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布偶小人

布偶小人

回京城的路上下了雪，漫天飛瓊紛紛揚揚。

商洛然支着下颌，望着外面景色發呆。

想到自己可能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廢帝的時候，心情略微有些惆悵。

他費盡心思、拼盡全力，仍是這樣的結局。

好吧，他也沒多努力，但是這樣的挫敗感依舊讓人不太舒服。

不過目前看樣子，至少命保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太久冷風，亦或是昨日那般受驚勞累，商洛然腦袋有點昏昏沉沉暈暈乎乎的，胸口悶得慌。

呼出來熱氣，感覺連耳朵也要燒起來了，眼眶和臉頰也發燙，身上卻冷得厲害，如墜冰窖。

商洛然仍是貪涼，他軟綿綿沒有骨頭似的倚在車壁上，下颌枕在窗沿，腦袋随着馬車颠簸一晃一晃的。

就這樣吹了半炷香冷風，皮膚表面的溫度好像降了下來，內裏卻更加火熱，好像更頭昏腦脹了。

商洛然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待到霍幕犰幾次喚商洛然都無人回應的時候，霍幕犰掀開簾子，面上雖然仍是沒有表情，但微顫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看到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時，霍幕犰呼吸都凝滞了，他僵着手去抱商洛然。

商洛然燒得迷迷糊糊，睡得并不安穩，眼睫輕輕顫動，感受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貼上來，便不管不顧的蹭上去。

他渾身燙極了，雪白的臉上泛着薄紅，鬓發被汗水濡濕成幾縷，濕漉漉地黏在臉頰上，眉頭微擰，極難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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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是滾燙的溫度。

霍幕犰懸着的心終于回到了胸膛之中，一聲聲有如重錘擂鼓。

商洛然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又入了夢境。

只是他現在不再似從前那般輕盈随心，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軟乎乎輕飄飄的，提不起力氣。

思緒好像也沒有從前清晰。

上次好像也夢見了溫雪鏡，但實在是太累，夢中發生的事情商洛然醒來的瞬間便忘了個幹淨。

商洛然軟趴趴地、四仰八叉地躺在溫雪鏡的掌心之中。

現在的商洛然是一個短小圓潤的布偶小人，溫雪鏡的手可以輕松箍住他整個身體。

商洛然面對着溫雪鏡，被他細細打量。

而商洛然僵着身體，無法移動，也只能瞪大了眼看着溫雪鏡。

溫雪鏡好看商洛然是知道的，只是此時溫雪鏡的氣質與從前也大不相同了。

他只穿着一件純白裏衣，衣襟松松垮垮的露出雪白的肩頸，商洛然都不敢往下看，只能盯着溫雪鏡的臉。

本是極漂亮的一張臉，此時微垂着眼睫，說不出的疏離冷澈，凜若冰霜。

介于沉穩與麻木之間，像是殺了十年的豬的漂亮且冷漠的屠夫。

夢得多了，商洛然隐約能分清楚，此時的溫雪鏡既不是那個飽受淩辱的皇子，也不是在祁國的質子。

這個時期，可能是溫雪鏡被霍幕犰、秦斂書和商炆一起推上皇位的溫雪鏡。

這房間內的陳設，均是一國之主才能用的。

商洛然看着溫雪鏡心中唏噓。

看他這個心比刀冷的神情，想來過得也不太好。

商洛然忽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對此時的溫雪鏡也産生了些許同情。

廢物皇帝不好當啊。

更何況溫雪鏡還要以色侍人，商洛然再看着溫雪鏡的臉，都有些于心不忍。

長得太好看了，也不是很好。

雖然如此，被人握在手中肆意摩挲的感覺不太好受，但商洛然費盡全身力氣也張不開口說一句話。

作為一個布偶小人，商洛然還是能感受到溫雪鏡指腹在他臉上細細描摹的感覺。

這樣的觸感是在是很奇怪。

但是商洛然也能理解，一個廢物皇帝，可不就是只能對着這種布偶小人發洩心中憤懑？

同是天涯淪落人……

不知過了多久，溫雪鏡終于舍得将他放下。然後商洛然就看見溫雪鏡手上拿着串着金線的針。

溫雪鏡想紮他！

商洛然忽然想起前朝宮中盛行的厭勝之術，那些被紮成刺猬的小人仿佛就在眼前，不禁簌簌抖起來。

銀針越來越近，任憑商洛然再怎麽想躲開，他的布偶身體仍是一動不動。

直到銀針刺入身體，商洛然感覺一下從天靈蓋疼到尾椎骨，冰錐般杵在他身體之中，商洛然身體禁不住疼，似是簌簌顫了一下。

那根銀針也随之一抖，刺破了溫雪鏡的指腹，一滴胭紅的血珠冒了出來，迅速洇入布偶小人的身體。

也是那一瞬，溫雪鏡心中忽而多了一道聲音。

溫雪鏡垂下眼睫，盯着那個小人看了許久，聽見商洛然的聲音在喊疼。

他将銀針抽出，小人仍是一動不動。

明明還是一樣的面容，他一針一線縫的小人，此時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商洛然剛松一口氣，從那疼痛中解脫出來，便又感受到那根銀針抵在了他的腰下面，肉最多的地方，刺了進去。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在溫雪鏡心頭炸開。

商洛然瞪大了眼看着溫雪鏡眉眼微彎，淡漠雪色消融，春山如笑。

冷冰冰的玉面美人好像一下活了過來。

但是他屁股還是好痛，果然美人如蛇蠍，越好看的越狠毒。

溫雪鏡這樣好看的最最毒辣。

針被拔出來了。

商洛然被溫雪鏡捧在掌心之中，像是剛才一般，大眼對小眼，只不過這次溫雪鏡的眼神将他看得感覺後背發毛。

好可怕。

溫雪鏡道：“陛下，我能聽見你。”

溫雪鏡是在和他說話麽？

好像更可怕了，他都沒出聲。溫雪鏡是被逼瘋了麽？難怪剛才拿針紮他。

商洛然忽然聯想到自己之前夜夜入夢夢見溫雪鏡，心中凜然一震，會不會他其實也瘋了，只是他不知道？

溫雪鏡聽着商洛然的內心活動，指腹在布偶小人的頭頂上拂了拂，動作極盡輕柔。

商洛然又被摸得心中一震，便聽見溫雪鏡溫柔低聲道：

“是在與你說話。”

“剛才是看有一小片布沒有縫好，我想補補，弄疼陛下了。”

“陛下沒有瘋，陛下不會瘋。”

商洛然聽得怔愣住，溫雪鏡竟然每一句都回應了他。

布偶小人被溫雪鏡扶着坐好，終于不再躺着，端端正正的對着溫雪鏡坐着。

溫雪鏡道：“我等了陛下許久。”

等他？等他做什麽？

幾乎是這個念頭剛出現，對面的人神色便沉郁了幾分。

那種後背發毛的感覺又回來了，商洛然真的有點擔心溫雪鏡的精神狀态。

像是擔心布偶小人被吓到，溫雪鏡又解釋道：“如果真的再找不到陛下，我可能會瘋。”

他捧起布偶小人，認真道：“但是陛下回來了，所以不必擔心。”

商洛然足足被溫雪鏡捧了兩天，有時候他的意識都昏昏沉沉了，醒過來時發現溫雪鏡依舊捧着他，眸光灼灼。

從一開始的被吓清醒到後面的麻木，商洛然覺得這樣可能有點不太好。

他要将這樣朦胧且有點病态的感情扼殺在搖籃裏，單相思是沒有好結果的。

他不想像秦斂書那樣釣着別人。

痛，太痛了。

商洛然這時才發現自己可能沒從單相思破碎的陰影中走出來，否則怎麽可能又想起來秦斂書。

商洛然看着溫雪鏡，心中勸道：“別太愛了。”

溫雪鏡抿緊了唇，漆黑的眼瞳望着商洛然。

望着那樣一雙眼，商洛然說不出傷人的話來，他猶豫道：“朕封心鎖愛，沒有世俗的欲望了，當然了，你的臉很好看，你也很好，但是我……”

商洛然心中我了半天，也沒想到下文，他不想溫雪鏡太傷心。

商洛然隐隐約約察覺到自己可能要醒過來了，趕忙道：“我好像要走了，不要做傻事，好好活下去……”

空蕩蕩的宮殿內，溫雪鏡垂眸看着布偶小人，讓人看不清眼中神色。

布偶小人與之前無異。

他卻再聽不見商洛然的聲音。

一切都像是他的錯覺，像是一場夢。

商洛然迷迷糊糊轉醒時，感覺自己還像是在夢裏，不然怎麽還是渾身發軟。

他意識清醒，眼睛卻仍沒掙開，感覺有人在用濕帕細細給他擦臉。

動作細致溫柔，商洛然就閉着眼任人伺候。

直到那指腹在他唇瓣上久久停留，商洛然再遲鈍也感覺到了不對。

商洛然毫不猶豫，将人狠狠咬了一口，睜開眼，倏然對上了秦斂書略顯錯愕的臉。

本來可以直接寫銀針紮屁股，但是為了避免審核大大誤會，我就換了一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