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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光頭開始提前慘叫:“你們推斷的都對啊!別逼問了!別逼問了!”
“是嗎?”何禦低頭看他,雙目幽深平靜,“人、鬼、怪、神。我倒覺得,祭壇之上,分類應為祭品、信徒、祭司,和神。”
光頭打了個磕絆:“那個……那個……”
席壺懂了,刀光閃過,光頭的左手尾指霎時只剩下白骨。
光頭慘叫起來。可惜他所有關節都被卸掉了,此時只能躺在地上顫抖,連掙紮都沒法掙紮。
席壺目光煞氣刺骨:“繼續隐瞞。你隐瞞一點,我剔你一段骨。人身上有206塊骨頭,你已經把自己改造成怪了吧?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段骨夠我來剔?”
光頭冷汗森森。他們這些大主祭早已抛棄人的身份,把自己改造成了怪。人的身體是有極限的,但怪可以超越極限,是比人更優秀的存在。他的改造讓他獲得了許多詭異手段,在提高自身能力的同時,也降低了這具身體的痛苦極限。換句話說,人的疼痛等級有十二級,他的最高也只到八級。哪怕是受到了最嚴重的傷害,也不會因為過度疼痛影響他的神智。
但是剛剛席壺給他來的那一下,痛感幾乎要叫他昏過去,他感覺自己像被割了一萬次,那疼痛仍然在他神經中顫動,同時作用于他的精神。這種痛苦絕對超标了,甚至可能超過了人的疼痛等級,是那柄煞器的作用。
“我知道的……都說。”光頭艱難說道,“兩種分類都是對的。枯黃是祭品,暗紅是信徒,灰白是祭祀,深黑則指向神。道路劃分,就這些了。”
席壺看向何禦:“你問。”
他對破除小罔山沒有思路,銅面看上去像是有想法,既然如此,那就讓銅面來。他可以協助。
“有祭品,有祭壇,就要有供桌。”何禦說道,“那口井在哪裏?”
靈事局的人一臉茫然。他們進入鬼域的晚,沒有見到光頭大主祭在礦洞中布置的祭壇。
何禦是親眼見到鬼域成型的,他看到祭壇中央存在的那口深井,光頭把祭品投入井中,鬼域也自井中成型。
他不清楚那口井有什麽作用,但它絕對是鬼域中的重要部分。
光頭嘴巴開合幾次。席壺刀光一閃。光頭慘叫道:“消失了!小罔山成型後,那口井就消失了!整座小罔山都是供桌!”
席壺又是一刀,光頭在慘叫中嘶嚎:“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隐瞞!”
他又嘶啞地大笑起來:“沒有用!沒有用的!罔山已經注定降臨!你們殺不殺我,都影響不了!”
除靈師們心沉了下去。
這說得通。無論走在哪一條路上,最終都是在花費力量打破鎖鏈。
所謂的祭品、信徒之劃分,到最後都不過是供給罔山的獻祭。
何禦感受得到他們的情緒。席壺在憤怒,除靈師們驚懼緊張,項陽自責不安。還有烏連岱。他在何禦的影子中,聽見了外面發生的一切,現在正拼命想冒出來,在影子裏大聲喊着。他的紅塵碗與渾天儀同是能夠影響鬼域規則的法器,他想用紅塵碗輔助破碎的小渾天儀,也許能夠定下最後一個方位。
他想出來拼命,可銅面的力量像山一樣,把他死死壓在影子中。
何禦對這一切都感受得很清晰。他想他也該有情緒的,可是他什麽都感受不到。
沒有感受,反而使碗中的水平靜清澈,能夠倒映出最細微的地方。
他低頭看着腳下,說道:“退開。”
席壺拎着光頭後退幾步。
何禦擡起腳,向前重重一踏,正踩在陣法中心。
陣法驟然發出刺眼的光,兇悍的力量陡然爆發,卷起無盡風沙。
席壺臉色一變,身形連閃,把離得近的除靈師全都扔遠了,死死盯着那裏。
陣法的力量也是小罔山核心的力量,它沒有繼續向往擴散,那可怕的力量凝聚在中心平臺上,飛卷的風沙鋒利如刀,只隐約能看見風暴中心有一個衣袍翻飛的身影。
但另一股力量比它更加兇悍、從那人的足底傳至大地,在狂暴的風沙中,踏出了一聲清晰的裂響。
先是一聲,然後是連續不斷的許多聲。
陣法的光芒暗了,風暴的力量弱了,它們很快就都散去了,只留碎裂的地臺。銅面飛揚的衣袍垂落,姿态仍然平靜。
他的身形再一閃,就到了地臺旁邊。碎裂的地臺開始向內崩塌,露出臺下黝黑的深井。
地臺的碎片跌進深井中,被黑色吞沒,最後只留下一片圓形的黑口。
席壺神經緊繃,在感受到黑井氣息的一瞬間,他就雙手握刀弓起了背。
黑井并不是因深邃而漆黑,它從井口開始就是純黑的。那些地臺碎片在掉進深井的一瞬間就被黑色吞沒了。它并不像是一口井,更像是能吞沒一切的黑洞。
如果這口黑井就是小罔山的核心……席壺并沒有信心毀掉它。
但必須得試一試。
他向前邁了一步。但有人比他更快。
人的腳步是可以傳遞出內心與狀态的。席壺腳步沉重而不拖沓,那是他下定的決心。可是銅面從他身旁走過的腳步,竟與之前一樣沉靜平穩,好似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席壺不由看向他:“我們聯手……”
何禦已走到深井旁邊。
他在這口井的氣息中感受到了熟悉。
冰冷的,死寂的。讓人一點一點窒息……
“銅面,你在幹什麽?銅面?!”
席壺眼睜睜看着他走到井旁,身上的衣服忽然無風自動,爆發出一股可怕的氣勢,緊接着,他雙手并起,像是要撕開什麽似的,又像是要抓住什麽,對着那口黑井用力一扯。
鬼域核心驟然震蕩起來。
狂沙亂舞,風暴呼嘯。附近的人都被迫遠離,席壺頂着風沙向前,大聲呼喊着什麽。
但何禦什麽也沒聽到。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那種冰冷死寂到幾乎要人窒息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在孽鏡地獄中,腳下被照出的黑影。
他的腦中劃過無數記憶碎片,都是銅面的,但這些記憶碎片又像是流星一樣轉瞬即過,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他的頭腦中像是下了一場流星雨。
太多、太密、太破碎。
青銅面具上紋路閃爍不定。
深井的氣息浸透了他,何禦感覺自己像是斷裂的磁鐵,要被自己的斥力撕扯成碎片。
他幾乎要向前栽倒,只用最後的神智,控制着自己向後撤了一步。
他按住自己的心髒。那裏應該感受到劇痛的,而他在面臨痛苦的本能中彎腰。可是疼痛并沒有降臨。
有血肉,才會有疼痛,有了心,才會有情緒。
他沒有感受到疼痛。
好像那裏是空的。
因此,哪怕在被撕裂成碎片的時候,也是不會疼的。
風沙歇了。
他向後倒去。
但他并沒有倒在地上。
有人接住了他。
席壺因為陡然停歇的風暴踉跄了一下。他看見一個穿着灰藍鬥篷的人突然出現接住了銅面。
他擡起刀,指向那個人,戒備問道:“你是誰?”
洛九音穩穩坐着。何禦跌在他懷裏。
青銅面具之下,那雙眼是睜着的,但整個眼睛都是渾黑的,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洛九音從背後攬着他,擡起一只手蓋住他的臉,寸寸撫過青銅面具。
那些混亂的紋路在他指尖逐漸理順,那雙眼中的渾黑寸寸褪去。
磁鐵倒轉了。
在斥力下即将破碎飛散的魂魄,又在引力下以前所未有的緊密聚合在一起。
何禦睜着眼,世界重新變得清晰,在虛無的冰冷死寂中,有人把他撈起。
他感到身體仍然虛軟無力動彈不得,只看見那隐在兜帽與迷霧中的一段下颌。
那個不知名的人正在低頭看他,一只手撫着青銅面具,另一只手沿着他的小臂滑過手腕,從手背扣住他的手,五指嵌進他的指縫,引導他的手對準那口深井。
何禦感受到溫度。說不清是冷是熱,但很熟悉。
“罔山無僞,”那個人說道,“不可亵。”
有什麽東西從他們的掌中落下。
并不是什麽強悍的力量,那更像是一句宣判。
四方接天的柱子忽然開始震動,從頂端開始崩塌。
鬼域核心震動着。失去了四柱的連接,它從陰陽罅隙開始沉落,降回陽世。
失去了與罔山的連接,這口井迅速變得平凡。那冰冷死寂的漆黑褪去了。
鬼域開始崩塌。
洛九音放下手,他袖口一緊。
何禦抓着他的衣角。
何禦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恢複行動力,但不知道是在什麽的支撐下,他硬是生出一股力氣,緊緊抓住洛九音的袖口。
何禦啞聲問道:“你是誰?”
他看不見這個人的臉,卻感覺到熟悉。那種……像纏過身側的風、跟在後方的腳印、落在肩膀上的月光。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認識了這個人。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感受過這個溫度。
那人沉默着,他的眼藏在兜帽下的陰影裏。何禦感覺得到他在看自己,那目光很柔軟,透着熟悉。
那雙熟悉的手蓋住他的眼。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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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