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知青歲月(十五)
知青歲月(十五)
周雲輝點燃了一支煙,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一堆文件發呆。
忽地,他站了起來,猛地将桌上的文件揮在地上。
這個場主做得實在太窩囊了些,現在連高語冬都欺負到他頭上來了!
一百多塊錢還有各種票,他一時半會兒上哪裏去湊?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周雲輝一支接着一支抽煙,地上扔滿了煙頭。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他将手上還沒有抽完的煙扔在了地上,用腳狠狠地碾了碾,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周雲輝前兩天才将民兵隊要回來,要回來的那天,回去就跟董青山說過了,要董青山來幫他。董青山聽了之後,激動得跟個什麽似的,一晚上都翻來覆去的沒睡好覺。
可是現在,周雲輝不得不将這個名額給賣出去籌錢。他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跟董青山商量一下,可是他又不想讓董青山知道高語冬向他要錢的事情。之前因為将董青山當成兄弟,在他面前,也就沒有将自己寫了欠條的事情說出來,董青山雖然知道他用高語冬的錢票,但是并不知道他給高語冬寫了欠條。
而且,高語冬管他将之前的錢票要回去,這就已經夠丢人了。不過就是一個民兵隊的隊長,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職位,他以後再給董青山弄個更好的就是了。
前兩天有人知道他将民兵隊要回來之後,還托人明裏暗裏地打聽過好幾回呢,想要花錢買這個職位。當時因為他不缺錢,而且想将這個職位留給董青山,所以就沒有同意,現在得重新去問問。
錢倒是好湊,就是票難湊到。這東西現在在哪裏都緊俏,周雲輝托人找了幾天,還是沒有籌到幾張。
還有那個磁帶,周雲輝只能讓人去城裏買回來。
自從上回高語冬和楊春蘭打架之後,農場就設了門禁了。連知青都要憑證才能進出。原先當地的一些農民會來跟知青們換一些東西,現在不允許買賣,但是以物易物還是可以的。
高語冬可不像原主能那樣艱苦的生活,她來農場兩個月了,深切體會到的事情,就是,物資實在是太緊缺了,幾乎她需要的很多東西,這邊都沒有。
食堂的菜也是讓人難以下咽,每頓都是窩窩頭。後世換口味才會偶爾吃的窩窩頭,這裏要頓頓吃,而且,這時候的窩窩頭為了管飽,不像後世那樣做得松軟,這裏的窩窩頭稍微冷一點,能硬得可以砸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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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了兩個月,高語冬覺得自己不行了。她感覺自己腸胃都要打結了,嘴淡得,晚上夢到吃的都能流一枕頭的哈喇子。
可是這個時候,想吃個雞蛋,都沒處吃去。他們又不是本地農民,可以自己養點雞,雞生了蛋,還能偶爾吃一回葷的,農場就是食堂和小廚房。小廚房是知青們自己可以加餐做飯的地方,但是沒有東西,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高語冬知道,知青們出去買東西,也不一定就是在供銷社裏面買,供銷社的東西要錢還要票,而且,很多東西都沒有。所以,很多人都是去老鄉家換點東西,或者是悄悄地買點東西。
只是高語冬沒有門路,只好去問和她交好的林夢帆。
林夢帆來這這麽久了,應該曾經出去買過。
這些知青們幾乎都出去買過或者換過東西,只有高語冬沒有。要說原主這個人,信念之堅定,實屬農場第一。別的知青懷揣着為祖國貢獻的信念來了這些偏遠山區,吃了苦頭之後,多少都會打退堂鼓或者是後悔。但是原主沒有,從她的日記裏也能看出這一點。雖然農場的生活辛苦且乏味,但是她從來沒有後悔。
要聽從領導人的指示,保持艱苦作風。她從來沒有去買過什麽不必要的東西。這些對于別人來說,或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這個姑娘,在這漫長的知青歲月中,确實是這樣為國貢獻的信念在一直支撐着她。
林夢帆聽說高語冬要出去買東西,最初很是驚訝,“語冬,你要買東西?買什麽?”
高語冬也不知道自己要買什麽,她就想買口吃的,她媽媽兩個月才給她寄東西,而且原主因為擔心會太惹人注目,所以每次都只讓她媽媽寄一點點,要不是因為要給周雲輝,可能這一點點都不會的。
她現在已經等不到那口糧食了,只能自己想辦法去買點。
“雞蛋之類的吧,最好是能換點豬肉。”
兩個月沒吃着肉,連油都沒有,高語冬是真的覺得自己不行了,提起肉就眼冒綠光。
林夢帆更加驚訝了,要知道,高語冬是農場裏面有名的艱苦作風的代表人,她現在都要吃肉了?
“你知不知道哪裏有這些東西?”
林夢帆點了點頭,她知道,就在除了農場,背後的那個小村莊裏面就有這些。
豬肉不一定有,但是要買個雞買個鴨,買點臘肉還是能買到的。
“你啥時候有空,帶我去一趟吧。”
現在夏播也差不多結束了,知青們有了短時間的喘息之機。
林夢帆看了一眼日頭,
“等晚上點再去吧,你有什麽東西都可以帶上一點,看看農戶們需不需要,他們最喜歡的東西是布,還有錢。”
等差不多太陽下山的時候,就可以出發了。
高語冬一樣揣了一點,布是沒有的,她踹了點糧票,可以直接換糧食的。這些他們應該喜歡。
林夢帆帶着高語冬出了農場,兩人往最近的村子走去。高語冬其實是想戴表的,看看時間也好,可是那塊手表是男士手表,她有點窮講究,戴不出來,平時就放在宿舍裏面,看看時間這樣子。
兩人出發的時候已經五點半了,太陽正在落山,農戶們應該也要收工回家吃飯了,再晚一點,回家洗個澡吃個飯,就天黑了。
農村人,天一黑就上床睡覺,沒有誰會早點不做事情,到了晚上還費燈油熬夜的。
林夢帆進了村之後,帶着高語冬很熟稔地往村落裏面走。
吃過飯的人家這會兒都敞開了大門,坐在門口納涼呢。知青們來村裏買東西不是什麽稀奇事情,甚至有人家看到知青路過,想換點錢的還會主動邀請人進家裏來看看,如果恰好有什麽東西是他們需要的,就可以賣出去換點錢。
當然這都是不公開的。
林夢帆帶着高語冬走了一次之後,高語冬就知道路了。
她跟農戶換了點雞蛋還有臘肉,青椒,大蒜之類的菜,大米她自己都有,所以就不需要。
回了農場之後,高語冬切了一盤子臘肉,半盤青椒,将上次自己自己分到的大米捏了點煮上,就在知青的小廚房裏面,炒了一盤子青椒炒臘肉,一碗蒸蛋。
蒸蛋也就算了,基本沒什麽香味,但是臘肉的香實在是太濃郁了,幾乎數百米之外都能聞到。
這年頭雖然知青們都能吃飽飯,但是都是吃窩窩頭啊,那窩窩頭掉地上都能将泥巴地砸個坑。這叫人長期吃,誰都很傷。這乍一聞到了肉香,不少知青們都厚着臉皮跟着味道過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做飯,這麽香呢。
回來之後,高語冬才發現自己忘記買鹽巴了,好在臘肉的本來就鹹,倒是省了。
高語冬切肉的時候就忍不住流口水了,當臘肉一下鍋,猛火翻炒兩下,肥肉變得金黃且透明,連每一片青椒上都沾得油亮亮的。光是這賣相都讓人忍不住流哈喇子。
臘肉炒的時間不用太久,炒一會兒,再焖一下,揭開鍋蓋,一股子肉香像是有靈氣,直往鼻子裏面鑽,讓人恨不得來上兩大碗米飯,吃個飽。
高語冬以前不太喜歡吃臘肉,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回,但是今天,她一邊炒一邊流口水。
但是炒着炒着,周圍突然開始圍上了人,都提着鼻子吸氣呢,臉上都是一股子陶醉。小廚房雖然供大家使用,但是吃得起肉的畢竟很少,而且誰炒肉像高語冬這樣舍得下料啊,一炒就炒這麽一大盤子,大半盤都是肉啊,那普通的青椒混在肉裏面,油亮亮的,估計味道不比肉差多少了。別的都是割一點點肉,肉香都傳不出去呢。
王桂是最聰明的,他站得離高語冬最近,厚着臉皮問道,“高語冬同志,一會兒你把臘肉炒好了,可不可以不洗鍋,我來炒個飯!”
昨天他自己煮了一鍋飯,還剩了一點沒吃完呢。這鍋是剛炒過臘肉的,鍋上面難免會沾上油,這要是炒飯不知道得有多香。
王桂也算是厚臉皮了,這一般人炒了肉,鍋底上還有不少油呢,這人家可不會放過的。再就着炒個菜,或者是将白米飯放在裏面滾一圈。
高語冬不在乎這個,她點了帶頭,“好呀。”
王桂頓時高興起來,他連忙往人群外一鑽,得趕緊去将米飯給擡過來,免得讓別人搶了先了。
別人看着王桂的眼神從嘲笑變得羨慕,剛才王桂這麽厚臉皮的提出這種要求,本來都以為高語冬會拒絕的,沒想到高語冬大大方方地就同意了。有人暗自可惜,早知道自己也提一提了,就是厚一回臉皮的事情嘛。
高語冬沒想到自己炒個菜還能招來這麽多人,數一數,得有七八個人,都圍着竈臺看她炒臘肉呢。
高語冬最開始是疑惑,随即就明白了。肯定是這臘肉的香味太濃了。
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呢,炒個菜還能被這麽多人圍觀。
不過這些人看歸看,倒是沒有一個人提出來要嘗一嘗的,畢竟都知道規矩,誰拿到點食物都不容易,要是在小廚房做飯都要分東西出去,以後就沒人敢在廚房做飯了。而這些人全部都是男知青,女知青就算是聞到了肉味饞,也不會過來的,太丢人了。
很快臘肉出鍋,王桂也早就抱着自己飯盒站在一旁等了。
高語冬盛菜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兩片肉和少量辣椒在裏面沒舀。
王桂抱着飯盒就想往裏面倒飯,看到裏面沒舀的菜,愣了一下,看向高語冬。他以為是高語冬沒盛完。
“這些留給你。”高語冬說道。
王桂眼睛倏地就瞪大了,“真的嗎,高語冬同志,你要将這些給我?”
高語冬笑了笑,“是啊,留着給你炒飯,就這麽炒幹飯怎麽吃啊。”
高語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沒有這個時代因為經歷了饑餓之後對食物那種發自靈魂的渴望,換句話說,她沒有挨過餓,沒有這個時代的人那樣珍惜來之不易的糧食。所以她可以大方地留兩片肉給王桂。
王桂愣了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高興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他雖然也不太好意思吃,可是實在想吃沒辦法,最後只好跟高語冬道謝。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高語冬同志!”
高語冬端上盤子就要走,看了一眼圍在周圍的知青們。她頓了頓。
她實在是沒辦法盯着這麽多渴望的眼神,就這麽端着肉走了這種事情。盤子裏肉挺多的,她本來是想着自己要一個人吃到飽。
高語冬從一旁抽了一雙筷子,問道:“你們要嘗嘗嗎?”
一個人一片,多了她也心疼。
知青們其實真的沒想過要管她要肉吃,這會兒見高語冬自己過意不去問他們要不要吃肉,都統一地搖頭,想吃肉是不假,但是也不能這樣占人家便宜。
高語冬有些詫異,她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搖頭謝絕。
不過她還是握着筷子端着肉走過去,夾了一片肉,從左到右,一人分了一片。
“嘗個味道吧,我一個人吃了也胖不了。”
高語冬盛情難卻,知青們一人得了一片肉吃。
高語冬發了一圈下來,盤子裏還有大概十來片肉,還有一些青椒,她用飯盒打了飯,先将菜飯端到房間裏去,這才去隔壁叫林夢帆一起吃。
上次兩人一起出去買東西,林夢帆什麽也沒有買,只有高語冬像鬼子進村,看到什麽都想吃。
不過高語冬撲了個空,林夢帆并不在。
高語冬看了一圈,她的方盒放在她那個櫃子上的呢,飯盒上面寫了她的名字,高語冬将飯盒拿去用清水沖了一遍之後,舀了點米飯,又夾了一半的肉和青椒,還舀了雞蛋羹在裏面,将飯盒放回了林夢帆的宿舍。
若是換成後世的高語冬,吃臘肉別說七八片了,可能一餐能夾一筷子都算是好的,這一回,她愣是吃得幹幹淨淨,将臘肉的油都用米飯拌了吃了,吃得滿嘴冒油,還有些意猶未盡。
将盤子和飯盒都收拾幹淨,查不多已經快看不見了,高語冬吃得有點撐,只好就在附近散散步。
林夢帆回到宿舍,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飯菜香,她循着味道發現了那個飯盒。
林夢帆将飯盒拿起來,沉甸甸的,裏面裝滿了東西,她打開一看,香味頓時從飯盒中逸了出來,整個房間登時被肉香充斥。
接着微弱的光,林夢帆看清楚了上面是臘肉,還有一些雞蛋羹。
不用說,她都知道是誰送過來的。
林夢帆看着飯盒,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也正是這個不自覺地動作,将她驚醒過來。手上拿的好像不是香噴噴的飯菜,而是能讓人麻痹的毒藥,她猛地一甩手腕,飯盒滑落出去,砸在地上,飯菜灑了一地。
昏暗中,林夢帆站在原地很久,才去拿了掃帚,将灑了一地的飯菜給掃入了簸箕,悄悄地走出房間找了一個隐蔽的角落倒了。
高語冬在外面逛了一圈,吃得滾圓的肚皮總算是好受了一點。差不多天也要黑了,幾乎十步之外都看不清東西了。
她往回走。
路上鮮少碰到別的知青同志,大家這會兒大概都在洗澡呢。
雖然已經秋天了,但是秋老虎還是很霸道,白天還是很熱,到了晚上稍微好一點。
高語冬走着走着,前面有兩只狗在大打架,高語冬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敢過去,等了一會兒,其中一直黃色的大狗打贏了,另一只黑色的狗夾着尾巴落荒而逃。
這兩只狗都是農場上的,只是并不是誰養的,而是流浪狗,在農場,食堂的大師傅有時候會喂它們一點潲水。
大黃狗打贏了之後,就貼着樹根吃東西。
高語冬看了一眼,本來都打算過去了,但是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逸在空氣中。
高語冬心中頓時生疑,她壯着膽子看過去。
大黃狗發出護食的聲音,是在警告她。不過這大黃狗對人比較溫順,高語冬再走進一些,看清楚了樹根下的東西,狗還沒有吃完,是白米飯,還有少量的青椒,肉狗已經吃完了。
高語冬愣了一下。
又過了兩天,周雲輝主動過播音站來找她。
周雲輝從口袋中摸出一塊藍色的小布包,他當着高語冬的面,将布包拆開,從裏面拿出錢和票。
“這是一百六十塊錢,還有四十張糧票,還有糧票我一時半會湊不到了,就算成錢還給你吧。”
高語冬将錢和票都接了過去,一張一張地數。随着高語冬的動作,周雲輝的臉色倏地變得十分難看。
現在這個高語冬真的已經完全變了,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了。周雲輝一瞬間有了很清晰的這樣的意識。
高語冬很快将錢票都點完了,她甚至還看了幾張大團結,驗了驗真假。
周雲輝到了這是真的忍不了了,他憤怒地拍了拍桌子,看着高語冬道:“高語冬,你不要太過分了!”
高語冬将目光從錢上擡起,看向周雲輝,“你在說什麽,我哪裏過分了?”見周雲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她反應過來,“你說我數錢過分?你未免也太好笑了,一百多塊錢呢,又不是小數目,況且,我憑什麽相信你不驗一下?”
周雲輝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行行,你數,愛數幾遍數幾遍!”
高語冬非常耐心地一張一張地數,數了大概有五六分鐘,才算是點清楚。她道:“你一共欠我一百五十三塊錢,這裏是一百六十塊錢和四十張票,也就是說,你想将剩下的那些票都補成錢給我,這我也同意,沒有問題,但是問題是,還有四十張糧票,十來張布票,你就想補償七塊錢就算了?你去外面打聽打聽,那個地方能七塊錢買這麽多票,能買得來,我就将這錢收下。”
周雲輝臉色一僵,“我湊這一百六十塊錢四十張票都已經費勁功夫了,不就是幾十張票嗎?計算得這樣清楚,當初為何還要借給我呢?”
“你說這話未免也太好笑了。我借給你,你就成了大爺,想不還就不還了嗎?”
“我也沒有不還,這錢不是都給你了嗎?”
“高語冬懶得廢話,剩下的那些票,你補三十塊,這債就算清了。”
周雲輝瞪大眼睛,這些錢都是他最後的錢了,哪裏還有別的錢?再補三十塊?他十塊都沒有了!
“再給你三天時間,補不出來,這錢和票我也不要了,都送給你用了,但是我會說什麽出去,這我就不能保證了。”
“高語冬,你真的欺人太甚了!我就是一分錢不還給你,你又能賴我何!”周雲輝氣勢淩人地拍桌子。
“行啊,你不還也可以,我還能找得起你嗎?随便你,還不還都可以的。”高語冬擡頭,對上周雲輝憤怒的視線,冷冷一笑。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誰都知道高語冬并不是這麽想的,她不會去找周雲輝當孫子求他還錢,她只需要将這件事說出去就行了。一百多塊雖然很多,但是高語冬并不缺這錢,她沒有需要花大額錢的地方。所以這一百塊不要也可以,換成周雲輝身敗名裂也挺好。
周雲輝真是氣血沖上了頭頂,整個人氣得眼花。他這會兒是真的後悔啊,當初怎麽就這麽蠢,以為高語冬的東西真的是白送的,所以花了她這麽多,更蠢的是,當初竟然寫下那些欠條!
周雲輝一把将錢和票都包好,死死地握在手上,他轉過身,強行壓了一下憤怒的情緒,才說道:“你給我三天時間。”
高語冬看着周雲輝大步走出去,眉心微微蹙起。
周雲輝從原主這邊拿去的錢,都這麽久了,肯定也用得差不多了,雖然數額大,但是快兩年時間,肯定所剩無幾。周雲輝不太可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湊夠一百六十塊錢。這是一筆巨款。周雲輝就算是現在坐上了場主,一個月工資大概也就二十塊頂天了。
周雲輝湊的這一百多塊錢,高語冬敢肯定,來源肯定不正當。
周雲輝的腳步聲越去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高語冬通過窗戶看出去,她這個地方視野最好,能看到田野風光。知青們正在勞作着。高語冬有些想象不到,周雲輝到底是做了什麽,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湊到這麽一大筆錢。
周雲輝身邊能借錢的人幾乎沒幾個,雖然關系好的有幾個,但是都沒什麽錢,那兩個懂得鑽營的,已經傾盡全部身家,湊了錢給他。現在就算是開口借,人家也沒有了。至于像董青山這樣的,根本就不用開口,就算是有錢,估計也,沒有多少的。
周雲輝不願意開口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将原本打算給董青山的民兵隊的隊長給了別人,董青山已經一連幾天沒有給他好臉色了。
周雲輝這兩天為了湊錢,也是忙得暈頭轉向的,董青山的事情,他根本就忘得一幹二淨,每天回來,董青山都已經睡下了,也沒有什麽機會可以說話。
而且,周雲輝不願意跟董青山過多解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認為自己是場主,這些職位他想給誰就給誰,他董青山為什麽因為這點事情就埋怨他呢,這本來就是明擺着的事情,人皆趨利,董青山沒有什麽利益給他,他當然有權力換人啊。
他覺得董青山在消耗自己和他之前的革命感情,想要用那個來脅迫他将民兵隊隊長給他。
但是這已經賣出去了,周雲輝已經無能為力,所以他想着,要不就先這樣吧,董青山性情大大咧咧的,過一段時間應該就好了。
周雲輝作為場主,要說借錢,其實也好借,像楊書記啊,徐柏松啊,這些人肯定能拿出三十塊的,但是周雲輝不願意讓他們知道這件事,畢竟三十塊也不是小數目了,到時候要借。肯定還是要說個名目出來的。
周雲輝只能暗中找人湊。
周雲輝忙得暈頭轉向,而楊春蘭那邊也不太好受。
這距離她上一回來鬧事差不多十來天了,可是周雲輝半點表示都沒有,不知道事情忙完了沒有。
她堅信周雲輝不會負她,但是她家人可不這樣認為。
曹秀花見周雲輝遲遲不來,甚至打起了別的主意來。
楊春蘭還有個堂妹叫楊柳,那人長得就真的跟柳枝一樣,換了現在,叫瘦弱,但是在吃得飽飯的年紀,這樣的模樣嬌滴滴的,最受男人喜歡了呢。
楊柳今年十七,差不多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楊春蘭雖然豐滿,但是那一張臉和楊柳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都是孫女,曹秀花雖然更願意楊春蘭早點嫁出去,但她更不願意就此錯過一個這麽好的孫女婿人選。這可是能帶領全家人脫貧致富的人吶!
因為經常有知青來村子裏換東西的緣故,導致村子裏對農場普遍存在誤解。以為農場裏的人都富有得很,不然能經常來村子裏面換雞鴨肉雞蛋?
作為農場的場主,周雲輝得多有錢?
曹秀花是真的不願意見到這樣優秀的孫女婿就這樣錯過,所以她一看楊春蘭好像是靠不住,就準備變換方案了。換成楊柳。
楊柳這個樣子,雖然看着不像是能生兒子的模樣,但是絕對勾人。
楊春蘭本來還不知道這個安排,還是無意間聽到曹秀花和她伯媽說起這件事。
她當時就氣壞了,周雲輝是她的男人,憑什麽要讓給楊柳?沒有這樣的道理!
雖然她大鬧了一場,但是事情好像發展得超出了她的預料,楊柳聽說了這件事之後,願意得不得了,畢竟有機會吃香喝辣,誰還肯嫁個莊稼人呢。
楊春蘭是個潑辣的,她是真的擔心楊柳會跑去農場找周雲輝。因為她不敢确定周雲輝見了楊柳這樣的會不會動心,畢竟楊柳在村裏的年輕适齡男人中間就很受歡迎。
楊春蘭甚至為了這件事情,跑去和楊柳罵架。
楊柳戰鬥力雖然不行,但是楊柳的媽媽水芹可是個厲害角色。
水芹對曹秀花提出來的這個提議也十分滿意。要知道,現在要想找個合适女婿可太難了,雖然莊稼漢一大堆,可是若是将女兒嫁個好人家,說不定就能帶着一家子都好起來。
楊春蘭上門撒潑,被水芹給罵了回來,回家找她奶奶曹秀花說理,曹秀花也說得振振有詞,兩姐妹都不是外人,這男人誰搶到就是誰的。
氣得楊春蘭立馬就将她早就和周雲輝睡過的事情給抖了出來。
曹秀花果然吓得不輕。
現在雖然做出這種事情不至于浸豬籠,但是也絕對是傷風敗俗,給家人摸黑的。
曹秀花舉着棒子要打,可是棒子舉一半又放下了。
她突然想通了。
是啊,這件事雖然傳出去不太好聽,但是他們也不會傳出去啊,周雲輝睡了他們家姑娘,就必須得負責,不然他們就要去找他的領導,若是他的領導不給處理,曹秀花心想她就告到省城去,看他周雲輝就不就範。
顯然,這樣一來,這件事對他們是極其有利的。本來還擔心這個孫女婿給跑脫,這樣一來啊,就再也不用擔心了。該擔心的應該是周雲輝了。
曹秀花突然覺得心中的大石落下,真的放松了。
“你這孩子,你說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呢?你還是未婚姑娘啊!這周雲輝也真是的,要娶人就将人娶回家,這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是什麽意思呢?”
楊春蘭情急之下将事情說出來都後悔得不得了,轉頭一看,曹秀花雖然嘴上在罵人,但是高興得臉上褶子都深了幾分,顯然,曹秀花對這件事是滿意的。
心放下一半,楊春蘭小心翼翼地問道:“奶,你不怪我嗎?”
曹秀花看了她一眼,一眼就将她的小心思看穿了,罵道:“你別以為你做下這種事情是對的,要不是因為對方官大,你現在就得浸豬籠!”
楊春蘭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道:“奶,這回你該放心了吧,雲輝哥不會不要我的。”
“他敢!”
曹秀花瞪大眼睛,重重地跺了跺腳。
“他要是敢抛棄你,咱們就去農場找領導說理去!”
一聽說農場,楊春蘭眉頭皺了起來,她上回去了農場被揍了一頓,之後就對這個地方一點好感都沒有。
裏面的那些知青肯定都是維護自己人的,自己只是個村民,他們能幫自己才怪。就像上次那樣。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跟曹秀花說。而且曹秀花說的是要去找周雲輝的領導,萬一他的領導真的處罰他了呢。
“奶,這件事不急的,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還急在這一時嗎?雲輝哥現在剛當上場主,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你就耐心地等一等,他會請媒人來的。”
曹秀花看了她一眼,這個孫女別說,本來還以為她運氣不好,耽誤了這麽大年紀也沒有能找個好婆家,沒想到是個有福氣的,能遇上個這麽好的男人。
看楊春蘭也順眼很多了,“你早不說,早說我就不去跟你伯媽商量了,現在看這事弄的。”
楊春蘭提到這件事都還有氣呢,“就是嘛,你說你這是幹的啥事?”
曹秀花站起來,“我這就去跟你伯媽說一說,讓她們別白費力氣了。”
楊春蘭點了點頭,“去吧。”緊接着又想起什麽,連忙道:“那件事千萬別說啊奶奶!”
曹秀花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
不知道曹秀花去了楊柳家是怎麽說的,曹秀花去了一趟回來,就跟楊春蘭說讓她放心,事情都處理好了。
過了不久,出去幹活的楊家人也都回來了。楊春蘭好吃懶做的,在家還是要做飯,不然她媽的棍子可不長眼睛。
不過今天,楊家人回來,冷鍋冷竈,什麽都沒有,楊媽周菊香一扯竈邊上的柴火就要給楊春蘭來一碗竹筍加肉,曹秀花給攔下了。
“你們不知道,你女兒立了大功了!”曹秀花喜滋滋道。
周菊香也知道女兒和周雲輝的事情,聽到這話,将柴火放下,問道:“怎麽,農場那邊有消息了?”
曹秀花笑得只能看到牙豁子,“嘿,等着看吧,快,做飯吃!”
一家人忙活着将飯都煮熟了,剛端上桌不久,家裏院門響了,一個男青年從門外走了進來。男人看着樣子二十六七了,上半身沒穿衣裳,打着光腳板,穿着一條半截褲。
楊家吃飯在院子裏,支張桌子就能吃了,也沒有凳子,就蹲着吃,反正都是稀粥,幾口就能喝完。
這個男人是楊春蘭的兄長,叫楊國柱。
楊國柱馬上二十七了,但是還沒有讨到媳婦,好人家不願意将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來受苦,一般的人家張嘴就要天價彩禮。楊家拿不出那麽多彩禮,所以只能将女兒的彩禮給提上去,可是女兒彩禮一高,就處于無人問津的狀态了。
楊國柱因為妹子嫁不出去,自己也遲遲娶不上媳婦,就一直将這個責任推到楊春蘭身上,平時游手好閑,長這麽多歲,就沒有給家裏掙過半個工分,整日游蕩,這樣的男人,又會有什麽人家願意将女兒嫁過來呢。
偏生楊國柱還覺得就是爹媽無能,妹子也不争氣,耽誤了自己,在外面游蕩一天,回家也沒有個好臉色。
曹秀花看到孫子回來,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招呼道:“國柱,快過來吃飯,奶奶給你舀了鍋底的粥,給你留着,最粘稠了。快來喝了。”
楊國柱一聽又是喝粥,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可是若是不喝,連果腹的都沒有。
他嫌棄地走過去,端起曹秀花遞過來的粥,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喝完之後,撂下碗就走。
曹秀花看着楊國柱走進了房間去,頓時憂慮起來。她這個大孫子什麽地方都好,就是沒有婚姻,讓她想起就經常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不過下一刻,她看到了楊春蘭,眉頭倏地就舒展開了。
是了,現在春蘭争氣了,還擔心什麽呢。
一家人吃過飯,楊春蘭被打發去洗碗。她認命地收拾了碗筷,去了廚房。正三下五除二地洗碗呢,曹秀花跟着走了進來。
“奶奶,有事?”
這個時候,若是沒事,吃晚飯,曹秀花就應該去村頭跟那些差不多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吹牛打屁了,不會跟來廚房。
曹秀花點了點頭,她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亮晶晶的,看起來很精明。
“春蘭,我跟你說個事。”
“奶奶,你說,我聽着呢。”陽楊春蘭将筷子随便往鍋裏面一涮,丢進木質的筷籠裏,就算是洗好了。
一家人邋遢慣了,曹秀花看到了,也沒覺得有什麽,而是繼續拉低了聲音。
“春蘭,你說你哥都已經二十七了,還讨不到媳婦呢。”
楊春蘭現在很煩的就是聽到她哥的事情,她哥的事情都成了她的事情了,這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因為她哥而嫁不出去,兄妹兩人兩看兩相厭。
“我知道,我這不是已經在努力地掙彩禮了嗎?”楊春蘭有些不耐煩。
曹秀花打的卻是另一個算盤。
是啊,楊春蘭嫁出去之後,肯定能掙回不少彩禮,但是為什麽一定要動用這個錢來給楊國柱娶媳婦呢?
曹秀花偏着頭,看着楊春蘭,眼睛裏冒着精明的光,“你說你是不是傻,那農場裏面這麽多女知青呢,還偏生要花錢去娶媳婦?這不是傻嗎?”
楊春蘭一瞬間有些不明白,“您說什麽奶,人家那些女知青眼光高了去了,能看上我哥?”
曹秀花笑了笑,“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新年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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