夜深人靜,謝雲初看過孩子後,回到梳妝臺卸釵環,春祺将那支玉簪拿出來,“姑娘,要不要試一試?”

謝雲初的視線漸漸從銅鏡裏的自己,挪至那雪白的玉簪上,玉簪通體瑩白,沉潤有光澤,是上好的羊脂玉,線條流暢,刀工該是一氣呵成,這樣一日簪子多少要費兩日功夫。

真是他親手所為?

謝雲初沒收過王書淮的禮物,對他的手藝一無所知,他不屑于撒謊,當是了。

他這人一貫溫和,佑兒說他兩句,他便照做了,至于上不上心,另當別論。

換做前世,她怕是高興得夜不能寐,定要當寶貝似的插在發髻上顯擺,以示她的愛重,甚至柔情蜜語拉扯他的衣袖委婉地邀請他留宿,如今,心裏卻很難起波瀾。

今時的朝年暮歲終究承載不了舊時的春花秋月。

二十日夜裏來的月事,二十五日晨已差不多幹淨,這一日天晴,天氣褪了幾分暑氣,比往日要涼爽些,謝雲初撤了屋子裏的冰鎮,想起從行宮回京後還不曾去探望蕭幼然,表姐有孕在身,短時日內怕是沒法出門了,遂打點一二小禮,帶着丫鬟婆子登車前往朱家。

朱家亦是老牌勳貴,先帝在世時曾有從龍之功,遂将皇家郡主許配給朱侯爺,汝南郡主與丈夫十分恩愛,膝下僅有一子便是朱世子,再有兩個庶女早已出嫁,如今偌大的府邸僅有四位主子與一位小小姐住着,比起王家人稠地窄,實在寬敞舒适。

因蕭幼然婆媳并不算融洽,那位郡主又是出了名的兩面三刀,故而謝雲初不常來,今日過府,從角門入正廳,沿着長廊一路往後院去,山石點綴,曲水淙淙,抱廈守望,繞過一片粉牆綠瓦,花枝招展,彩繡飄飄,簡直是人間仙境。

謝雲初心裏想,回頭等河渠疏浚,攢了銀子,她也要去買一棟別苑,好好裝飾夏日可去納涼。

婆子引着她去上房,先見了汝南郡主。

汝南郡主笑容滿臉,招呼她坐下,

“你表姐憊懶,懷着身子嬌氣着呢,不得來迎你,你別跟她介懷,等會我讓婆子引着你去探望她。”

聽着語氣親善,話裏話外卻是責蕭幼然的不是。

謝雲初忽然想,那姜氏雖然待她刻薄,至少直來直去,不像汝南郡主這般蜜裏藏刀,換做這樣的婆婆,她也受不了。

謝雲初回道,“不來迎才是應當的,我與她兩姨表姐妹,跟親姐妹無甚區別,倘若因我過府惹得她動了胎氣,誤了侯府子嗣,我豈不罪過,表姐是愛重我方才如此。”

汝南郡主笑得有幾分勉強,見謝雲初處處維護表姐,不甚有意思,便打發婆子送她去見蕭幼然。

一進屋子,裏面飄來藥香。

繞過屏風便見蕭幼然趴在塌前孕吐,謝雲初大急,

“害喜這般嚴重?”

連忙上前去扶她。

短短時日不見,蕭幼然瘦了一個圈,瞧見幼時的姐妹,不免生出幾分委屈,“初兒,你可來看我了,我悶在家裏無處去,閑得慌,就盼着你們時不時來串門。”

丫鬟上前替她擦拭,收拾一番二人坐定說話。

謝雲初瞥着表姐沒出息的樣子生笑,“你呀,自來便坐不住,實在閑,便可動動針線,給孩兒準備些衣物。”

“我倒是想,結果那日不小心吐了一繡盤,後來她們再也不許我碰針線了。”蕭幼然吐過後舒服不少,人也跟着精神了些。

謝雲初打量她幾眼,眼眶深陷,顴骨也顯露出來,心中頗痛,“是吃不下,還是吐得太多?怎麽瘦成這樣?”

蕭幼然臉色滞了滞,擺擺手示意丫鬟出去,将謝雲初往身側一拉,二人挨着說體己話,

“還不是我家那個混賬,趁着我有孕,去外頭厮混,被我哥哥撞了個正着,你說這些男人哪,簡直是色心不敢,就他那點本事,也就我能容他,他以為自己多威風。”

謝雲初聞言面色微微尴尬,揪了她胳膊一下,“你少說幾句。”

蕭幼然輕哼幾聲,還不解氣,“我就想着有什麽法子收拾他一頓。”

謝雲初陷入沉思,她回想前世的蕭幼然與朱世子。

朱世子此人對妻子還算體貼溫柔,唯獨就是沾花惹草的毛病不改,蕭幼然拿他沒辦法,日罵夜磨,後來把朱世子耐心磨沒了,等蕭幼然生下兒子後,他徹底流連煙花柳巷,一月有半月不歸家,蕭幼然便是這般氣病的。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樁事,才叫朱世子悔不當初。

謝雲初沉吟半晌,開口道,“我倒是有個法子。”謝雲初悄悄耳語幾句。

蕭幼然先是神色一亮,旋即陷入遲疑,“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謝雲初攤攤手,“你能繼續容忍他這般嗎?還是你打算和離?”

和離是不可能的,她膝下有一個女兒,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這侯府雖然談不上多麽顯赫,至少家當都是她孩子的,難不成和離了,偌大的家業便宜了外人,蕭幼然不幹。

蕭幼然思忖再三,決定按照謝雲初的辦。

這一日夜裏,朱世子回府,便見妻子坐在床榻前抹淚。

他一貫是個好性兒,連忙上前安撫妻子,被蕭幼然一把甩開,蕭幼然氣狠狠瞪着丈夫,帶着三分撒嬌,三分委屈,還有四分憤怒,“母親舊事重提,非要我給你納妾。”

朱世子這個人,甭管心裏怎麽想,面上從來都是花言巧語恩愛不疑,“瞧你哭成這樣,你放心我這就去回絕母親。”

說罷轉身往外去。

“回來。”蕭幼然怒容不改,往跟前的錦杌指了指,“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朱世子依言坐了下來,甚至好脾氣地給妻子打扇,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

蕭幼然看着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丈夫,忽然悲從中來,初兒說得對,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想要把他的心安在自己身上,靠管束是不成的,遂咬牙定了主意,

“不必母親給你安排,我挑兩個丫鬟給你做通房,我生下嫡子前,她們喝避子湯,原先那個丘兒我也給她名分。”

朱世子先是一驚,這不像是夫人做派,可想起近來母親給妻子施壓,妻子有孕在身,無暇他顧,想開了也不奇怪,頓時頗有些心花怒放,只是面上卻露出猶疑,“這不太合适吧....”

蕭幼然鄙夷地看着他,“你不要啊,那就算了。”

朱世子急了,立馬換了一副口吻,“然然,你突然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條件?”

蕭幼然拗着臉,“您母親私下貼補了你一些産業,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這些都交給我,往後事事以我們母子為先,絕不動搖我正妻的地位,我便随了你,”蕭幼然露出幾分蕭索,“我如今也想開了,與其拘着你,跟你做個仇人,還不如随你去。”

妻子如此,朱世子反而生了幾分愧疚,蹲在她跟前抱着她,

“然然,你放心,你在我心裏永遠是頭一位的,誰也越不過你去。”

這一夜哪裏都沒去,痛痛快快把私産交給了妻子,陪着蕭幼然。

夜裏等朱世子去洗漱,蕭幼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面色蠟黃,憔悴不堪,人都瘦脫行了。

這樣的容貌,也難怪丈夫不喜,她把自己熬得面目全非,男人越發離心離德,兩敗俱傷,初兒說得對,她要善待自己。

既然左右不了,便不要去費心思。

蕭幼然只道人選她需要慢慢挑,朱世子也不在意,妻子許了話再無更改的,即便更改也無妨,外頭還能缺了他的去處。

朱世子得了妻子準許,越發放浪形骸,次日恰恰是他休沐,他照常招呼三兩好友去畫舫喝酒,酒至酣處,朱世子廣袖飄衫,翩翩起舞,甚至自诩魏晉名士,風流不羁。

夜半畫舫靠岸,朱世子由同僚攙着上岸,忽然瞥見一年輕貌美的姑娘梳着飛天髻,身披彩紗在河邊徜徉,膚若凝脂,腰如柳素,胸前似有一片若隐若現的雪白,這等裝扮像極了青樓舞女,朱世子登時喉頭一滾,将同僚拂開,一把撲了過去。

人還沒摟入懷裏,那女子吓得尖叫,倉皇逃脫,朱世子去追,眨眼間,一名黑衣男子從身後的長堤猛竄過來,一把按住朱世子的手腕,将他的臉給戳到地上,憤罵道,“龌龊東西,我的未婚妻,你也敢動?”

朱世子酒醒了大半,這才曉得自己弄錯了人,暗道不妙,連忙求饒,“好漢有話好好說,是我認錯了人,那姑娘相貌與我妻有幾分相似,我權當她是我妻....”

“我呸?你妻子陪着你流連煙花柳巷?”

那漢子見他說謊,氣不過,反而将人擰起岸邊,一把将人扔去水裏,朱世子灌了一大口污水大呼救命,可惜聲音還沒出口,人又被按去水裏,咕哝吃了幾口河水,瀕死的絕望籠罩着他,他方寸大亂,只顧求饒。

那頭幾名同僚,回的回,醉的醉倒,無人管轄他的事。

那漢子又有意遮掩,朱世子這廂是求救無門。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将被淹死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天而降,只見蕭懷瑾從身後摁住那漢子的胳膊,語氣沉穩而鎮定,

“好漢,他知道錯了,我替他向你賠罪,你的未婚妻受了驚吓,快些帶她去歇着,他有官身在身,鬧出人命,你也要擔幹系。”

那漢子對上蕭懷瑾沉着的眼神,慢慢松了手。

蕭懷瑾一面将朱世子從水裏擰出來,交給小厮,一面向對方賠罪。

那女子吓得躲在侍女懷裏嘤嘤哭泣,漢子攔在未婚妻跟前,怒氣未消地看着朱世子,

“既然是官身,那在下若是去衙門一告,他是不是就不是官身了?”

朱世子驚魂未定,此刻渾身濕漉漉的,臉色慘白慘白,死裏逃生的後怕讓他說不出一個字來,那漢子是位老手,方才與他招呼那幾下,疼得要命卻是見不着傷處,叫朱世子叫苦不疊,他膽戰心驚地瞥了一眼大舅子蕭懷瑾,蕭懷瑾看都沒看他,只淡聲問對方,“你想要怎樣?”

對方冷笑,“五千兩銀票,買這位官老爺的名聲。”

蕭懷瑾臉色不變。

朱世子嘟哝一口唾沫,氣得罵道,“你獅子大開口。”

那漢子攤攤手,“那咱們便對簿公堂了。”

朱世子語塞。

蕭懷瑾沉默片刻,扭頭看向朱世子,朱世子對上蕭懷瑾冷漠甚至有些嫌棄的眼神,頓時愧得擡不起頭來。

“大舅兄,今日之事是我對不住你們,無從辯解,只是一樁,求你看在然然懷孕的份上,無論如何不能叫她知曉,萬一她動了胎氣,後果難料。”

蕭懷瑾道,“我自然曉得,但五千兩銀票哪裏來?你如今正在調任期,倘若出了事,被除名不說,連累侯府成為京城的笑話,我妹妹在人前也擡不起頭來。”

朱世子看着對方有恃無恐的模樣,氣得咬牙,“我想法子籌銀子!”

可恨昨夜剛剛把私産給了妻子,這下他去何處籌銀子?

少不得找兩個借口從母親出弄一些來,可餘下的呢,畢竟是五千兩呢。

鈍痛席卷心頭,朱世子悔得腸子都青了,妻子已許諾給他納通房,虧他一時忘乎所以,釀成大錯,悔時已晚,那漢子不信任他的白條,非要他再拿一件貼身的信物給他,朱世子被迫将祖父自小給他的一枚玉佩給了對方,雙方議定,這才休止。

蕭懷瑾與他做了擔保,敦戒朱世子回去務必盡快籌錢,莫要連累了他。

本就得蕭懷瑾所救,又央求他隐瞞,也算是落了個把柄在蕭懷瑾手裏,朱世子豈可大意,只道給他幾日,必定把銀子籌齊。

蕭懷瑾這廂吩咐心腹送朱世子回府,慢慢掉轉馬頭進入一間店鋪,這鋪子是謝雲初的陪嫁鋪子,這樁事既是她籌謀,蕭幼然又懷着孕,少不得親自坐鎮替表姐收拾手尾,不一會那漢子與姑娘被齊齊帶過來,謝雲初好一陣安撫,又各自給了銀兩感謝,姑娘是謝雲初莊子的農戶,性子大方爽利,是林叔替她挑來的,回頭臉上粉泥褪去,誰認得誰,謝雲初着人把她送回去。

至于那漢子,則接了銀兩謝了恩,閃身離開。

蕭懷瑾立在廊下看着謝雲初,女子一如既往明豔動人,端得是蕙質蘭心,能謀善斷,這分心計與成算,擔得住大事,護得住自己,當真叫人佩服。

他捏着朱世子那塊玉佩,問謝雲初,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謝雲初朝表兄施禮,含笑道,“玉佩交由表兄拿着,回頭得了銀子全部給幼然姐姐,姐姐得了好處,又教訓了人,一舉兩得,心情不知多松快呢。”

确實是再沒這麽好的事了。

蕭懷瑾颔首。

前世的朱世子也是這般,有一回在柳巷外頭撞見一貌美的姑娘,當時他醉了酒以為是青樓女子,一把摟了過去,可巧那女子跟着未婚夫出來游街,誤入柳巷,那未婚夫穿着黑衫一副武夫裝扮,朱世子權當是青樓的護衛之類,結果這一抱就出事了,徑直被人家未婚夫打斷了命根子,事情鬧大,一邊是郡主府,一邊是将軍府,誰也不讓着誰,皇帝這段公案難斷,最後不了了之,可蕭幼然從此換了個人,脾氣越發暴躁,身子也每況愈下。

謝雲初不能看着手帕交出事,故而設下此連環計教訓了朱世子,也幫了蕭幼然大忙。

替蕭幼然料理了一樁心結,謝雲初心情大好,神采飛揚,蕭懷瑾也由衷佩服表妹的本事,二人言談間十分愉快。

然而就在此時,一箭之地外的暗巷裏,王書淮一襲青衫端坐在馬背,面無表情地盯着鋪子裏那一幕。

昨夜他去探望女兒,謝雲初便告訴他,她今夜有要事,且需要尋他借個人,王書淮從不過問她的私事,按照她的要求挑了名影衛給她,只是不太放心,忙完後踵跡而來,不成想看到他們表兄妹在廊下說話。

舉止是客氣的,但看得出來妻子眉目飛揚,笑得真誠又坦蕩。

這樣的笑容他從未見過。

他倒不會懷疑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麽,謝雲初不是這樣的人,否則也不必事先與他招呼,必定是有事,有何事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他的妻子對着外人如此坦蕩,對着他卻是溫和而淡漠。

他替她撐腰,她不為所撼,他贈她禮物,她無動于衷。

他關懷,她客氣。

他親近,她疏遠。

馬蹄聲脆,化不開夜的濃重,他在一片蒼茫的煙雨中獨自回了府。

他不允許自己陷入這些兒女情長中,一言未發,照常回到桌案後忙碌。

王書淮神色辨不出喜怒,明貴揣度不了,也沒想着揣度,這位主子就是個公務忙,不是什麽事都能入他的眼上他的心,說起來難伺候,其實也好伺候,不去揣摩他的心思,按部就班配合着他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就很好。

後院照常送來參湯與衣物。

明貴高高興興将參湯擰至桌案,又把一疊衣裳捧好送去內室,嘴裏絮絮叨叨,

“二爺,夫人為了您南下,翻遍了庫房,把所有好料子尋出來,這半月給您把春夏秋冬的衣裳足足做了二十套,針線房的繡娘不夠,她便去後門廊外尋,總算是齊齊整整給您準備好了行囊.....”

王書淮筆頭微頓,清冷的目光凝着裝着參湯的食盒,好半晌沒吱聲。

若是還沒看明白,他便是傻子了。

每日安排廚房給他做膳食,吩咐針線房備四季衣裳,從不與他抱怨任何不快,需要他撐腰時也絕不會含糊,每月兩日夫妻敦倫,延綿子嗣。

男主外,女主內,各自做好分內的事。

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原來如此。

如同宣紙沉入油墨裏,王書淮心裏所有的起伏被慢慢拉平。

明貴笑吟吟從裏屋出來,替他将燒融的燈芯剪去一截,擡眸往濕漉漉的天色瞥一眼嘆道,“哎呀,今日立秋呢。”

秋雨不期而至,花枝零落,支窗未掩,雨沫子随風拍打在窗牖上,飕飕作響。

襯得書房有一種別樣的靜谧。

王書淮任由雨珠撲入眼簾,瞳仁凝着窗外的虛空不動,生澀的雨珠一點點摩挲着眼睑沒入深處,刺痛在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不曾眨眼,一切已歸于平靜。

這不就是他一直以來信奉的夫妻生活嗎?

妻子賢惠大方,外能與他風雨同舟,游刃有餘料理宅務,內則相夫教子,從不與他使小性子,吃穿用度無一不妥。

而他呢,替她遮風擋雨,替她謀诰命,替她和孩子撐起一片天。

他們守望相助,甘苦同飲。

他還要求什麽呢?

相敬如賓。

挺好。

一百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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