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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風雪匆匆從他面頰拂過,那張臉冷峻生硬,眼底甚至還沁着幾分涼涼的笑。

燈火一點點在他瞳仁裏變得清晰,他大步來到廊庑,小厮掀開布簾,他從那片鶴唳的風雪聲中踏進溫暖的書房。

迎面而來的暖氣一瞬間融化了他身上的冰雪,寒氣褪去,周身的僵硬得到化解,感官慢慢蘇醒,心頭,胸口那股空茫感更甚。

屋子裏點了一盞微弱的銀釭,小厮還要去點宮燈,王書淮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高大挺拔的身子就這麽陷在圈椅裏,修長的脖頸深深仰起,那張俊臉徹底隐在昏暗中。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腳步聲進來。

王書淮眼皮都沒擡,就這麽慵懶甚至帶着幾分頹喪地仰在圈椅不動,聲音輕到微不可聞,“查清楚了?”

齊偉來到桌案前立定,擡頭看了一眼王書淮,他衣裳沾滿了雪渣子,形容落拓不堪,千裏迢迢奔回來,妻子卻給塞了三名妾室,換誰都不好受。

齊偉将三名丫鬟送去戒律院,順帶便查了謝雲初與姜氏的事,随後搖頭,

“太太并不曾叫夫人過去說話。”

暈黃的燈芒淺淺照亮他半身的雪袍,他眉目隐在晦暗中,聽了這話,人就跟釘在那裏似的,好半晌沒有吭聲,直到許久過去,唇角微微掀起一抹輕笑,

“所以,這是她自個兒給我納妾?”

齊偉不敢接這個話。

從不寫家書,到半月一封,後來至三月一封,時不時一車車的禮物送回京城,齊偉見證了主子對妻子的上心,聽到妻子懷孕,指不定多高興呢,一股腦子奔回來,被潑了一盆冷水,心情可想而知。

寬大的衣擺擺了擺,示意齊偉退下,齊偉轉身時聽到輕輕的嗤聲消融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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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書淮慢慢地從圈椅裏坐起身,一日一夜的奔馳,他已經很疲憊了,他雙手托在書案,撐起面額,整張臉埋在手掌心,沉沉嘆了一口氣。

她方才每一個字走花觀花般從腦海滑過。

“二爺,我給你納妾吧。”

“二爺正值血氣方剛,我往後也不便再侍奉您,我給您挑兩個貌美的通房,回頭伴着您南下,您身邊也有個人照顧。”

“只一樁,二爺要答應我,我是你的正房嫡妻,憑誰都不能越過我去,你原先也不許我提和離,只要二爺做到,咱們夫妻相敬如賓,相安無事。”

好一個“相敬如賓相安無事。”

原來她一直打着這個主意。

她是怎麽做這般心平氣和将他推給別的女人的,換位而處,他願意将她推給其他男人嗎?

不,這個念頭光想一想,就能讓他生出蝕骨的怒意。

她卻是心如止水。

這真的是他的妻嗎?

這段時日,來來回回幾十封書信,無數家書,孩子捏的泥人,剪得紙片,還有她帶着女兒寫下的字跡,他自以為的濃情蜜意,到頭來不過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又一聲嗤在書房裏蕩開。

頭額昏昏沉沉壓在掌心。

少頃,齊偉小心翼翼的嗓音隔着窗棂傳過來,

“二爺,夫人遣人送來了參湯,說是叫您早些歇着,身子要緊。”

王書淮再也不忍住給氣笑了。

千篇一律的說辭,雷打不動的參湯。

他百般示好,她無動于衷,他處處依着她,也撼動不了她分毫,她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紙片人,每日按部就班履行妻子的責任,沒有半絲情緒,他此刻真想擰着她衣襟問一問,她到底有沒有心。

謝雲初至翌日晨吐醒來時方曉得秋綏被處死了。

林嬷嬷昨晚把人送走後,擔心謝雲初心裏不舒服,催着她入睡,謝雲初安穩得睡下了,沒過多久林嬷嬷曉得了王書淮将人杖斃的消息,狠狠唬了一跳,來不及告訴謝雲初,趕忙去戒律院尋人,可惜到了那時,三個丫鬟已斃命,唯剩下桂嬷嬷吓得失魂落魄。

桂嬷嬷顫聲跟她解釋,

“二爺以背主為由,将三人杖斃了,我猜二爺這是殺雞儆猴,徹底斷了丫鬟爬床的心思....”

林嬷嬷也沒料到王書淮狠絕到這個地步,心裏一時悲喜交加。

喜得是姑爺潔身自好,持身端正,先前江南豪族逼着他納妾他不依,如今家裏的妾室也堅決不納,可見是個穩妥的夫君,再沒二心的。

悲的是到底是三條人命啊,着人收殓一場,心情複雜地回了春景堂。

怕謝雲初動了胎氣,不敢聲張,只悄悄告訴了幾個丫鬟。

夏安紅着眼罵了一句,“壞蹄子,死有餘辜。”

冬寧悶悶的什麽都沒說,到最後也不過是一聲嗤笑。

倒是春祺性子柔善,平日與秋綏感情最要好,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承受不住,坐在後罩房的廊庑下大哭,一面罵秋綏可恨,一面為她這般草草收場而難過,細細想了一夜,未嘗不是好的結局,難道今後眼睜睜看着她與主子争風吃醋麽?

故而第二日謝雲初醒來時,就看到幾個丫鬟紅着眼精神不濟地在伺候着。

林嬷嬷告訴謝雲初經過,謝雲初愣了好半晌。

十幾年的主仆情意,心裏不可能不難受,只是她經歷了前世陸姨娘母女的背叛與王家二房的蹉跎,秋綏這一點事已經能穩穩地抗住了。

秋綏是陸姨娘母女的棋子無疑,斷了這條線索,接下來謝雲秀有什麽打算,她便不得而知。

秋綏死有餘辜,至于那兩名丫鬟...是謝雲初始料不及的,她胸口翻湧得難受,撐不住又是一陣晨吐,膽水都差點吐出來了,吩咐林嬷嬷安置好那兩個丫鬟的後事。

用早膳的空檔,有小丫鬟将昨夜上房的消息報了來,

“寧和堂昨夜鬧翻了,二爺不僅沒收太太給的妾室,甚至責太太無事生非插手兒子房裏事,幹脆将那挑出來的通房交給了二老爺。”

“二老爺哪肯收哪,一股腦子塞給了三爺,三爺只敢收一個,另外一個又退給了二老爺,二太太被咱們二爺氣得在屋子裏哭,又被逼無奈将那丫鬟許給了二老爺,今日晨徑直病了,人都沒起呢,”

“而三少奶奶那邊則是發了瘋,聽聞咱們二爺這般作為,有了對比越發恨丈夫無能,非逼着三爺把人打發走,可惜那丫鬟開了臉,昨夜又睡在了三爺的書房裏,哪肯走,如今主仆正在院子裏打擂臺呢,真是好熱鬧的一出戲。”

林嬷嬷與夏安等人聽了,十分解氣,“虧得你太太二爺的說的這般仔細,我們聽着都糊塗了。”衆人笑,屋子裏沉悶的氣息淡去不少。

林嬷嬷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在謝雲初身旁勸着,

“撇去手段不說,姑爺能這般斬釘截鐵地拒絕納妾,可見是個好的,姑娘縱然對他沒了心思,也不至于盼着他納妾吧。姑爺潔身自好,姑娘也少些煩心事。就連太太那邊也一并幫着姑娘給鎮住了,以後您可以安心養胎。”

謝雲初躺在被褥裏,煞白的小臉毫無血色,閉着眼忍受着孕吐的折磨,沒有接話。

若說半點波動沒有,那是假的,總歸心如止水随他去了,身子一難受,腦筋反應也遲鈍,顧不上多慮,前世她便是多思多慮才虧了身子,今生無論如何以自個兒身子為先,肚子裏吐得空空的,又強打精神吃了一碗燕窩粥,沉沉睡下了。

人一旦鐵石心腸,還真是什麽煩惱都沒了。

王書淮昨夜渾渾噩噩在圈椅裏坐了一夜,後來不知怎麽趴在桌案便睡着了,睡到卯時醒來,匆匆換了衣裳又折身往皇宮裏去。

甭管因什麽緣故回來,只要回京,必須面聖。

王書淮拂去心頭亂緒,縱馬進了皇宮。

先拜見皇帝,後又去了長春宮見長公主與國公爺。

夫婦倆看到王書淮十分意外,

“怎麽又回來了?”

離着上回出京還不算久。

王書淮嘴唇蠕動着,不知該作何解釋,國公爺笑吟吟道,

“是為了你媳婦回來的?”

王書淮的心一瞬間被刺痛,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是為江澄的事回京。”

長公主聽了這話,正襟危坐,“何事?”

王書淮收緊思緒,淡聲道,“孫兒想在除夕前逼着江南豪族投誠,這首當其沖必須拿下江澄,江澄的長女嫁給了南安郡王為妻,可南安郡王貪圖美色,府中妾室如雲,王妃縱然有嫡子,卻始終不曾得封,”

“我的意思是,朝廷下旨冊封王妃之子為世子,替江澄長女與外孫正名,換取江澄俯首。”

長公主沉吟道,“江澄此人只能智取不可強逼,你這個法子不錯,你放心,我今日便與陛下商議此事,若是快,下午便可給你旨意。”

王書淮道,“孫兒興許晚邊便要回金陵,還請祖母盡快。”

長公主還沒吭聲,國公爺心疼地看着孫子,“昨夜剛回,今日又走?你就不歇一歇?你媳婦懷着孕,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好歹留兩日,你放心,劉琦亮和陛下那我替你去說。”

王書淮想起謝雲初,心口一陣絞痛,連着唇色也白了幾分,他愣是擠出一絲笑容來,

“朝事為重,她...一貫賢惠...不會在意的。”王書淮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完,唇角掠起一抹自嘲。

她是真的不會在意,否則不可能把他推給別人。

國公爺和長公主相視一眼,無話可說。

兩個孩子,一個內斂穩重,心裏裝着家國天下,一個賢惠恭謹,任勞任怨。

固然是一對極好的夫妻,稱得上舉案齊眉,到底卻缺一點什麽。

可惜長公主與國公爺自個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故而默契地什麽都沒說。

長公主起身道,“你陪着你祖父說一會兒話,我這就去尋陛下,盡快将副旨拿給你,你好帶去江南給江澄。”

王書淮相信,有了這封旨意,本已松動的江澄會徹底偏向他這一頭。

胳膊拗不過大腿,江家的榮辱還拿捏在朝廷手裏。

長公主離開後,祖孫倆面面相觑。

國公爺還算細心,打量孫子臉色有些不對,少了往日那份意氣風發,

“發生什麽事了,臉色這般難看?”

王書淮知道府上的事遲早會傳到國公爺耳朵裏,也就沒瞞他,“孫兒一回府,府上便張羅着給我納妾,為我所拒。”

國公爺眉頭狠狠一擰,啧了一聲,“你母親...真是頂頂糊塗的人。”

二十多年前,他安排兒子參加賞花宴相看姑娘,原本定的是另一家女眷,可惜兒子無意中瞥見姜氏貌美,怎麽都走不動路了,鬧着非姜氏不可,國公爺自個兒一輩子在婚姻上沒做過主,遂随了兒子,哪知道那兒媳婦性子嬌得很。

只是看在王書淮面子上,姜氏再糊塗,國公爺都忍了。

“無妨,你母親再糊塗,你媳婦卻是個好的。”

王書淮修長的手指往掌心一掐,沒有接這個話。

國公爺見孫子擰得清,很是滿意,

“淮兒,男人走得越高,走得越遠,越要明白一個道理,一不可貪財,二不可縱欲,你将來是要做閣老的人,要名垂青史,要朗袖清風留一世英名,切莫被錢財美色迷了心竅,能幹的人朝廷六部一抓一大把,守身持正的官吏卻寥寥無幾,”

“妾有無數,妻卻只有一人,等你過盡千帆才明白,真正能陪你到最後的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的兒孫,是你相伴相守的妻子,祖父希望你愛惜羽毛,不辜負枕邊人,明白嗎?”

王書淮起身拱手,“孫兒謹遵教誨。”

國公爺面色和煦,“好孩子,祖父着不需要你陪,你回去陪陪你媳婦吧。”

王書淮嘴唇龛動了下,無聲退出長春宮。

回到戶部見了幾位堂官,周旋了一些文書折子,大家夥曉得他如今是禦前紅人,見他好不容易回京,張羅着在對面茶樓吃了一頓,王書淮始終溫文爾雅地應付着,俊逸的面容裏浮着斯文清淺的笑。

總算應酬完,出了茶樓,街道上積雪被清掃,陽光模模糊糊透出興許影子,齊偉駕着馬車在等他,王書淮棄馬一頭鑽入馬車閉目養神。

午時剛過,冬陽當空,模模糊糊鑲着一圈日暈。

王書淮沉默地回了王府,從前院沿着斜徑,往書房方向走,來到岔路口,瞥見前方通往春景堂的敞廳立着一人。

她穿着一件淺紫色繡大紅牡丹花的厚褙子,身上披着一件大紅羽紗的鬥篷,手裏抱着個暖爐,溫柔含笑看着孩子,珂姐兒站在木輪車裏在廳堂正中呼啦啦跑,看着外頭堆滿的雪人咯咯直笑。

似乎是心靈感應,謝雲初偏轉過眸。

夫妻倆隔着漫天的雪色遙遙對望。

一更到,二更晚一點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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