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趙進

趙進

因為昨晚是和溫雪鏡一起睡的,商洛然一夜好眠,也就忘了自己夜夜都會夢見溫雪鏡的事情。

這次,商洛然的夢境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飛雪簌簌,游廊宛轉,黛瓦上也撲了一層厚厚的雪,廊下凝着剔透的冰錐子。

商洛然沿着那微弱的聲音飄來飄去,最後在一座假山後停了下來。

三個穿着華服的少年正堵在那裏,其中一個手上還高高的舉着鞭子。

假山縫隙裏是一團灰黑的東西。

像是察覺到了什麽,那團灰黑動了一下,商洛然這才發覺裏面的也是個小男孩。

他蜷縮着身體,身上的衣物已經成了灰黑的,破破爛爛的,衣不蔽體。

若是仔細一瞧,可以看見破洞裏面灰暗的皮膚,上面生了凍瘡,烏紫一片。

商洛然倒吸了口氣。

許是因為那孩子的動作,外面舉着鞭子的那少年手腕一甩,紅鞭一下抽在雪地上,濺起了厚重的雪,撲了裏面那人滿身。

那團青黑躲在裏面,外面的人也抽不着他。

商洛然看着那雪片挂上那孩子的眼睫,覺得這團青黑有些眼熟。

商洛然原本還不敢确定,便聽見那個舉着鞭子的道:“溫雪鏡,你要是現在不滾出來,我就讓那些太監把你丢到湖裏去!”

這樣的天氣,湖裏都結浮冰了,若是真的被扔下去,溫雪鏡肯定要沒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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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鏡變成一個多災多難的病秧子,和這人肯定也脫不了幹系。

溫雪鏡瘦小的身體又往那假山裏縮了縮。

在場的少年約莫十二三歲,也都好面子,不願意鑽這“狗洞”,只要溫雪鏡不自己爬出來,他們一時拿他也沒辦法。

“趙進,你去把他拉出來!”那個手上拿着鞭子的微微擡了擡下颌,喊了一下不遠處的小太監。

那趙進輕車熟路,無論是将溫雪鏡從各種角落裏扒出來,還是合着別人将溫雪鏡一起丢水裏,他都很熟悉流程。

皇嗣又怎麽樣?命賤的話,還也要受他的欺辱。

這一次在這假山裏,趙進卻有些猶豫了。

之前有個宮女在這裏撞死了,那假山縫隙裏又是一片陰黑,溫雪鏡也瘦得沒個人樣。

那舉着鞭子的少年一腳踹到了趙進的屁股上,不悅道:“你還在磨蹭什麽?”

趙進只好鼓起了勇氣,繼續往裏鑽。

商洛然在一旁看着,握緊了拳。

這溫雪鏡當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病秧子,活到如今,也太不容易了。

縱然知道旁人看不見自己,也知道自己在這個夢境中做不出任何影響,商洛然還是忍不住去扒拉了一下那個小太監,罵道:“等朕醒了一定狠狠賞你一頓板子。”

一片冰涼的觸感從肩上蔓延,身後還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

趙進鬼叫一聲,屁股尿流的從假山裏爬出來。

商洛然微怔一下,将自己的手往陽光下照了照。

嗯?這些人能看見他?

商洛然鑽進山洞裏,伸手在溫雪鏡眼前揮了揮。溫雪鏡縮在角落邊上,眼睫微顫,垂着眸,還是那副自閉的鹌鹑模樣。

爬出去的趙進又被那少年唰唰抽了兩鞭,趙進抱着頭蜷縮成蝦米的模樣,驚吓道:“裏面有鬼!裏面有鬼!”

“青天白日,哪來的鬼!”那少年又狠狠一腳踹在了趙進身上。

商洛然剛想問溫雪鏡能不能看見自己,便一陣頭暈,他踉跄了幾步,直覺自己要醒了。

商洛然有些恍惚,但醒之前,商洛然還是看見了溫雪鏡的眼波微動,似是朝他這邊看來。

*

天色微陰,烏色的雲陰沉沉地壓在天邊,一片宮殿都隐在灰暗之中。

商洛然雖然在皇宮裏住了快二十年,卻從未去過慎刑司。

這次要去,是因為派去溫雪鏡身邊的眼線說,有個叫趙進的太監在溫雪鏡的水裏下藥。

慎刑司的地界在西南角,極偏僻,要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

雖然有一衆番役把守,但這條路一眼望去莫名陰森森的。

“參見陛下。”那個頭目有些誠惶誠恐,這地方肮髒,他這還是平生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陛下。

他身後的番役也跟着跪了下來。

商洛然瞥他們一眼,道:“把那下毒之人帶來,朕要親自審審他。”

“是!”那頭目連忙答道。

崔來喜跟在一邊,看那主事還跪在那裏,壓低了聲催道:“起來罷,都收拾幹淨了,陛下眼裏見不得髒的。”

主事爬了起來,慌忙地去張羅準備。

坐在高堂之上,商洛然一手端着茶盞,用杯蓋掠去上面的浮沫,将那茶盞又放下了。

他向來挑嘴,喝不慣的話會鬧肚子。

“陛下,微臣将趙進帶來了。”主事在一邊恭恭敬敬道。

堂下跪着的人一身灰衣垂着頭,身材矮小拘偻,蓬松的亂發散在身上。

“擡起頭來。”商洛然像看看他和自己的夢中那太監是不是一個人。

那人身體微動一下,卻又将頭埋得更低,身體還有些發抖。

商洛然還沒發話,那主事心中一急,厲聲重複了一遍,“沒聽見麽?陛下讓你把頭擡起來。”

那麽中氣十足的猛然一喝,讓商洛然眉心微跳一下。

跪着的那人顫顫巍巍地擡起頭,一雙發黃渾濁的眼睛還含着淚,臉上還有些帶着血紅的疤。

那人拖長了聲音忽然嘶嚎:“陛下!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是冤枉的啊!”

正是商洛然夢中見到的壞太監。

趙進一邊說着,一邊膝行着往前爬,身上的鐵鏈在地上拖出聲響。

站在兩邊的衙役沒想到他會突然暴動,一驚,将他拽了回來,牢牢地摁在地上,動作毫不留情。

“怎麽回事?”商洛然皺眉,擡眼看着一旁的慎刑司主事。

慎刑司的主事立刻跪了下來:“臣也不知道,他之前明明已經認罪了,可是不知道為何到了陛下面前忽然改口……”

被摁住的囚犯還在叫嚷着:“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原本好端端地在鐘荪苑內當值,便有人說奴才投毒,還将奴才抓了過來,想要嚴刑逼供,屈打成招……”

“我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慎刑司的人拿了罪狀便要我畫押,陛下!奴才真的是冤枉的!”那囚犯還在掙紮。

商洛然見過趙進是如何欺負溫雪鏡的,自然不會如何信他的話。

但他望着一旁的慎刑司主事,道:“這人說的可是實話。”

主事滿頭大汗,道:“不、不是的……”

他說話聲被底下那人猛地打斷,那人嚷聲道:“陛下,我知道是誰想害溫公子,我與公子同從晉國來,溫公子就是奴才的主子,奴才當然不會害他啊!奴才有證據,就藏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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