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回京◎

馬車停在魏府門前, 魏楚一下車,立刻有兩個媳婦上前攙扶,跨過門檻, 望着熟悉的府邸, 魏楚思緒萬千。

以為在北地過這一生, 沒想到又回到京城,回到魏府,恍然一切重新來過。

進了垂花門, 穿過廳堂、游廊來到二房。

二老爺魏經賢坐立不安, 身旁魏經賢的妾黃長裙, 吩咐丫鬟, “看姑娘到了沒有。”

這時有丫鬟通禀, “四姑娘回來了。”

二老爺魏經賢站起來。

魏楚邁步跨過門檻, 快走幾步,拜倒在父親跟前, “女兒不孝,未能侍奉父親。”

二老爺魏經賢扶起女兒, 眼睛紅了, 顫聲說;“楚楚,你吃苦了。”

魏楚望着父親,眼眶潮潤, 父親并無衰老, 父親一生以讀書為樂,鑽進書裏, 渾然忘了世上春夏。

“父親, 這幾年女兒甚是想念, 看到父親安好, 女兒很欣慰。”

“老爺,我們姑娘出落得更标致了。”

黃長裙帶淚含笑說。

“姨娘這幾年可好?”

魏楚看黃長裙白皙的皮膚,眼角細碎的皺紋,見老了,這幾年大概吃了不少苦。

黃長裙唇角邊帶着一絲苦澀的笑,說:“我輾轉流落到一個富戶人家,教授富家女兒讀書,這戶老爺太太對我很尊重,沒吃什麽苦。”

生母死後,父親沒再續弦,房中唯一的妾黃長裙性格柔順,出身書香門第,頗有才華,同父親和睦。

魏楚扶着父親坐下,鼻子發酸,“父親自去了煙瘴之地,女兒日夜為父親懸心,父親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

“為父很好,身體受苦不算苦,沒有書看才是真正的苦,這次流放,為父體會到民間疾苦,本已經江郎才盡,接觸下層百姓,寫出一些東西來。”

“女兒為父親高興,女兒為父親謄寫出來,編集成書,讓市上更多人看到,了解底層百姓的生活。”

她父親是個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天真,落魄時反而對他有幫助,沒有失落。

“姑娘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

黃長裙看魏楚穿戴光鮮,面似芙蓉,出落得更加水靈。

魏楚看着父親和黃長裙,“女兒不孝,流落到北地,嫁給一個商人,成親半年,夫君出門病死在外。”

魏楚隐去李業一節,李業現在榮登大寶,是九五之尊,自己是皇帝登基前的一段風流。

二老爺魏經賢心疼地看着女兒,“我兒受了魏家連累,現在回來就好。”

女兒還年輕,又有好樣貌,京城官宦子弟衆多,不愁日後改嫁。

又敘了會家常,魏楚說;“女兒回來,還未拜見大伯父伯母和三伯父伯母。”

“快去見你大伯父伯母和三伯父伯母,和一幹姊妹。”

二老爺魏經賢說。

黃長裙陪她去大房和三房,一路欲言又止,魏楚看出她有話說,道:“姨娘與我不是外人,有什麽話盡管說。”

黃長裙看左近無人,悄聲說;“大夫人心情不太好,你說話小心便是。”

“大伯母這幾年過得不順意?”傾巢之下無有完卵。

“大夫人被發賣時,被娘家人救出,沒受什麽罪,就是二姑娘的遭遇不太好,二姑娘被賣給一個富戶做小,哪家老爺有些年紀,看中二姑娘年輕貌美,多寵愛些,他家大婦是個母老虎,容不下,二姑娘受苛待,這回贖回來,與從前大不相同,大夫人為二姑娘憂心。”

魏家五位姑娘,大姑娘魏敏已嫁人,嫁給太傅府嫡孫,二姑娘魏瑾是大夫人徐氏的心頭肉,三姑娘魏绮是三房的嫡女,五姑娘魏玉是三房庶女。

大房的主院,門口站着的兩個丫鬟面孔生疏,魏楚心中嘆氣,伯府的主仆發賣,賣到哪裏,全憑各自的運氣,伯府起複後,主子們找尋回來,丫鬟仆婦流落到何處,無人問津。

新買的丫鬟,還對府裏的主子不熟,黃長裙說;“回你家夫人,四姑娘來拜見大夫人。”

丫鬟朝裏回禀,“四姑娘來了。”

大夫人徐氏坐在榻上,收了眼淚,拿繡帕擦了擦眼睛,“請四姑娘進來。”

魏楚邁步進去,屈膝行禮,“魏楚給大伯母請安,大伯母安康。”

大夫人徐氏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情緒低落,強打起精神,扶起她,“楚楚,這幾日我還擔心,路上不太平,見到你,我就安心了,派人打聽,只說你在北地,能找到你伯母去了一塊心病。”

魏家是怎麽知道自己在北地,自己在北地無人知道,除了李業及幾個心腹,北地之大,很快便找到她,不禁懷疑。

一旁的趙家的邀功,“奴婢在鎮上打聽不少人,四姑娘的住的地還真難找。”

魏家又是怎知自己住在榆關鎮。

“給大夫人請安。”黃長裙福身。

妾不如主子姑娘有體面,徐氏淡淡地說;“二弟房中你多費心了,缺什麽少什麽派丫鬟來回我。”

“府裏人多,夫人每日處置大小事情幾十件,事事周全。”

奉承話沒人不愛聽,徐氏面容舒展,“二房沒有主母,難為你心細照應,四姑娘交給你,你多費點心。”

徐氏把魏楚拉到身邊坐下,上下打量魏楚,魏楚從大伯母眼中窺出一絲嫉妒。

“楚楚,你是怎麽去了北地?”徐氏問。

大伯母徐氏掌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大房的兩個堂姐吃穿用度最好,論在伯府的地位,大房外就是三房,二房是嫡出,庶出的二房在府裏受冷落。

豪門世家嫡庶有別,這也平常,魏楚從不跟兩位堂姐争,在老忠勤伯夫人活着時,偏心得更厲害。

說:“我被人牙子買下,待賣時,京城發生叛亂,沖散了,我同難民去了北地,後來……”

她在榆關鎮改嫁李掌櫃一打聽瞞不住,索性自己說了,“後來遇到一個商人,姓李,我就嫁給他,他出門辦貨,半路病死了。”

徐氏嘆氣,道;“楚楚,當時的光景,你嫁個商人為了生存,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們伯府起複了,商戶跟咱們家門不當戶不對,你嫁的男人死了,斷的幹淨,以後在京城,我和你大伯父給你物色人家,憑你的才貌,嫁人低不了。”

徐氏深谙朝廷裙帶關系,這個侄女各方面條件好,可鞏固忠勤伯與同朝為官的臣子的關系。

徐氏對魏楚這個侄女,也就面上過得去,一己私心,并非為侄女真好,魏楚沒出言反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回魏家,改嫁她本人做不得主,不管大伯母怎麽想,相信父親是不會賣女兒的。

大伯父對二弟頗多關照,對魏楚這侄女一向不錯。

魏楚問:“大伯父不在家?魏楚給大伯父請安。”

大夫人徐氏道;“你大伯父複了爵位,感念聖上隆恩,差事極賣力氣,早出晚歸。”

“大伯父和父親三伯父流放煙瘴之地三年,吃苦受罪,為了皇上辦事盡心應當,也要注意身體。”

“誰說不是呢,我勸他,他和我急,你大伯父說沒有新皇,就沒有我們伯府一家團聚,我們一家人還不知道屍骨埋在哪裏,哪裏還有如今見面,皇上登基後,念你伯父平素勤謹,複了爵位,賜還了府邸,呼奴喚俾,富貴的日子都是蒙皇恩所賜,我心疼的是你們姊妹,如花似玉的人兒,糟蹋成什麽樣子,可憐瑾兒她…..”

大夫人徐氏突然打住話頭,滾下淚來,拿繡帕掩面,魏楚忙安慰道:“大伯母,家人都一一找回來了,現在魏家好了,我們姊妹雖然受了些苦,阖家團聚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大伯母想開些,人都還在就是萬幸,大伯母休要想感傷的事情。”

徐氏抹了淚,咬牙恨道;“都是魏子玉那個逆子惹出的禍事,害了我們一家子,也害了你們姊妹幾個,孽障都是你祖母護着,無法無天,在外胡作非為,他娘一個賤婢,生不出什麽好貨色,就是死了,也是活該。”

徐氏也是恨急了,在小輩面前忍不住罵庶子的生母。

魏子玉是大房庶子,生母是個丫鬟,抱在大夫人房中撫養,大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沒有嫡子,魏子玉記在大夫人名下。

祖母活着的時候,對這個長子長孫十分寵溺,大伯父管教,祖母攔着,徐氏面上賢德,對庶子關懷備至,讨老夫人喜歡,籠絡庶子。

養成魏子玉不知深淺,不辨忠奸,結交狐朋狗友,受了牽連,魏子玉被處死。

一向很有教養的大伯母難得有這般失态的時候。

大伯母心情不好,魏楚說;“侄女晚點來給大伯父請安,我去看看二姐。”

徐氏愁眉不展,“你去看看你二姐,開導開導她。”

從徐氏屋裏出來,魏楚對黃長裙說;“姨娘不用陪我了。”

“你們姊妹幾年不見,有許多話說,我就不陪你了。”

黃長裙回二房了。

魏楚來到二姐魏瑾院子,明間門外站着一個小丫鬟,不認識,門簾掀開,一個丫鬟走出來,魏楚認識,這是二姐魏瑾的貼身丫鬟明月,數落小丫鬟。

看見魏楚,微微有點驚訝,蹲身,“見過四姑娘。”

“你們姑娘在屋裏?”

“在屋裏,聽說四姑娘要回來了,我們姑娘高興一陣,感傷一陣,這一早上抹了好幾次眼淚。”

這個明月極會說話。

說着,挑起門簾,魏楚進屋,二姑娘魏瑾坐在榻上,低頭不知想什麽,有人進屋沒有知覺。

“四姑娘來看姑娘。”

明月說。

“二姐”魏楚喚了一聲。

二姑娘魏瑾擡頭,恍然怔忡,片刻方道:“四妹,你回來了。”

攜了魏楚的手,一同坐在榻上,魏楚看二姐魏瑾,眉眼依舊精致,面色暗淡無光,像一朵失去水分的鮮花枯萎了。

“我們姊妹終于又見面了。”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父母家人了,我當初受那潑婦的折磨,想一死了之,我們金枝玉葉般嬌貴,卻要受無知蠢婦的虐待,幾次尋死不成,後來…..”

魏瑾驟然停頓,嘴唇抖着,情緒突然變化,好半天,蒼白着臉,說:“如今歸家,可是我已非完璧之身,京城貴女們不知背後怎樣笑話,給魏家丢臉,還不如當初死了幹淨。”

二姑娘魏瑾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嬌生慣養,受不得委屈,二姑娘魏瑾是大夫人徐氏的驕傲,才貌雙全,名冠京城。

魏瑾口口聲聲說死,魏楚從未想過死,只想怎麽能夠活下去。

明月悄悄拭淚,替姑娘挽起袖子,“四姑娘看,我家姑娘被大婦虐待,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魏楚看魏瑾的手臂有幾塊淤青未消。

“這是那個婆娘掐的,老東西每次到我屋裏,她就打我掐我。”

魏瑾抹着眼淚,“我這身子已經不幹淨了,我同母親說出家為尼,母親說什麽都不答應。”

“二姐,我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大伯母怎麽舍得你出家,二姐要振作起來,別讓大伯父大伯母傷心了。”

“我這樣不能為父母争臉,害他們難過,實是不孝,如果不是為了父母,怕他們難過,而茍活于世。不然我早就一死了之了。”

對魏瑾這樣的人,死容易,活下去更難。

一場暴雪,折了花枝。

魏楚道:“有何沒臉見人,家族變故,非你我之錯,能夠僥幸活下來,已屬幸運。”

“我自小被教導忠義節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國之大義,忠義節烈,輕賤生命,為了臉面,魏楚不敢茍同,魏瑾的思想根深蒂固。

既然當初沒死,現在魏瑾更加不會死了,跨越自己心裏那道坎需要點時間。

從半吞半吐的話,母女倆遮遮掩掩,過激的反應,魏楚直覺大伯母徐氏和魏瑾似乎有什麽事瞞着,其中定有隐情。

魏楚說;“我去給三伯父和三伯母請安,看看三姐和五妹妹。”

魏瑾的神色又暗了暗,難以啓齒,“四妹,三妹她…..”

“三姐怎麽了?”

魏楚和三房魏绮年齡相仿,魏绮驕縱任性,平常總要壓魏楚一頭。

“她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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