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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王書淮一言不發進了書房。

江南有信鴿來,信中提到有個別官吏夥同豪族進行賬目造假,明明隐匿了一百口人寫成五十口,玩渾水摸魚的把戲,王書淮回信交待秦洸等人如何處理,信件寫完,随意擡起眼,入目的是一盞格外別致的絹紗燈盞,上面繡着一婉約的女子正在花叢中撲蝶。

他已不記得這是何年何月謝雲初所贈,卻記得她擰着花燈立在博古架旁偷偷探進來那一眼,生動又可愛。

移目至窗臺,一盆綠意盎然的菖蒲肆意又溫柔地生長着.....被堆得整整齊齊的書冊分門別類歸置清楚......這裏處處都是她的痕跡。

柔軟的燈芒淡化了他鋒銳的五官,他仰身不知不覺靠在背搭,随意支着修長的雙腿,姿态懶散地靠在圈椅,目光釘在對面羅漢床那個箱籠上,裏面裝着過往所有的家書孩子的塗鴉及近兩月來不曾啓封的信箋。

那種心情很是難以言喻。

克制着不去想,卻又不知不覺去想。

即便不曾啓信,卻時刻擱在身邊捎帶着。

心裏有一種詭異的情緒作祟,反反複複想去抹除,卻又肆意瘋狂的生長着,最後占據整個胸膛,脹出一抹澀澀的酸痛。

過去,只消他一個眼神,她總能明白他想要什麽,他只需說一個書名,她便知道那一冊書被放在何處,她會在每一旬變着花樣做不同的菜肴。

他已經習慣事無巨細被她照料着。

人只有在習慣被打破時,方意識到習慣本身的可貴。

王書淮深吸一口氣,起身将那些不曾拆封的信箋尋出來,來到案後,一頁一頁翻看。

“臘月初八,臘八節,皇後娘娘給各勳爵府邸賜下了臘八粥,少奶奶清晨帶着小小姐喝了一碗,沒過多久奶奶不适,強忍着不敢吐.....忍得可苦哩。”

“臘月十一,今日下大雪,奶奶沒出門,帶着姐兒在院子裏堆雪人,奶奶差點滑一跤,吓得嬷嬷請了賀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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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今日害喜好些了,只是人還清瘦得很,明夫人來了府上,伴着奶奶睡了兩日,親自下廚給奶奶換口味.....”

“年底了,鋪子裏生意火紅,奶奶每日算賬忙到深夜......”

王書淮一字一句看完,幽深的雙目漸漸變得模糊,仿佛有大片潮水漫過來,他險些窒息。

過了最艱難的頭三月,謝雲初如今能吃能睡,王怡寧見她消瘦不少,又悶了數月,于二月二龍擡頭這一日接她來城外的溫泉山莊散心。

溫泉山莊氣候宜人,綠茵遍地,百花争豔,比府中要暖和不少,懷孕的人穿多了走動不便,穿少了又未免着涼,住在這着實很舒适,養了兩日氣色明顯好轉。

王怡寧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姚晶,五歲了,小女兒姚杏,也有三歲。

珂姐兒近一歲半,正是能跟姐姐玩的時候。

姚晶不知從哪裏得了一個繡球,在院子踢,姚杏跟在姐姐身後搶,兩個姑娘風似的刮來刮去,珂姐兒吭哧吭哧跟在兩個姐姐身後,畢竟年紀小,怎麽都跟不上姐姐的步伐,摔倒了爬起來,樂此不疲。

王怡寧坐在一旁瞧着很稀罕,

“這股韌勁像書淮小時候。”

謝雲初笑,“二爺小時候也跟在旁人身後跑?”

王怡寧立即搖頭,“那倒不,他愛看旁人玩,偶爾也會鑽去林子裏,或爬去樹上蹲着,無論受了什麽罪他從不哭,別看二嫂生得多,她可從來不帶孩子,幾個孩子都是乳娘帶大的。”

珂姐兒小胳膊小腿的,不小心被杏姐兒給絆倒了,小嘴一癟,有哭的跡象。

王怡寧連忙将她抱起來哄,謝雲初撫着小腹坐在廊蕪下搖頭,

“別太嬌慣了,孩子就是摔大的。”

王怡寧責備杏兒莽撞,杏兒不高興了,指着謝雲初的稍稍隆起的小腹道,

“我不喜歡跟她玩,讓她跟自己弟弟妹妹玩吧。”

珂姐兒不懂這話,只茫然看着母親。

王怡寧幹脆把她抱回來,又吩咐丫鬟拿來濕巾給她擦手,将粉嘟嘟小臉上的淚痕都給擦幹淨,“瞧,又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福娃。”

珂姐兒笑起來跟年畫裏的福娃一模一樣。

珂姐兒還聽不懂話,卻明白旁人在誇她,咯吱咯吱笑。

王怡寧問她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珂姐兒不懂,只顧傻樂。

王怡寧逗她,“你娘有弟弟了,今後不給珂兒做衣裳,不帶珂兒玩了,珂兒哭不哭?”

珂姐兒隐約明白了一些意思,瞪了她一眼,王怡寧哈哈大笑。

“不愧是王家的姑娘,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說到王家姑娘,王怡寧想起了王書琴和王書儀,“對了,她們倆呢,哪去了?”她舉目四望。

王怡寧喜歡熱鬧,邀請謝雲初的同時,也帶上王書琴,後來姜氏說王書儀退了親近來心情不好,也央托王怡寧捎她過來,故而兩姐妹一道來了山莊。

立在廊庑角的丫鬟立即過來回,“回太太的話,二小姐在池邊喂魚,三小姐去了對面林子裏。”

王怡寧瞠目,“她去對面林子裏作甚?”

丫鬟苦笑答,“方才有人遞了消息來,三小姐便過去了。”

王怡寧和謝雲初相視一眼,均不太放心。

溫泉山莊有地熱,細竹早發,生得又茂密,如鳳尾吟吟,幽靜怡人。

王書儀腼腆地立在亭子裏,不好意思瞥着亭外的劉卓。

一月未見,劉卓形容明顯憔悴不少,那身鮮豔華貴的錦袍換下了,只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棕色直裰,修長的身影立在這蒼藍的天空下,顯得十分單薄。

“你怎麽來了?”方才劉卓遣人給她送信,說是想見她一面,王書儀也有些擔心他,便跟着那侍女來了亭子中。

劉卓忐忑又愧疚地望着她,臉上挂着酸澀的笑,

“退婚後,我一直想當面跟你賠罪,可惜不得機會,偶然得知你來了城外,便想法子求了姚世子進來。”

劉卓目光在她面頰落了落,又克制着挪開。

王書儀看着少年痛苦的模樣,心裏也生出幾分憐惜,

“劉公子,此事跟你無關,你無需跟我賠罪,咱們...只能是有緣無分了。”

劉卓聽了這話,眼眶一陣刺痛,他忙垂下眸,神色間明顯不如以前那般自信。

王書儀又問,“對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我聽說那沈家富貴,你以後會去掌生意嗎?”

劉卓堅決搖頭,“我不去,我打算繼續參加科考,書儀,你....”心中按捺許久的念頭忍不住想迸出來,可思及二人家世懸殊,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忍住。

她年紀不輕了,他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考上,她等得起嗎?也未必肯等。

他不能耽擱人家姑娘。

王書儀聽他那句深情款款的“書儀”,面頰忽的燙紅,從來沒有人這樣喚過她,好像她是他的無價珍寶,眉眼裏也慢慢滲出幾點淚意,若是沒有那檔子事,他們該是琴瑟和鳴的夫妻,就像二哥與二嫂那般。

王書儀心裏忽然生出幾分不舍,“你一定要好好考。”

劉卓聽了這話,仿佛被注入莫大的勇氣,用力點頭,“我聽你的。”

王書儀面頰緋紅,遠遠瞥見王怡寧立在對岸的水榭裏朝這邊招手,王書儀急了,生怕小姑姑責罵,提着裙擺飛快地逃離,劉卓依依不舍地望着她背影,複又對着水榭裏的王怡寧和謝雲初遙遙作了一揖,翻身上馬縱馬離開。

王怡寧原是要斥責侄女,後來聽說那人是劉卓,忍住了。

謝雲初看着王書儀通紅的面容,眼眸閃躲如小鹿亂撞,便知她對劉卓也生了些情意,總算不像上輩子那般盯着蕭懷瑾不放。

王怡寧拉着王書儀詢問經過,這廂謝雲初與王書琴商量晚膳吃什麽,王書琴說自己下午捉了幾只魚,兩個人笑聲連連,珂姐兒追不上姐姐們又來尋娘親玩,王書琴瞅着她朝謝雲初撲過來,急得探身接住她,将孩子摟住坐在她膝蓋上,扭頭又與謝雲初說笑去了。

王書儀被小姑盤問過後,聽到那邊的笑聲,從她的角度看到王書琴幾乎是挨着謝雲初的肩,王書琴發簪不知怎麽被蹭歪了,謝雲初替她撫了撫,看得出來二人關系親密無間。

王書儀瞧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謝雲初什麽時候跟王書琴關系這般融洽,連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小姑都給靠後了。

趁着晚膳前謝雲初回房換衣服的空檔,她追到東跨院的穿堂叫住了謝雲初,

“二嫂。”

謝雲初搭着春祺的手扭身,王書儀絞着手帕楚楚可憐立在那裏,過去每每她受了委屈便來尋嫂嫂安慰,謝雲初總是拿她當親妹妹哄着,今日瞧見謝雲初跟王書琴舉止親昵,心裏落差太大。王書儀忍了這麽久,打算今日問個清楚。

“二嫂,我是怎麽得罪了二嫂,二嫂這一年來這般不待見我?”

謝雲初愣了愣,沒成想王書儀突然逮着她問這事,她平靜道,“三姑娘是想說為什麽我不像過去那般捧着你哄着你,把你當祖宗一樣供着?”

王書儀聽了這話,踟蹰又無措,“嫂嫂有什麽話可以同我說清楚,你是我親嫂子,我不想跟你生分。”

謝雲初唇角淺淺掀了掀,“既然你非問,那我便告訴你,過去我待你好,是拿你當親人,可你卻把我的好視為理所當然,荷包舊了,要我給你縫,想吃什麽新鮮菜了,請我給你做,事事依賴我這個嫂子,需要我時便記得我是你嫂子,不需要時,我便一邊呆着去,你說,換你,你願意跟這樣的人來往嗎?”

王書儀這下臉色青紅交加,眼底交織着羞愧與窘迫,“我以前是這般對待嫂嫂的嗎?”

謝雲初冷笑,“你既曉得我對你好,你細細數一數,你為我做過什麽?”

王書儀想不起自己替謝雲初做過什麽,過去都是嫂嫂在照顧她。

她搖着頭,眼淚快要蒸出來,哽咽道,“嫂嫂,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我以後不這樣了...”

她喜歡謝雲初,她性情溫婉大方,有見識有能耐,跟她在一起總是很快樂,她承認,她瞧見謝雲初與王書琴在一塊,心裏很吃味。

這可是她的親嫂嫂。

王書儀眼神堅定。

謝雲初卻是笑得有些淡漠,“我沒有怪你,我對別人好,別人不回饋我,不是別人的錯,錯的是我自己,我該及時認清旁人的無情無義,該懸崖勒馬,我對你談不上原諒不原諒,但我确實不想再與你來往。”

謝雲初轉身跨進穿堂。

王書儀追了兩步扶着穿堂門框哭出來,“嫂嫂....”

謝雲初漸行漸遠,不曾有半點遲疑。

王書淮上任戶部侍郎當日,又有不少同僚拉着他去喝酒,其中便有太子的小舅子高國公府世子爺高詹,半路被姚世子瞧見了,姚世子将人給截住,“今個兒你們誰都別跟我搶書淮,我要帶他去一個地兒。”

高詹與姚世子不對付,人盡皆知,他站在王書淮另一側睨着姚世子,

“咱們衛所這一月的軍饷遲了些,我要與書淮談正事。”高詹時任羽林衛副指揮使,平日伴駕東宮。

姚世子在都督府中任斷事官,管着軍中紀律,羽林衛雖然直接隸屬皇帝,平日庶務上實則歸五軍都督府管,姚世子管軍律沒少假公濟私跟高詹鬧不愉快。

“公務固然重要,可現在下衙了,書淮也得關心關心妻兒,”姚世子不管高詹,往城外方向指了指,與王書淮道,“侄媳婦跟珂兒在山莊住了幾日了,她身子不便,不好來回奔波,你随我去山莊探望她,幹脆這段時日便住那邊,就在西城門外,離得也不遠。”

高詹聞言狹目眯了眯,似笑非笑看着西城門方向,“既是去山莊春游,在下也可以作陪。”

姚世子一聽頭皮發炸,“這是我家別苑,關你什麽事。”

高詹年前跟楊惜燕和離了,姚世子現在看高詹跟看瘟神似的,生怕他對王怡寧動心思。

高詹臉皮本就厚,眼下孤身一人,越發沒了顧忌,“我與姚世子也算是同窗,怎麽,這點情面都不給。”

姚世子不理會這厮無賴,拉着王書淮往正陽門口走。

王書淮本可以拒絕,他新官上任,有太多公務要忙,但腳步不聽使喚由着姚世子拉着上了馬。

別苑離西城門果然不遠,縱馬一刻鐘便到。

一進林子裏,鳥語花香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京城尚且寒氣料峭,此地卻溫暖舒适,溫泉山莊名副其實,适合養胎。

一路姚世子與王書淮喋喋不休,問起他在江南的功績,王書淮心不在焉應付着。

姚世子察覺側眸問他,“書淮你有心事?”

王書淮一愣,笑着回,“沒有。”

二人下衙時晚霞剛落,這會兒趕到山莊,暮色四合,青煙袅袅,王怡寧等人已用過晚膳,各自回房歇着。

姚世子先領着王書淮去見王怡寧,王書淮給小姑姑見禮,王怡寧見到王書淮先是一頓誇贊,

“淮哥兒好樣的,年紀輕輕便成了三品侍郎,可真給我們王家争光。”

姚世子在一邊不客氣地提醒,“你現在是我們姚家人。”

王怡寧白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侄兒,語氣嚴肅,“除夕都不曾回府,你可真狠心,此事我身為長輩必須斥責你,你媳婦懷着孕,你都不惦記着。”

王書淮喉嚨有些幹涸,垂目認錯,“錯在我,任憑小姑姑發落。”

王怡寧輕哼一聲,“我哪裏有本事發落你,你指不定心裏煩我呢,行了,我也不耽擱了,我們這沒什麽規矩,先陪着你小姑父去用了晚膳,快些去東客院看望初兒吧。”

王書淮與姚世子先去膳堂吃了飯,姚世子吩咐貼身小厮領着王書淮去客院,這一路,王書淮腳步不疾不徐,至穿堂門口,遠遠的有暈黃的燈芒滲出來,王書淮叫小厮留步,獨自一人跨了進去。

守門婆子瞧見他面露驚喜欲通報,王書淮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他負手往庭院中來。

長風拂來,靜谧的庭院矗立無聲,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瞧見裏面人影穿梭,隐約有一道倩影靠在羅漢床附近,一丫鬟背對着窗棂,擋住了她的面容。

窗角的位置,一稚兒一骨碌爬起,不知瞧見了什麽伸出小手臂去夠,丫鬟的袖子被她扯住,被迫壓低腰身,現出柔美女子發髻上那一抹花钿,及一小片雪白的頭額。

一雙纖細的胳膊伸出來,将孩子按下來摟在懷裏,珂兒睜着黑漆漆的雙眼倚在娘親臂彎裏,骨碌碌轉。

王書淮看着女兒,唇角露出柔和。

不一會丫鬟走開,他清晰地看到了謝雲初,她面頰被燈芒渡上了一層融融的光,襯得整個人面部線條極其柔和。

王書淮心猛地竄跳了下。

謝雲初往下挪了挪身,讓孩子側身面相自己躺下,伸出胳膊肘擱在她頭頂上方,哄着女兒睡覺。

珂姐兒仰目母親不動,水濛濛的雙眼泛着晶瑩的笑,漸漸的在母親柔和的腔調中慢慢合上眼。

王書淮雙目怔然,始終不曾進屋。

袖下還捏着母女合作的那張小字條,絹紗摩挲在掌心,早已犯了黃。

盛烈的春風拂去蒼穹下一絲薄薄的青雲,似有一片銀月嵌在天際,給這暗青的天色添了一抹亮。

等孩子睡熟,乳娘将孩子抱去了西次間,謝雲初起身了,背對窗口立着。

她背影十足纖細,看不出半絲懷孕的跡象。

她腳步輕而穩,很快扶在書架旁轉過身來,留給他一道清致的側顏。

明明只兩月不見,卻恍若隔世,昳麗的容毫無遮擋的落在他眼中,一小撮秀發擱在胸前,她尋了一冊書,腰身往書架一靠,彎出起伏的弧度,姿态慵懶而随性,

她今日穿了一件淺綠色底繡薔薇花的香雲紗重鍛,面料極其貼身,裹着玲珑身段,看得出那微隆的小腹,身長秀逸纖細,鴉羽低垂,腮紅粉嫩,因神色過于專注反而顯得整張臉有一種敞亮的美。

似瞧見什麽,她紅唇嘟起,露出些許訝色,活生生又流露出幾分嬌嗔來。

可就是這麽一張臉,令他喉頭滾動,氣息紊亂。

緋色官袍在夜色裏肆意翻飛。

內心的欲念一蓬一蓬滋生出來,一種食髓知味的凄楚在唇齒間纏繞。

他忽然有些恨自己。

王書淮深深閉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氣,再擡眼,屋子裏熄了燈,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瞧不見,她仿佛憑空消失了,唯剩廊庑下的風燈在夜風裏搖擺,什麽都看不到,什麽摸不着,他像是被她隔絕在外,刺痛的感覺再一次清淩淩浮上來。

謝雲初近來口幹,每每夜裏便要喝水,懷孕後睡眠極淺,小憩片刻人又醒了過來,下意識便張嘴輕喚,

“春祺,給我斟一杯水來....”

她慢慢撐着床榻坐起,睡意混沌,眼眸還未睜開。

模模糊糊聽到腳步聲靠近,一只寬大的手掌從腰後伸過來,将她整個人給扶起,謝雲初吓了一跳,正想開腔,唇瓣磕到了硬物,茶杯已到了嘴邊。

“二爺?”她驚訝地看着夜色裏模糊的輪廓。

昨日姚世子回來便告訴她,王書淮升任了戶部侍郎,她很替丈夫高興。

王書淮喉嚨有些發啞,半晌擠出二字,“張嘴。”

身後那只大掌依然停留在她腰後,輕輕扶着。

謝雲初含着杯盞飲水,王書淮看着她慢慢揚起長頸,配合着擡高茶盞,待她喝完,将茶盞擱在一旁,又遞來繡帕,謝雲初看不清繡帕卻感覺到他遞了一個東西來,擡手去接,就摸到了他的手。

冰涼硬朗。

謝雲初将繡帕扯過來随意擦了擦。

王書淮松開她,坐在床榻邊未動。

架子床靠牆,簾帳又厚,他們幾乎看不清彼此。

謝雲初喝完水又想如廁,勾着腦袋往外觑了一眼,王書淮目光沉沉籠着她,不耐問,“都睡了,你要作甚?”

謝雲初看着高大的丈夫,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去恭房。”

王書淮語氣一頓,朝她伸出手,“我帶你去。”

謝雲初有些意外,也沒多說便吩咐他,“你去點燈,燈盞在窗邊高幾上...”

王書淮起身過去,沒摸到點燈的燃具,又折了回來,

“沒瞧見。我扶你去。”

謝雲初懷着孕更不敢黑燈瞎火去尋,便搭着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慢慢挪下床。

王書淮在前,謝雲初在後,王書淮牽着她腳步放得極慢。

出來內寝,外面光朦胧透進來,王書淮穩穩扶着她到了浴室,恭桶在最裏面,謝雲初站在屏風處有些尴尬地看着王書淮,

“你去喚春祺來。”

王書淮沒告訴她,他把人給放倒了,目光直視前方,“我是你的丈夫,我扶你去。”

這話不容置疑。

謝雲初倒不是不好意思,實在是王書淮有些反常。

二人一道往前,王書淮攙着她坐下後,轉身繞去屏風後等她。

等一會謝雲初好了,也不敢多走,懷着孕,她不敢不慎重,便輕聲喚他,“我好了。”

王書淮将她攙出來,甚至主動倒水給她淨手,折騰一番,夫妻倆重新回到床榻,謝雲初有些累,先上了床,她看出王書淮還穿着官服便問道,“你不去洗洗嗎?”

晚間有小厮送了包袱來,謝雲初知道他要來。

王書淮坐着沒動,沒有起身的意思。

謝雲初摸不準他想如何,“對了,聽說二爺升任戶部侍郎,妾身恭喜二爺。”

前世王書淮二年後回京方升任戶部侍郎,今生因劉琦亮這個變故提前了。

在所有恭喜聲中,這一聲最平淡,仿佛他本該如此。

王書淮很想知道要他做什麽,方能撥動她的心弦。

“你應該知道我早已回京。”他嗓音又啞又涼,像是冬日裏的岩石。

這是對她出來春游不滿了。

謝雲初聽出他弦外之音,語氣就變了,“二爺,我初二便來了別苑,你是初三回的府。”

“二爺這意思是我該折回去伺候您?”謝雲初語氣帶着嘲諷。

王書淮不是要她伺候,“你懷着孕為何四處跑?”

謝雲初道,“孩子滿了三個月胎像已穩,京城實在冷得很,小姑姑這裏溫暖怡人,适合養胎,她又特意從長公主處借了厚實寬大的馬車來,馬車很穩,我安全無虞,這才出的門。”

“二爺,總不能因為我不在家裏等你,你便不高興了?我懷着孕,出行不便,哪能來回折騰?”

王書淮心裏郁結着一口氣,挺拔的身往塌上一挪,幾乎是欺身而上,雙手撐在她周身,鼻息逼近她,一字一句質問,“我回京的消息早在初一便遞回了府。”

他離得太近,那雙陰沉的眸幾乎壓在她頭頂,謝雲初有些莫名,

“小姑姑早與我商量好,我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再說了,二爺回京過家門不入,平日也是早出晚歸,我已吩咐林嬷嬷料理你的起居,我在不在,并不影響您。”

王書淮不等她說完便道,“你以前不這樣。”

不會一個人獨自外出,不會明知道他回來将他撇在家裏。

謝雲初氣息微滞,無聲的尴尬似網在二人周身鋪開。

謝雲初沉默片刻,語氣無奈,

“二爺這是要約束我的自由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語氣又輕又緩,帶着攝人心魄的力量。

鼻息貼得更近了,近乎貼着她面額。

謝雲初的眉心被他烘得發熱,卻自始至終坐着一動不動。

王書淮看着沉默的妻子,眼底的黯淡的光芒忽然傾垂下來,啞聲問,

“你心裏有沒有我?”

謝雲初眼睫輕輕一顫,始料不及,

他鼻息如絮,浮浮沉沉落在她眉心鼻梁,滋生出一陣癢意,她喉嚨黏了片刻,輕聲道,

“二爺還在為上次納妾的事生氣嗎?當時我剛懷胎,二爺又想要得緊,我不忍二爺煎熬便做此主意,那時我不知二爺不想碰別的女子,您既是不高興,往後我不再納妾便是。”

“回答我..”他截住她的話,

漆黑的瞳仁如深陷的湖,被石壁圍砌,毫無出路。

架子床靠牆,謝雲初腰身處擱着一個軟枕,身子被王書淮控制在牆壁與他胸膛之間,她越不動,他便傾近,手掌輕輕覆上她後脊梁,慢慢摩挲着,漸漸又往上攀爬,最後攏住她脖頸,逼得她不得不看着他,

謝雲初傾垂眉目,決定不與這個男人一般見識,“你是我的夫君,你在外我擔心你的安危,你高升,我替你高興,咱們夫妻榮辱與共....”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牙關咬緊,聞着那朝思暮想的香甜氣息,如同攫取了久而不得的甘露,幾乎是一字一句從齒縫裏重複這句話。

能直面這一步,已是耗掉了他畢生的矜持。

他看着她懷孕這麽辛苦,心疼也心痛,哪怕只是一句謊言,他也期望得到想要的答案,好讓他義無反顧留在她身邊。

“你心裏有沒有我?”他最後一遍問,微屈的脊梁如滿弓,下颌緊繃似弦。

謝雲初的後頸被他捏着,前襟也被迫緊緊貼着他的胸膛,她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紊亂的呼吸,以及手臂贲張而壓抑的力量,那暗藏鋒銳的眸子帶着苛刻的審視,迫得她不得不揚起長頸。

他如困獸,她又何嘗不是被逼到絕境的小鹿。

她任由他拿捏,臉色紋絲不動,語氣幹脆而淡漠,

“沒有。”

二更會有,大概在傍晚,我昨晚沒睡好,要休息一下,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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