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方泉市今夜無星亦無月,凄涼而蕭索, 黑壓壓的山間只聽得見獵獵山風呼嘯而至, 而整個武警醫院卻是靜谧無聲。

終于,又過了漫長的兩個多小時, 手術中三個猩紅的燈,滅了。

在場的所有人就像是被同時啓動了開關,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卻又都不敢往前一步, 只能愣怔在原地。

手術室的門開了, 醫生走出來的那一剎那,邱國文和鄧潔就急不可耐的疾步上前,卻又同時啞聲不敢詢問。

“醫生, 我戰友……”徐彧站在兩人身邊, 看向醫生開口詢問。

醫生也是籲了一口氣,點點頭,“子彈算是取出來了,不過患者失血過多, 胸口的傷勢尤其嚴重,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鄧潔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徐彧及時扶住了她。

緊接着下一秒,她的目光穿過醫生立即鎖定後面被推出來的推床, 随即甩開徐彧的手就踉跄的跟了過去。

場地轉移到重症監護室外, 所有人都望着那扇隔絕彼此的玻璃牆,邱東遠平靜的躺在病床上, 被各種儀器所包圍着,氧氣罩裏淡淡的噴灑着他的呼吸,是如此的虛弱。

穿着無菌服的邱國文和鄧潔就守在病床邊,徐彧看着平日裏神采奕奕的支隊長,此刻守在自己的孩子身邊,突然之間就覺着他蒼老了許多。

徐彧看向眼前這些特戰隊員們,也沒下命令,而是對他們說:“都先回去。”

“徐隊。”夏俊楠不願走,一臉的執着,“你就讓我們在這守着吧!”

“這裏是醫院,不是營房,你們都擱這兒杵着影響不好,尤其是你夏俊楠,回去換衣服。”徐彧語調低沉,聲音不大,卻有一種難以讓人忽視的強大氣場。

夏俊楠看了看重症監護室,“可是,邱指導員他……”

徐彧掀眸定定的看着夏俊楠,語調铿锵,字正腔圓,“這是命令,執行。”

“是。”夏俊楠縱然倔強,可是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他點頭,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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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戰隊員們離開以後,徐彧立在重症監護室外看了看裏面,越看心裏越是憋着一股難受的勁兒無處釋放,嘴巴裏沒味兒,伸手摸了摸衣服兜,轉身進了後樓梯。

打火機清脆的聲響伴随着火光在昏暗的後樓梯燃起一隅幽亮,明明滅滅,淺淺淡淡。

徐彧坐在樓梯口,敞着一雙大長腿微微斂眸抽煙,煙抽了半截,才慢慢摸出手機,屏幕的亮光打在他的臉上,俊然上除了一雙深眸晦暗如海,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他找到蘇安希的名字,思索了幾秒還是打了過去。

就現在,想聽到她的聲音,特別的想。

蘇安希今晚不忙,在辦公室待着,剛剛喝了口水手機就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迫不及待的接通。

“徐彧。”

蘇安希聲音傳到徐彧的耳朵裏,像是一顆定心丸,讓他無處安放的心竅瞬間就沉靜了下來。

“嗯。”徐彧咬着煙,單手摁了摁太陽穴,黑夜裏的嗓音帶着嘶啞和幾不可聞的疲乏,“沒在忙?”

蘇安希坐在椅子上,空調的暖風聲在辦公室裏悠悠揚揚。

她擱下杯子,聽見那邊靜谧無聲,似有回音,不自覺的放柔了嗓音,“沒忙,你在醫院?”

徐彧吐了口煙圈,手指間夾着煙,手臂搭在膝蓋上,撣了撣煙灰,也沒多說什麽,就随之應了聲。

蘇安希聽得出他此刻的情緒,想必是因為邱指導員,不由得詢問:“邱指導員……怎麽樣了?”

“還沒脫離危險期。”徐彧淡淡的回。

蘇安希抿了抿唇,輕‘嗯一聲’,問:“嫂子他們沒事吧?”

“一直在忍,眼淚都沒掉。”

徐彧想起鄧潔的樣子,伸手把煙放嘴上,又吸了一口,無聲嘆息。

他印象中的嫂子是個性情中人,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沒想到這一次的表現也出乎他的意料。

“你呢?”還好嗎?

徐彧吐完這口煙圈,手指頭撓了撓眉毛,卻是問了一嘴:“如果換做是我躺上手術臺,你會哭麽?”

蘇安希聽這話不知為何心裏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一顆心沒有來的,無意識的懸了起來,她坐直,換了只手重新把手機擱在耳邊,語氣裏帶着篤定。

“不會。”

徐彧低聲輕笑了一下,正想說話,就聽見那邊她的姑娘更為堅定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我會拼了命的救活你。”

“嗯。”徐彧咬了咬牙,眼眶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煙熏得還是怎麽回事,倏然之間有些發熱。

他緩了兩秒,又嘆了口氣,“蘇安希,你給我唱首歌吧,我想聽。”

“好啊!”蘇安希勾唇一笑,她知道他壓力大,故意清了清嗓子,語調輕松,“那我開始了啊!”

“嗯。”

悠悠揚揚的輕柔女聲從手機裏傳到了徐彧的耳膜裏,像是淬着光芒,又像是承載着希望,讓天各一方的兩人把心拴在了一起,讓他的內心越發的平靜。

徐彧從後樓梯出來的時候,看見邱東遠的母親正拽着邱國文哭着怨着。

“我當初說什麽來着,讓兒子別進部隊,別去當兵,他不聽你支持,說什麽男子漢就是要進部隊鍛煉,保家衛國,現在好了,兒子交給國家了,國家還給我了什麽?”邱母伸手直直的指着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牆一陣哭打,“還給我一個躺在裏面昏迷不醒的兒子,你把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邱國文任由妻子的拳頭在自己身上發洩,眼睛也是紅腫,卻一言不發。

最後,邱母拽着丈夫哭的聲嘶力竭,邊哭邊呢喃,“怎麽辦?我們怎麽辦?小潔怎麽辦,童童怎麽辦?”

“東遠會沒事,一定會熬過來的。”邱國文抱着妻子,望着重症監護室裏的兒子和兒媳婦兒,堅定不移。

……

邱東遠醒過來是第二天早上,醫生檢查了說是暫時脫離了危險期,不過還得在重症監護室裏觀察。

昨晚離去的隊員們都來了,一來就聽說指導員醒了開心的不得了,都嚷嚷着要進去跟指導員說話。

徐彧沒轍,征詢了醫生的意見,說穿上無菌服,別太吵吵,別太打擾病人的休息就行了。

于是醫生和護士看見了這些平日裏粗聲粗氣的特戰隊員們,墊着腳貓着腰,緩緩的移動進去,也是無奈的搖頭一笑。

徐彧是最後進去的,見邱東遠精氣神還行,倒是不由的打趣,“又得一枚軍功章。”

邱東遠說話有氣無力,不過依然笑意盈盈,“抱歉啊,為了我讓你這個休假的人都趕回來了,回頭我得好好跟蘇醫生道個歉。”

“行了,我會傳達你的歉意,等你好了,請我們吃飯就成。”

“沒問題。”邱東遠笑了笑,随即言歸正傳,“對了,那幾個暴徒抓到沒?”

“這個你就不操心了,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養好傷,別讓家人擔心。”徐彧淡笑道。

邱東遠笑的咳了咳,扯着傷口痛的龇牙咧嘴,緩了緩才開口,“你小子說話別這麽老氣橫秋的成不?”

“成。”徐彧見鄧潔進來了,也不多打擾,伸手握住邱東遠的手,對他說:“剩下來的,交給兄弟。”

邱東遠回握住徐彧的手,男人之間的談話不需要太淺白,一句話一個眼神足以。

“那幫暴徒心狠手辣,一定要注意安全。”他提醒着。

徐彧點了一下頭,勾唇一笑,“放心,到時候整整齊齊的回來跟你報道。”

“好。”

徐彧出去的時候跟鄧潔颔首打了個照面,然後就拉開門出去了。

脫掉無菌服,走到走廊口子,邱國文在大廳正好挂了電話,他瞧着有事,直接走了過去。

“支隊長,有消息了?”他立在邱國文面前,高邱國文大半個腦袋,整個人越發冷硬而正氣。

邱國文點點頭,也是一派嚴肅,又回到了他支隊長的風采上來,“剛接到消息,那群暴徒伏擊了公安部門的同志,根據被伏擊的同志的推斷,這夥人應該想要越過山道越境,為避免再有軍警戰士傷亡以及整個方泉市百姓的安全問題,追捕行動刻不容緩。”

徐彧看向邱國文,待他話音剛落,立即筆直而立,如這剛剛升起的朝陽,堅毅而蓬勃。

他擡起右手,朝邱國文敬了個軍禮,“支隊長,方泉市武警特戰隊中隊長,徐彧,向您請戰。”

而後,特戰隊員們不知何時溜到他們身後,鬥志昂揚的看向他們的隊長板正挺拔的背影。

張忠率先出列:“報告,支隊長,方泉市武警特戰隊隊員,張忠,向您請戰。”

就這樣,在武警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外的走廊裏,所有的戰士們站如松柏,齊齊請戰。

邱國文一一掃過這些孩子們那一張張義無反顧的臉,差一點老淚縱橫。

他知道這群孩子心裏為着什麽?是為了他們的指導員,更是為了這個城市的安定,老百姓們的安穩。

于是,他無聲的點點頭,面朝眼前的戰士們回了一個軍禮。

而後,他放下右手,看向徐彧,“徐隊長,立即集結特戰中隊隊員們進山追捕暴恐分子,勢必将一幹人等緝拿歸案,還方泉市一個平靜。”

“是。”徐彧的手從未放下過,字字铿锵,“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徐彧轉身看向他的戰士們,開口命令:“全部都有,回營地。”

“是,徐隊。”

……

邱國文也要回指揮部開會,走之前他踱步到重症監護室,看着病床上的邱東遠,心中一陣嘆息。

孩子,你有這樣一群戰友,是你這輩子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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