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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小礦洞中。
老宋、大趙、小路……他們的臉上不見了關切和鼓勵,顯出猙獰可怖的死相,他們伸出枯瘦如骨的手,撕扯着身上的金光,雙目怨毒兇戾,可是卻在淌下痛苦的淚。
那層薄薄的血色在消減着。它在被金光消磨,也在被怨煞侵染,盡管還在努力地維持着,卻好像支撐不了太久了。
降臨派的陣法并不只是鎮壓着礦工們的魂魄,在這許多年中,陣法早已與他們成為一體。他們自身,就是陣法的根基。
烏連岱勉力倚靠石壁坐着,周圍的石壁上嵌着幾枚梭子形金屬儀器,互相之間連接着無數條激光防護,勾勒成陣,阻擋襲來的降臨派教衆。他的雙手仍然捧着紅塵碗,流在碗裏的血是青紫色的。
酒店裏,柳雪晴忽然按住心口,痛苦地跌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
何禦木木站在原地。他感覺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在他胸中沖撞,但他的心又像一個破掉的碗一樣,把所有濃烈的、将要誕生、将要洶湧的情緒都洩了出去,以至于他竟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
但他感覺到自己能做什麽。
他擡起手,捉住那金色的光輝就好像捉住一片薄紗,五指用力一收,薄紗在他手中破碎。
他看到這些金光的來源。
看到那個巨大的祭壇、看到狂熱的大主祭、看到瘋狂的降臨派教衆、看到扭曲的怪、看到烏連岱、看到洛九音望向這邊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手腕上垂落的寬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竟已經披上了銅面的墨青長袍。
他好像……自然就知道了該怎麽運用這一份力量。
“小煤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厚重的編鐘,有金屬的韻律,在封閉的空間中回蕩,“護住他們。”
小煤球從他的影子裏鋪展開,它像從一株幼苗突然長成了參天大樹,力量豐沛洶湧,它鋪天蓋地的影裹住洛九音與游客們所在的洞穴,沒有任何力量能夠突破它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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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禦的袖拂過礦工的魂魄,一層更浩大、更不可抵擋的力量籠住了他們的魂魄,在這純粹博大的力量之下,那些污穢的力量就像雜質一樣被灼盡了。所謂的陣法牽連,就解去了。
礦區越來越混亂了。
何禦揚開手臂,右掌擊到石壁上,廣袖翻飛,震蕩的力量一路追逐着金光,傳遞到祭壇上。
九層十六角的金飾都被這力量震動得混亂搖晃起來,幾乎要從挂角上掉下祭壇。它們散發出來的金光随之散亂,被血色一一逼退。
何禦向石壁走去。濃郁的陰煞在他足下延伸,開出一條鬼道。
礦工的魂魄追随在他身後,向着地底而去。
祭壇上的大主祭猛地嘔出大片帶着內髒碎片的血,雙目不可思議地睜圓:“銅面?!”
就算是銅面,也不應該能夠如此輕易地影響已經開始進行的儀式!銅面的力量為什麽會與祭壇如此協調?!
烏連岱單手握着紅塵碗,勉強站起來,身形搖搖欲墜。
因為那突然出現的震蕩,力量消耗比他想象中的少。然而他此時也幾乎要陷入絕地。
身前的洞窟中,是無數瘋狂的降臨派教衆,身後的通路中,之前被釋放的怪正在奔襲而來。
一只手忽然從他身後倚靠的牆壁中伸出來,捉着他的領子把他拎進了石壁裏。
鬼開道!烏連岱心中一驚。
“銅、銅面?!”
他沒和銅面打過交道,但他認得這身标志性的打扮,還有無法模仿的氣勢。
青銅面具、暗青長袍,無盡的暗影在他身後鋪開,無數冤魂追随在他身後。
但是銅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會出手救他?
七分協會和降臨派向來不對付,假如是他們也覺察到了降臨派暗地裏的動作,所以前來破壞,的确說得通。
可是七分協會和靈事局的關系也并不融洽,烏連岱不覺得自己和鬼影謝那點算不上交情的交情能夠讓銅面出手救他。難不成是七分協會來的人不多,看靈事局現在和他們目的一致,所以留他幫忙?
何禦放下手,袖口滑落,遮住手指。他看向中央的祭壇。
他之前嘗試過按照除靈師修行的方式入靜,但他在入靜中卻沒有看見自己的靈藏海,反而看到了一座深邃如淵谷的山。這個祭壇的氣息,讓他想起了那座山。
這座祭壇與銅面有什麽關系嗎?
降臨派鎮壓礦工怨魂的陣法已經破解了,但怨魂們并沒有解脫。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為何而死、知道了為何久困于此。
知道了,就産生了怨恨,怨恨沉重地壓在魂魄上,他們就不得解脫。
降臨派已經不再能利用他們為鬼域打基地,但鬼域的形成并沒有被阻止,反而更快了。
“為什麽……為什麽鬼域還會誕生?!”烏連岱看着祭壇。
降臨派的大主祭随手揪來一個教衆,用儀式長矛挑破他的心髒投入祭壇中央的深井。
奔襲而來的怪會攻擊所有阻擋在它們面前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地跳進了深井。
從那口井開始,鬼域已經誕生,籠罩了整個祭壇,并且在不斷地擴大着範圍。
何禦和烏連岱所在的位置,正好在鬼域的邊緣。
何禦向前伸手,他感覺自己的手像是陷進一片膠凍當中,難以前進,動作像是被放慢了成千上萬倍,以幾乎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接近着鬼域。
烏連岱看得心驚。
他們眼前仿佛距離祭壇只有數米之遙,但是由于鬼域的影響,空間扭曲折疊,這段距離已經如隔天淵,幾乎不可能接近。
而且,在這種尚未穩定的鬼域與現實邊界地,空間的扭曲是混亂無序的,不斷變幻的空間可以輕易扯碎鋼鐵,人在裏面筋斷骨折都是輕的,更大的可能是被卷入其中,徹底粉碎。但銅面除了速度變慢竟沒有任何影響!
通緝榜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但銅面有這個實力,根本用不着留一個虛弱狀态的自己幫忙。他到底為什麽救自己?
何禦沒想那麽多,他就瞧見個自己認識的,順手撈一把。他收回手,垂眸看着祭壇。
那裏面的氣息很混雜。他曾經去過的小城堡和游樂場鬼域,那兩個鬼域之中只有一個鬼主,也只有一套規則,它們的氣息是順暢的。但是這個鬼域的氣息十分渾濁,何禦還從中感受到了另一種氣息,更深、更古老,充滿了殺伐與血腥氣。這讓何禦腦中突然蹦出一個概念:
“他們打造的不是獨一鬼域,是聯合鬼域。”
烏連岱聽他聲如銅鐘,無情無性,不似活人有生氣,又不似鬼怪有陰怨,一時竟拿不準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只不過聽他的話,再看那祭壇所成的鬼域,隐隐覺察出更多的東西來。
在金光發出的時候,祭壇上的鬼域就已經成型了,只不過是被壓在祭壇的深井之中。
降臨派用遇難礦工的怨魂、他們培養的怪,和自己人來喂養它。
聯合鬼域不止一個根基,就算缺失了這些礦工怨魂,鬼域同樣可以成型,并且因為少了一部分需要容納進入的力量,反而形成得更快了。
烏連岱也感受到了鬼域中那血腥殺伐的氣息,他神色凝重:“将軍墳。這裏曾經是古戰場!”
慶銀礦場所在的地名叫做将軍墳,那是近千年前的事了,據說有一位不世猛将曾經帶兵在此拼殺,卻因為後方坑害,兵敗于此,與部下精英一同被坑殺。後世人為了紀念,給這裏立碑建墳,取了個将軍墳的地名。就在幾公裏外,還是個景點呢。
降臨派選中此地建立鬼域,是精挑細選取的雙重陰煞地!
現如今,鬼域已形成,又無法靠近。只能等它自己擴張,把外面的人和環境都容納進去。
“你可以離開了。”何禦說道。
他看出烏連岱受傷,一個受傷的人并不适合進入危機四伏的鬼域當中,趁現在鬼域沒擴張出來的時候離開正好。
但何禦自己并不打算離開。
他一向最讨厭麻煩,可這一次不同。這鬼域之中,不知有什麽在影響着他,他心中的情緒一直不對勁,好像有一個空洞,把他所有的情緒都往外漏。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收不回銅面的外袍和面具。
假如不想用靈事局通緝榜第一的身份過後半輩子,他必須把這該死的鬼域解決,找到自己脫不掉馬甲的原因。
而且,在他身後,還有數百枉死的怨魂。
何禦沒有太多情緒,但他想讓這些怨魂的痛苦能夠得到報償。
烏連岱看銅面沒有離開的意思,想他恐怕是打算進入鬼域解決降臨派的人。
鬼域本就兇險難辨,聯合鬼域情況更是複雜,此處鬼域又是降臨派所造,他們必有自保乃至掌控鬼域的手段。
銅面敢在這種情況下獨自進去,但他真的能解決這個鬼域嗎?他的确是沖着解決鬼域來的嗎?
烏連岱不能信任七分協會。
“我還能行動,我要留下。”他說道。
游客洞窟之中。
洛九音看着被陰影包裹的石壁,摘下手套,再次擡起手。
小煤球探出一小段觸肢,放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像在說“有我呢,沒事的。”
洛九音笑起來。
小煤球看他帶笑的眼,不知怎麽就晃了神。
洛九音輕喚了一聲:“鬼影。”
鬼影謝化作一道幽影,出現在洛九音的影子裏,彎腰擡手,恭謹地遞出一件折疊整齊的灰藍色鬥篷。這鬥篷不知是什麽面料,沒有任何繡紋,色彩像濃霧之下的大海,好像還在寂靜地起伏着波濤。人的視線投注于這片海面上,就要随之沒入海底了。
洛九音披上鬥篷,戴上兜帽。兜帽下生出海霧一樣的陰影,逐漸向下彌漫,遮掩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線條鋒利的下颌。
他走進石壁,消失不見。那是七分協會在附近開好的鬼道。
靈事局多是活人除靈師,走鬼道多有不便之處,七分協會可沒這個顧慮。
洛九音的影子留在了原地,随之生長,又化作了一個“洛九音”的身影。
這是鬼影謝的能力,八方鬼影:幻影。
留在洞窟中的游客們仍一無所知,絲毫沒有發現換了一個人。
小煤球才回過神,它懵懵地看了看礦洞。唔……一切都很正常呀。
洛九音在鬼道中走進了降臨派的鬼域。
來到降臨派在此處的駐地後,才發現,降臨派的膽子,比他以為的更大一些。
洛九音唇畔含笑,漆黑的目底一片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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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