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41章

第 40-41 章

項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很想就這樣說可以。可是,他已從靈事局中見到過太多悲劇案例。

“老板……”項陽聲音沉重,每一個字眼都拖沓且遲疑,可他還是得說下去,“所有的鬼怪都會逐漸喪失神智,哪怕現在看上去還和活着時的正常人一樣,但最後一定會開始害人。”

“我在靈事局看到過許案例。都是血淋淋的悲劇。”他想到那些觸目驚心的慘案,遲滞的聲音逐漸變得堅定,“太多人死在這上面了。無論鬼怪生前有多大的冤屈、多悲慘的經歷、看上去有多像人,它們也已經不再是人。許多不舍逝者,藏匿鬼怪的人,最後都被自己家人所化的鬼怪吃掉了。”

正是這一件一件的慘案,鑄就了靈事局的鐵律:鬼怪見之必除。

不過,因為靈事局人手不夠、麻煩太多,他們沒有辦法高效地做到這一點。只能将所有發現的鬼怪加以記錄,根據危害性進行評級,優先處理危害性高的。危害低的就先由着它們存在,比如店外馬路上的地縛靈。

陳石聽不下去了,斜眼冷笑:“你是覺得我也該再死一下呗?”

項陽搖頭:“禦靈是不一樣的。鬼怪和除靈師簽訂契約後,可以憑借除靈師維持理智。但不是所有鬼怪都适合成為禦靈。”

鬼怪渴求活物靈藏,這是它們的天性本能,一旦失去理智,必然會開始殺戮。

禦靈要維持理智,就要消耗除靈師的靈藏。除靈師可以憑借修行增長補養自己的靈藏,因此,修行越高的除靈師,在禦靈上選擇的餘地越多。但就算是修行境界極高的除靈師,也不會選擇這幾種鬼怪作為自己的禦靈:

第一類,是即将堕為戾或者已經堕為戾的鬼怪。

戾是已經失去神智的鬼怪,即将堕為戾的鬼怪也都是神智十分不清明的狀态。與這類鬼怪簽訂禦靈契約,對除靈師靈藏的消耗是驚人的,除靈師很有可能沒有辦法使它們恢複神智,自己反而被拖下深淵。

第二類,是執念太過強盛的鬼怪。

能夠死後化為鬼怪的人,都有着強盛的執念。但這其中又有執念格外強盛者。

除靈師與鬼怪之間的影響是相互的,鬼怪的執念越強,越容易對所契約的除靈師造成影響,這些偏執的心性上的影響,很容易成為修行上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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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執念越強,也越容易堕為戾。而且這類鬼怪會以自己的執念為先,若遇到執念與除靈師所需相悖之事,幾乎必然不顧一切地反噬其主。

除非遇到特殊情況,譬如執念是庇護後世子孫的鬼怪與其子孫結契,否則除靈師絕不會與這類鬼怪結契。

第三類,就是鬼主了。

鬼主是屹立在鬼怪頂端的存在,能夠形成一方鬼域。

鬼主誕生的要求十分苛刻,不僅需要十分強盛的執念,還需要身具足夠的靈藏。

生靈死亡化為鬼怪時,若有靈藏未消耗盡,便會化作鬼怪的陰力,這幾乎決定了鬼怪的一半實力。

正常來說,生靈活着的時候,靈藏會自然消耗。等到油盡燈枯時,便魂魄離身,投胎轉世。因此,自然死亡的人很少有化為鬼怪的,縱有化為鬼怪的,也大多實力不強。

故而,鬼主都是壽數未盡的枉死之人。基本上也都同樣符合第二類鬼怪。

鬼主實力太強,和除靈師結契之後,是誰占主導還未可知。而且,鬼主能夠形成一方鬼域,也被限制在鬼域之內。除靈師契約了它們,不但需要維持巨額的靈藏消耗,能用得了鬼主實力的時候還十分少。

關绮煙是個意外,她本來不足以形成鬼域,現在的鬼域也是個殘缺的,因此還能夠出來活動。但她能夠憑借執念強行驅動已死的身軀如常人一般活動,甚至掩蓋了死相,執念之強十分罕見。她同時符合第二類與第三類,沒有除靈師能與她結契。

“我……可以給小谷找個去處,我會常去看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還好,時間久了,他也很危險。這裏是居住區。讓關绮煙繼續存在,對所有人都不負責。”

項陽低着頭。他感覺口袋裏的葉片沉得讓他想要彎腰,發燙似的讓他坐立不安,但葉片只是輕盈安靜地帶着他的口袋裏。這份由鬼主善意饋贈的禮物,令他愧疚不安,感覺自己說得好像都是輕飄飄的哄人的承諾,是逼迫別人犧牲的場面話。

他要令一個可憐的病孩子失去他唯一所能依靠的母親,要使一個從死亡裏掙紮出來的母親離開孩子。項陽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實力明明已經達标,雷達前輩還是只許他出一些簡單的任務。他的确還沒有做好準備,的确還是個菜鳥。

但他得把這件事上報給靈事局。

項陽聽見何禦深深緩緩的吐息。

“你好像誤解了什麽。”何禦緩緩說道,“我問你‘可以嗎’,不是真的在尋求同意。”

項陽擡起頭,愕然看着何禦。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何禦這麽吓人的樣子。和以前那種做出很兇的樣子威脅他不一樣,這次何禦臉上沒什麽表情,卻很有壓迫力。

很有壓迫力的店主露齒笑了一下:“看在咱們認識這麽久的份上,我保證,等會兒改你記憶時下手輕點兒。”

陳石嘿嘿笑着去堵門。

更可怕了好嗎?!

項陽抱着腦袋往後起跳,撞倒椅子:“等……等等!等等!我答應!我答應!我什麽都不說!”

“不說?”

“不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項陽很有求生欲地說道。

何禦滿意了,一擡下巴示意道:“坐回去吧。”

項陽扶正椅子,坐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何禦的臉色。嗯……大佬好像不再打算把他怎麽樣了。

“那個,老板……”他猶猶豫豫問道,“周輝……”

周輝身上的事情還有疑問。

小谷沒死,關绮煙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還在維持着過去生活的軌跡。既然如此,就沒有鬼怪去害周輝,他為什麽會身沾陰煞、做噩夢?

“啊,這個,我大概清楚。”洛九音不緊不慢道,“我找朋友查了周輝的賬。你說你看了周輝的轉賬單,他每個月都給關绮煙打錢,七千塊。”

項陽點頭。

“只有這兩個月是。”洛九音笑了笑,“他之前每次給錢都不痛快,都是關绮煙反複打電話催,還是按照撫養費最低标準給的。這兩個月啊……關绮煙已經死了,她打出去的電話,也相當于鬼電話。周輝收到她的電話,身上就沾染了陰煞。”

“心裏有鬼的人,沾了陰煞就會做夢。做了噩夢,心裏害怕,給錢自然就痛快多了。”

周輝不相信關绮煙會愛孩子,因為他自己是個不會愛孩子的人,所以他也覺得關绮煙會厭惡這個又蠢笨又麻煩的孩子,最後忍不住殺了他。

這世上的鬼怪沒有那麽多。大多數時候是人心裏有鬼。

心裏有鬼的人,比真正的鬼怪要多得多。

何禦盯着洛九音。

“怎麽了?”洛九音問道。

何禦沒說話,眼神裏透出意思來。

你哪來的朋友能查人家賬目流水?

你還記得你一剛開始的人設是被騙子騙光錢的好心單純倒黴蛋嗎?

洛九音恍然:“我能活這麽大,多少有點小手段。”

何禦知道自己新招的脆皮美人廚師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但現在有外人在不好追問。

等項陽離開後,他也沒有問,伸手一指廚房:“該你做菜了。”

現在都下午四點了,他午飯還沒吃上!

洛九音拎口袋出門去買排骨。

何禦很滿意。行吧。就當他的小手段能搞定這些事。

臨出門前,洛九音問道:“老板,你是吓唬那小子吧?”

他指得是何禦威脅項陽保密,不然就改他記憶。

何禦詫異地看了看洛九音。他的确是吓唬項陽的。他連靈力都沒有,哪兒會改人記憶的靈術啊?姜賢給他的基礎資料裏也不會有這類危險靈術。

他還有些得意。看項陽當時那反應,是真被他吓到一下。自己嚴肅起來還是很帥很有威勢的嘛!

“萬一他騙你呢?”洛九音問道。

何禦沒對項陽做術法誓言限制,他完全可以回到靈事局後就把事情全交代出去。

“他不會的。”何禦說道。

項陽這小子好歹是原書主角。何禦看過一部分,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答應的事情就不會反悔。

項陽的确沒打算反悔。

在被店主威脅不許說出去後,他心底反倒有一塊隐秘的松了口氣。他不想做出消滅關绮煙這樣殘忍的決定,也不願承擔萬一出事的後果。兩個選擇都讓他很痛苦為難,但大佬強迫他做了選擇之後,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大佬就住在樓下,萬一樓上有什麽變故,他能第一時間有所反應。

如此一來,選擇不是他做的,他也就不必對此有什麽負擔。

看上去似乎是這樣的。但項陽很清楚,這等同于把責任轉嫁給大佬。這讓項陽感覺到愧疚。他感覺到大佬似乎并沒有真的想對自己做什麽。大佬只是……體貼地幫他解除了心理上的負擔。

店主雖然看上去好像懶散不愛管閑事,有時候會做出很兇的樣子威脅人,但其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項陽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找到一個能夠解決鬼怪失去理智的辦法!

洛九音回來的時候除了糖醋排骨的材料,還買了做好的米飯。

他現在是正大光明地只做糖醋排骨了。

“等會兒。”何禦拉住他,“你做一次米飯我看看。”

電飯煲不需要開火,過程簡單,總不會也炸了吧?他還想研究研究為什麽洛九音做菜會炸鍋呢。開火太危險,電飯煲就好多了。

洛九音猶豫道:“也不是不行……老板,電飯煲要是壞了的話,用不用我賠?”

“不用。”

何禦在旁邊看着他,一步一步指導他淘米、放水,把內膽外的水漬都仔仔細細地擦幹……保證沒有任何能引起電飯鍋出問題的元素,然後看着他把內膽放進去,蓋上蓋子、按下按鈕。

指示燈亮起來後,何禦迅速把洛九音拉出廚房,關上廚房門,只留一道縫隙。廚房門是實木的。就算電飯鍋真的炸了,他們也不會有事。

兩個人擠在門縫處往裏看。

“電飯鍋不會炸的……”洛九音話還沒說完,電飯鍋就發出“嘀嘀”兩聲。

何禦警惕地看着電飯鍋。

沒炸,但是指示燈全都滅了。又過了一會兒,看電飯鍋還沒反應,何禦打開門,小心翼翼地拔下電源,研究電飯鍋。

裏面的米還是生的,水微微有一點溫度。看起來是剛開始加熱沒多久就壞了。

奇怪了,洛九音的操作沒問題,電器怎麽會突然壞掉?何禦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棄,把裝着生米和水的內膽放進冰箱。

“你做糖醋排骨吧。我看看。”何禦道。

洛九音松了口氣,利索地上手做菜。

何禦在一旁看着。清洗、切菜、調汁、腌制,都沒有任何問題。

等洛九音打開火,把排骨下鍋。熱油遇上冷排骨,激起薄薄的白氣。

何禦恍然大悟。在飯菜加熱的同時,有一股氣随之誕生:

“煙火氣啊……”

煙火氣由生人活動而誕生,是一種生發之陽氣。洛九音身上,卻積聚着大量的陰煞氣。

萬物負陰而抱陽。所有事物上都是陰陽同具的,活人身上也有陰,鬼怪身上也有陽,因此,洛九音雖身負大量陰煞,也不會耽誤他活着。

但同樣又有陰陽相沖的道理。譬如熱油入冷水,必然迸濺。洛九音正常生活無礙,但他若要做飯,食物中由他而生的煙火氣沖入他所攜帶的陰煞氣中,就會像熱油冷水相撞一樣炸開了。

除非他經過大量的練習,熟悉做菜過程中每一點煙火氣誕生的微妙變化,精準地避開它們與自己身上陰煞氣的碰撞。做一道菜就像玩一次高速密集躲避障礙游戲,熟悉的賽道還好,在不熟悉的賽道,那可太容易翻車了。

這樣算算,雇洛九音真的不虧。會做糖醋排骨的人不少,但能糖醋排骨做得這麽好吃的人就不多了,而且他做菜确實是一件高難度的事。

“怪不得熱食無法作為祭品。”何禦喃喃道。

陽屬的煙火氣用于祭祀鬼怪,就會像熾炭入冰泉一樣熄滅,故而事不成。而煙火氣會凝在熱氣當中,熱氣散去,煙火氣同樣随之散去後,就可以祭祀給鬼怪了。

弄明白是件好事,何禦卻不太開心。

問題出在煙火氣上,這說明真的沒辦法将還保持最好味道的熱食祭祀給鬼怪了。

洛九音系着圍裙熟練颠勺,在竈火和排骨翻炒的聲音中問道:“怎麽?”

“沒什麽。”何禦道。他倚着門框,有一些話想要說,但話在喉嚨裏時又洩了氣。

洛九音握着鍋柄,腕骨一轉,鍋身滑動,糖醋汁均勻地裹滿了每個排骨。他沒有回頭,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祭品的味道并不全受祭祀時食品的味道影響。祭祀上供,鬼神食其氣。人亦有氣,人的心念随着祭祀附着在供品上,就改變了食物的氣。”

他單手端鍋,另一只手拿過盤子,傾斜鍋身,排骨滑進盤子裏。

“有時會比食品原本的味道要好得多。”洛九音放下鍋,端着盤子轉過身,在煙火氣裏微笑。

何禦怔了怔,心頭劃過一枚流星般的閃念,回頭卻怎麽都抓不住。

洛九音端着菜走出廚房。香氣從何禦的鼻端劃過,他把閃念抛之腦後,盛了兩碗米飯、拿了兩雙筷子,期待地走到餐桌旁,準備嘗嘗這傳統做法的傳統糖醋排骨——當然,在洛九音那叫他會的第二道菜。

酸甜的醬汁恰到好處,解去油膩的同時,更襯托出了肉香,排骨肉質軟嫩,一抿就從骨頭上下來了。配上米飯,絕了!

糖醋熬的汁和番茄醬熬的汁各有各的優點,糖醋汁有老醋陳釀的酸香,酸味更加清冽解膩,番茄醬汁有番茄的果香,更加柔潤綿和。

總之,都很好吃!

陳石雖然聞不到味道,但那汁水紅亮的色澤也太誘人了。他摸了摸肚皮。不饞。咱剛在小城堡裏吃了一肚子美味的茶水糕點呢!

何禦剛吃完,店面就被敲響了。

外面站着個戴着頭盔的青年,左右手各拎着一個大口袋,上面印着“好滋味餐館”。

陳石疑惑地打開門。

七分協會的小劉揚起禮貌而不失熱情的微笑:“您好,您的外賣到了。”

然後,他就和還穿着圍裙的洛九音對上了眼。

禮貌而不失熱情的微笑,僵了。

20分鐘前,好滋味餐館收到了一個外賣訂單。

好滋味餐館用的是偶師趙的人偶廚子,手藝穩定菜品幹淨。這家店也不圖賺錢,因此菜量大而實惠,定價只比成本多提了一點利潤,很快就在周邊打下一片市場。連靈事局都訂他們的餐,可把鬼影謝得意壞了。

餐館生意好,訂餐的客戶越來越多。有外賣訂單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直到他們看到送餐地址。偶師趙立刻安排她的廚藝人偶先加急把這份訂單裏的飯菜都做出來了。但是,做完之後,誰去送這個外賣,就成問題了。

他們給靈事局送餐都随便找個員工就行了,但這次的訂餐地址可是會長隐藏身份打工的那家!

會長不許他們暴露他的身份,但是他們也鬧不明白這份訂單是不是會長有事要交代,所以也不能真找一個普通員工去送。

誰去呢?

偶師趙和鬼影謝不行,他們倆身份麻煩,最好一點痕跡都不要留。鬼影謝還對這個平平無奇的店主很有意見,認為他搶了銅面大人和會長大人合作的位置。太低層次的員工也不行。于是,小劉就被推出來了。

小劉很激動。他也不是時常有機會能面見會長大人的。

但是,他印象中的會長大人一直都是不怒自威的。小劉真沒想看會長大人穿圍裙的樣子。

不會被滅口吧?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小劉內心開始刷屏。

“是我訂的!”何禦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外賣,“謝謝啊。”

“不客氣。”小劉還記得不能暴露,勉強維持住了微笑。

何禦沒注意,接過東西後就關了門。

小劉在門外擦了一把冷汗,心道這幸好不是讓鬼影謝大人看見。

房間內,陳石一臉好奇。老板不是剛吃過嗎?怎麽又訂這麽多?看這量,得有三人份了吧?

何禦把飯菜擺在桌上也不吃,一直等它們放涼了,然後拿了個香爐,取了三支香,認認真真地點燃插上。他希望享用這頓飯的鬼怪能夠嘗到溫暖的味道。

然後又把陳石的嗅覺封印解開了。

陳石已有猜測,激動又不敢确認:“老板?”

“試試吧。”何禦微笑。

陳石嘗了一口番茄炒蛋。

熱氣騰騰的,熨帖地滑下肚。

陳石有點想哭。

十幾年了吧?這一口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他已經十幾年沒吃過了。

何禦笑起來:“吃完把桌子碗筷都收拾了。”

陳石用力點頭。

何禦離開餐廳,把洛九音也拉走了。

餐廳裏只剩下陳石。他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眼睛有點發酸。

他沒想到,老板會一直記着他吃不着飯菜。這只是一件小事。對他的存在、他的能力、他幹的活沒有任何影響。可就是這種不摻雜任何其它考量的記挂,才最珍貴。

陳石離開餐廳,抱起小玩偶,又敲了敲紅色老電話,搖了搖裝着舊網球的小竹籃,回到餐廳,拉開四張椅子。

他坐一張、小玩偶坐一張,剩下兩張椅子上,一個模模糊糊顯出個老人的身形,一個印上四只乖乖蹲坐的小梅花腳印。

小玩偶輕輕“呀”了一聲,小小吞咽了一下,驚喜又不安。

“我、我們可以吃嗎?”

他們還對店主藏着呢。這是店主買來給陳石的。

“老板買了三個人的菜量。”陳石輕聲說道,“他離開前還特地拉走了新員工。”

這就是留給他和其他鬼一起吃的空間。

飯菜都冷了,氣卻是熱的。他們都聞得到。很樸素的,家常菜的味道,但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食物,能比它們更溫暖、更美好了。

陳石找了個空盤子,桌上的菜裏還有一道白水肉,這個阿黃能吃。他夾了一盤子放到阿黃面前。

阿黃沒吃幾口就不滿足了。伸出一只小前爪搭上桌沿。你們都吃好幾種!就給我這個?

陳石用筷子敲它腦袋:“不行!你是貓!你不能吃鹹的!”

何禦躺在二樓的搖椅上,在夕陽的暮光裏懶懶搖晃,喃喃:“都是鬼了,還有什麽不能吃的?”

他左頰的小酒窩又露了出來。

洛九音摘了圍裙,坐在一旁的飄窗上,手中翻着一本書。低垂的眉眼安寧平靜。

“謝謝你教我那個辦法。”何禦說道。

洛九音擡起頭,眉眼溫和:“你看起來心情好多了。”

何禦怔了怔。

“小城堡裏。解靈術會使人和鬼怪共情。”洛九音道。

何禦看到的更多,他只會共情得更深。

不說不表現出來,不代表不難過。

何禦翻了個身背過去,半晌後,小聲嘀咕一句:“我就不計較你只會做兩道菜的事兒了。”

夜漸漸深了。店門一家一家落鎖、小區裏的燈一家一家熄滅。

何禦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抱着他的鯊雕抱枕沉進夢鄉。

樓上的燈也熄了。

小谷洗漱完,躺在床上安心地閉眼睡覺。媽媽是暖的。

關绮煙将兩個玩偶放到床邊。在碰到這個大熊玩偶後,她就感受到了溫暖。她摟住小谷,閉上眼睛,在深邃包容的夜裏,她做了一個夢。

那是關绮煙離婚之後的事。她的媽媽躺在病床上,身體瘦削。關绮煙握着她的手,那只蒼老柔軟的手用力地握着她,憂心忡忡。

“我死之後,你該怎麽辦呢?”

關绮煙的母親在去世的時候,也一直不放心。帶着這樣一個病孩子,她的女兒未來該怎麽辦呢?

關绮煙在睡夢中依偎着大熊玩偶。

媽媽……

小城堡的安全屋裏,蒼老女聲的嘆息悄然散去了。

明月高高懸着,照耀每一個失家的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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