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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閻羅王”很滿意。

現在節奏對了。孽鏡地獄,照一切前塵罪孽。

他們殺戮、他們欺騙、他們逃跑、他們不講衛生、他們惡言、他們不知恩德、他們影響市容市貌、他們貪婪……

他們都有罪!

那個難搞的家夥已經墜入記憶最深的夢中。那是由他自己而生成的牢籠,人可以打破別人設下的牢籠,但沒有人能打破自己設下的牢籠。

就把這個人先困着吧,先享用完這些小鬼作為祭品!

鎖鏈、鐵鈎、剪刀、磨盤、鐵臼、鐵簽……種種刑具浮現。一個個頂着不同頭顱的小鬼随之出現。

烏連岱認出這些頭都屬于之前鑲嵌在鐵門上的那些怪物。

他還沒能找到鬼域核心的鐵鏡片。在推算的時候,他感覺這個鬼域很奇怪,好像有很多個核心,又好像只有一個。這極大地阻礙了他的效率。

如果沒有銅面,僅靠他自己,他最多只能自保,很難把這些黑礦工的怨魂一起帶出去。

靈事局只救人,必除鬼怪。他可以利用紅塵碗自己逃出去。這不算違反原則。而且,銅面生死不知,他就算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麽用,只會平白搭上自己。

烏連岱扣住了紅塵碗。

很冷。

很靜。

好像在往下墜,沒有底,落不了地,只能一直墜一直墜。

他是在哪裏?

想不起來。

為什麽會往下墜?

想不起來。

他是誰……

他叫何禦,性別男,25歲,下周就26了。

不、不對,他已經死了,死後又穿越到另一個人身上。

他穿越到了一間公寓中,周圍的鄰居都很友好……不對,他記得一座灰黑色的山,他撿到了一個人……

那是什麽山?撿到的人是誰?

山和人的影像在他心中黯淡了。

他穿越了,開了一間玩偶店,他……他在往下墜。

他為什麽會往下墜?

——這是你的命。

有什麽空冥浩大的意志往他的頭腦裏塞。

——無命之人。

——領受天命。

天命。天命是什麽?

罔山。

孽煞。

報償。

他聽到好多人的哀呼。

痛苦的、執着的、不甘的。

又好像什麽聲音都沒有,只是有許多太過濃烈的情緒,産生了幻覺一樣的聲音。

這些濃烈的情緒像洶湧的海嘯一樣,擠進他的身體、沖進他的腦海,把他的情緒和記憶都淹沒了、沖淡了,把屬于他自己的部分,都擠了出去。

哦。原來碗是這樣破掉的。

那些洶湧濃烈的情緒并沒有變成他的情緒,而是彙聚成了一種意志。

身披墨青長袍、頭戴青銅面具的人在世間行走。

為沒能得償的孽煞給予報償。

青銅面具上的光彩越閃越急。

但上一次穩固住它的人并不在這裏。

灰白道路上,洛九音忽然停下腳步。

跟在他背後的幾個大鬼怪不明所以。

洛九音凝望着眼前的山,目光像穿過了山體,落在另一條道路上。

“空谷。”他喚道。

一顆小小的熒光落在洛九音掌心。

洛九音曾命令空谷在何禦身上留下一聲心跳,這一點小小的熒光,正連接着那聲心跳。他可以利用這聲心跳震醒何禦的神智。

洛九音将這枚連接着心跳聲的熒光握在掌中,凝望着遠方,暫時沒有激發。

孽鏡地獄裏一聲聲“有罪”越疊越高。

這聲音甚至闖入了夢裏。

有罪。

有罪之人,當負孽煞。

名為“何禦”的情緒從碗裏漏盡了,名為“何禦”的碗好像也破碎掉了。留下的這個幾乎不能稱之為“軀殼”的東西,依照那浩瀚意志行事的存在,該叫做什麽呢?

他感覺自己好像不再存在,或者說,他已沉在夢中,在夢中看着另一個“自己”在行動。

銅面的記憶流轉。

循着孽煞的指引,他找到一個又一個生靈。有時是動物、有時是普通人、有時是除靈師、有時是鬼怪。

他們在面對銅面的時候,都很恐懼。因為那青銅面具下,有一雙不屬于生靈的眼睛。

沒有情緒、沒有變化,深邃無波,像無底的深井、像沒有星月的夜晚。沒有憐憫也沒有仇恨,平靜地帶給他們絕望。

那些塑造出孽煞的生靈,沒有一個背負得起自己所造的孽。他們大多痛苦地哀亡了,掙紮着祈求着,好像忘記了這些孽煞本就是因他們而誕生的。

有罪。

很吵。但醒不過來。

烏連岱把紅塵碗扣在銅面耳邊,重重一敲:“快醒醒!”

當!

這一叩,用的是醒神靈術,紅塵夢醒,紅塵碗也有驚醒執迷的效果。靈力振動中誕生了雷鳴一樣的聲音,又經過紅塵碗的放大,緊貼着耳朵傳了進去。

蘊含靈力的巨大的震動傳進夢境。

何禦在記憶裏跌落向深淵。

跌落着跌落着……深淵地震了。

好大一聲!震得人耳朵疼。他在夢裏迅速跌到底。在到底的一瞬間,從夢中驚醒。

何禦感覺自己還沒有醒,醒來的是一種“狀态”,名為“銅面”的狀态。仿佛人在半夢半醒中起身夜游,看得見、聽得到、能行動,但思維是漂浮的,情緒是空洞的。

可是他又同時感受到了得心應手。對他所具有的力量,對他所能做到的事。

碗是破掉的嗎?

不。

碗現在才是完整的。

魂魄是一個碗,心是碗上的窟窿。

憤怒、不甘、貪婪、渴望、追求……心在不斷産生這些裂痕,把所有的力量都漏掉了。

擁有裂痕的人稱這些裂痕是産生力量的源泉,不能看見這些裂痕将使他們在追求的路上破碎。

沒有了心,那碗就完整了。

它可以盛裝着力量,以平靜的姿态,到達裂痕遍布者永遠無法到達的彼端。

銅面睜眼了。烏連岱松了一口氣,但緊接着就被那雙眼睛吓了一跳,危險警覺刺得他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黑礦工們已經有受了傷的。孽鏡地獄中的這些刑具并不要人死,而是要人痛苦。老宋的腳掌被鐵釘紮穿,大福失去了一條手臂。持着刑具的小鬼們哈哈大笑,用鞭子驅趕被鐐铐鎖住的罪人們去跳火柱。

那些痛苦的怨魂們,仍死死遮蓋住銅面的身影。

“有罪。”銅面的聲音很低。

烏連岱渾身一繃。

銅面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無波的金屬質,但烏連岱卻從中感受到了恐怖。

像從天上劈下的雷。

有人将雷霆形容為憤怒。但雷霆并沒有憤怒。它從天上劈落,也許會劈到空地上、也許會灼毀一株老樹、也許會毀滅人的性命,但無論它落在哪裏,雷霆都沒有憤怒。

雷霆因此而可怖。

附近幾個聽見這一聲的小鬼直接吓掉了手中的刑具。它們看着蘇醒的銅面,想起這是個能徒手捏碎刑具的狠人。它們的腦殼可比刑具要脆弱得多!

附近的礦工怨魂欣喜地退回銅面的影子,順便不忘把烏連岱也一起卷進去。還有一些被刑具和小鬼們捕捉到的怨魂被困在了遠處。

烏連岱眼見着銅面身影一閃,快得好像消失在原地,直接出現在遠處,硬生生把一個蜥蜴頭小鬼按在了釘床上、一個野豬頭小鬼砸進火炭裏……

這些小鬼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一個個抛下刑具,鬼哭狼嚎地逃跑了。

在所有的礦工怨魂都擺脫了刑具回到影子裏後後,銅面仍然沒有停手,把所有還沒來得及逃走的小鬼都挂在了孽鏡地獄的刑具上。

烏連岱默默縮了縮腳,他怎麽感覺銅面在醒來後,出手更兇殘了?

鬼域裏再沒有小鬼和刑具,銅面的身影照映在一張張鐵鏡上,在鐵鏡裏形成了一個個受刑的痛苦畫面。

銅面走近他被勾着舌頭吊起來的那片鐵鏡,伸手進鏡面裏,把那個受刑的“銅面”硬生生拽了出來,然後,捏着脖子用力一握。

小路打了個寒顫,在烏連岱耳邊嘀咕:“老大也太狠了!”

面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長相,下手都這麽利落!

烏連岱觀察了一陣,含糊地“唔”了一聲作為回答。

他感覺有點奇怪。銅面現在的狀态……給他的感覺與之前有種微妙的不同。感覺還是那個人,但就是不一樣……很不一樣。

之前的銅面讓他緊張警惕,現在的銅面讓他汗毛直樹。

勾舌“銅面”慘死,幻象散去,化作一片光亮的鐵鏡片。

來自“閻王爺”身上的鐵鏡片才能起到把真人的狀态和幻象同調的效果,雖然沒能起效,但鐵鏡片還是在的。

烏連岱眨了眨眼。

哦……銅面生氣了。找不到核心鏡片也沒關系,看起來他打算一片一片拆了所有的鐵鏡片。

“閻羅王”坐不住了。

“戮害他人,當受刀山之刑!”

鐵鏡內的場景霎時變成了一座由鋒利的鐵刀鐵劍所組成的山。

鏡面化開,刀山就變成了實體。鐵鏡內的氣息陡然險惡起來。

銅面腳下的鏡面也化開,他跌落向刀山。處處皆鋒刃,沒有任何可以落腳的地方。

“我可以……”烏連岱急促開口,他想用紅塵碗嘗試帶人強行脫出孽鏡地獄。

“不要吵。”

銅面左手握住腕上的鐵鏈一甩,鐵鏈便勾在了一片刀刃上,緊接着借力蕩了一圈,他縮足避過身下的刀刃,再蕩上來時,足尖恰好點在勾住刀刃的鐵鏈上。

鐵鏈略短,一頭系在他腕上,銅面單足點着鐵鏈,蹲伏在刀尖上,像一只蓄勢待發的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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