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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落腳的地方依然簡陋。餘奶奶家一垛磚瓦房,後院種着兩人高的南槐樹,闵霜衣坐在窗邊,望着外頭紅霞漸隐,落日熔金。

她不知自己為何還要回來,也許是已經全然無了以前那樣說做就做的灑脫。其實她此時異常希望自己能說走就走,或是有之前輕輕将那些少女推向深淵的冷漠,可是當段琴叫她跟她走的時候,她身不由己地說了,好。

然後應該怎麽辦,是按照原定計劃将段琴帶到血夫人面前,還是……另外一個闵霜衣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沒有人能騙得了另外一個人一世。如果在一起生活,終歸會有地方露出破綻。而她若是想要與段琴就這樣生活下去,日子也不會長久;不是被血夫人發現,便是被段琴識穿。

“闵霜衣,你何苦如此?”她喃喃自語。

可要離開,卻離不開。她數年來為他人織就多少情縠,如今不想自己也為自己布下了天羅地網。

“小姐姐,來洗手洗臉了。”段琴打好清水,放在她面前,絞了一條麻布巾子,遞到她手上。

闵霜衣偷偷看着她的臉,原想她會因為自己不告而別生氣,誰知段琴臉上卻随着自己的回來而恢複了快樂與平靜,甚至洋溢出了一點幸福之色。

她甚至想,世上竟有這樣容易滿足的少女,只需要自己陪在她身邊,便已是最快活之事。

“現在什麽時辰了?”她問段琴。

段琴半蹲着,仔細地給她擦着手,又擡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道:“酉時了。”

闵霜衣點了點頭,段琴又問道:“小姐姐,你餓不餓?我去盛碗熱粥你吃?”

她搖頭:“你忙了一天,還沒有吃東西,你去吧,我不餓。”

外屋有餘奶奶拾掇碗筷的聲音,段琴掀開竹簾走了出去。闵霜衣看着她略帶些汗漬的背影,身段中等,偏些削瘦。大約是因長年累月地挑着擔子翻山越嶺,走大街穿小巷,顯得微微結實。然她的手雖然有繭,形狀卻很漂亮,圓潤又不失勁力的手指,手背上隐隐的有幾條幾乎看不出來的青筋。

闵霜衣輕輕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微痛,留下幾個齒印。

只聽外屋餘奶奶和段琴有一句沒一句地扯着家常,問道:“阿琴,你的生意可是做完了?不帶妹伢在縣裏多逛幾天再走?”

段琴回答道:“生意的話,如果明日旺些,晚上便可算賬。至于閑逛,我想小姐姐一個人在這邊想必心裏也是不好受的,我還是早些帶她回我家,讓她安心落下腳來,寬了心才是正經。”

餘奶奶道:“這倒也是道理。明日我趕個早市,去拎兩尾大黃魚來,晚上與你們燒湯吃了。你回家路也忒遠,省得後日沒勁回去。”

段琴笑道:“餘奶奶,你也忒看輕我了。”

餘奶奶道:“我不是看輕你,我是看妹伢那嬌弱的身板,怕她吃不住。你結實些,走在路上便多照顧她。她看樣子也是個富貴不經勞動的,留神出個差錯。”

闵霜衣微微笑了笑。

酉時已過,雞鴨歸圈,天色也暗了下來。各家各戶的油燈點起,又匆匆地熄滅了,于是四下裏變得非常安靜。只有闵霜衣桌上的這一枚蠟燭還沒有熄,她握着一把小巧的黃銅剪刀,剪着焰火裏的燭花,就連燭花掉在桌上輕輕的一聲響,也顯得格外清晰。

門口的竹簾被輕輕掀起,段琴的臉被微淡的火光映亮。

“小姐姐,都這個時辰了,還不睡?”

闵霜衣平靜地道:“我睡不着,你陪我略坐一坐吧。”

段琴聽話地将門掩上,走到她身邊坐下。蠟燭一滴一滴地将蠟油滴在桌上,闵霜衣望着那跳動的燭焰。段琴的眸子裏也一樣有兩顆跳動的紅,她看着她,說道:“小姐姐,你大概精神不是很好。”

“我從來精神都不好。習慣了。”闵霜衣道。

段琴似乎想要問些什麽,卻欲言又止。闵霜衣側着頭,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些什麽?”

“我……”段琴思忖了許久,才試探着道:“我是在想,小姐姐你之前是不是有事情隐瞞我。比如,你的身世,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你覺得我應該是怎樣的人?”闵霜衣反問。

段琴溫柔地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哪能猜到的。不過一開始見到你我便想,小姐姐一定不比我這般土裏來土裏長的伢子。直至……直至見到你跟那姑娘……我覺得你也許是……是……”說到這裏她的臉略略有些紅了,闵霜衣卻要不依不饒地追問:“然後呢?是哪樣?”

這一問問得段琴急忙連連擺手:“小姐姐,你不要生氣,我只是猜猜,況且,如果你真是……真是……我也并不介意的,真的……”

“到底是哪樣?”闵霜衣忍着笑意還要追問,段琴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是……是些煙花地的……我不會說話,小姐姐你莫要見怪……”

闵霜衣哈哈地笑出了聲,笑得趴在桌子上,連燭火也微微顫動。她笑得段琴既莫名其妙又委屈,喃喃地在邊上道:“是我猜錯了麽……”

她好容易止住了笑,偎在桌子邊看着段琴道:“我并不是什麽風塵女子。”

“那小姐姐你之前跟我說的,都是真的了?”段琴問道。

闵霜衣肘着下巴:“我之前住的地方,很大,很寬闊。管着我的那個人,她很有威嚴。全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敢不聽她的話,她所說的一切便是聖旨。”

“那個人便是你之前所說的、你的父親?後來他去世了?”

闵霜衣微微一笑,也不接話,只是繼續出神地道:“我并不喜歡那個地方,宅子很陰暗,每每無法呼吸。所有人便都帶着面具,與你說話時,也還是帶着面具。”

“帶着面具?”段琴不解。

“是這裏,這裏戴了面具。”闵霜衣輕輕在胸口劃了一個圈。

“那你豈不是過得極不痛快?”

闵霜衣微微點頭。“确實,極不痛快。便是有了心裏話,也只能與自己一個人說。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不教別人瞧見。有時候一覺醒來,會發現不認識鏡子裏面的那個人,她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麽樣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聽到她這些話,段琴沉默了片時。闵霜衣笑着伏在桌面上,道:“不過,我也都已經習慣了。”

忽然,她感覺到段琴的手指,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圓潤裏帶了些粗糙的質感,摩挲在皮膚上,有極舒服的觸覺。

她聽到段琴說:“如若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便就沒有那樣難過了?”

“與你在一起,确實便沒有那樣難過。”她說道。

擡頭看時,段琴的臉只離自己半寸的距離。她在她的瞳仁裏看見自己的倒影,極熟悉,然而又極不熟悉。她呼出的氣息,微暖,弱香,少薰,軟軟地經由闵霜衣的唇齒,浸淫到全身的每一寸經絡。

闵霜衣伸手輕輕将她的發帶解下,頓時烏雲洩落。段琴極長的睫毛掃在她臉上,一直癢到心尖。她向她再靠近一些,段琴垂着眼睛,咬了一咬唇。

“親親我,好麽?”闵霜衣柔聲道。

要她使出近似風塵女子一般勾搭旁人的手段來勾引段琴,她已然做不到。段琴的唇輕輕壓上來的時候,她竟感覺到了些許慌亂——如未經人事的處子一般的慌亂。她從不知,對自己來說早已平淡無奇的一吻,竟能如斯勾動心弦。

“小姐姐,我喜歡你。”段琴說着,聲音似在呓語。

“我也喜歡你。”闵霜衣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似有一根極細的弦,在剎那間铮地一聲被挑斷。

段琴攬住了她的肩。她仿佛全然失卻了反抗的力氣,她伏在她的頸窩,那裏有說不出的好聞的香氣,許是生來的體香,使她骨頭便也都酥了,惟有任她擺布。

“我只希望被你抱得久一些。”闵霜衣喃喃道。

床褥生硬,枕席上是新換的曬熱了的麻布的氣味。這原是一張極簡陋的并不舒适的竹床,闵霜衣卻覺得躺在上面勝似一切高床軟枕。

連夜風也沉默。黯淡的燭火被帶熄了,她只能聽到段琴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段琴解開她的衣帶,當她的手,在她身上略顯笨拙地逡巡來回的時候,她卻感覺惬意得無以複加。她從不曾知道,原來被人愛撫亦可以是一樁快事。之前與他人的種種,頓覺索然無味,不知所雲。

“這又是為何?”她将頭埋入她胸前的時候,不禁如此想道。

也許,心之一物,比自己過去想象的要有力得多。

她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撫觸,月涼如水,流動在二人胴體之外,借着月光,她看到她平日裏被衣服遮掩起來的地方,竟比自己還要白皙細嫩。俊俏的小貨郎,此時赫然是溫厚潤澤的少女。她忍不住輕輕觸摸,道:“阿琴,你竟如此好看。”

段琴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她抱在懷中。她吻上她肩膀之時,她不由全身一顫。

數日前,她主動求歡時,何曾想到這樣的結果。她甚至有些僥幸,若那時段琴便慨然應承,魚水歡好,也許此生再不能知道此事這樣惬意。

只因那時,她并未愛她。

“阿琴,你……抱着我。”她口齒不清,似在自言自語,雙手緊緊攬着段琴,竹床咿呀輕搖,搖碎一地的月光。

“阿琴、我、喜歡你……”

她睜着迷離的雙眼,看着她在自己上方,氣息急促。一滴晶瑩的汗,悄然跌落在她的唇上,香,微苦,微鹹,她像是舐飲甘露一般貪婪舔下。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便好……”段琴咬着唇,在闵霜衣尚未反應過來時,她從枕下抽出一尺軟布。

“阿琴、你要做什麽……”

段琴伏在她身上,顫顫地道:“小姐姐……你的樣子,真好看……我能不能……蒙着你的眼睛……”

“……眼睛?”闵霜衣一愣。

“嗯……因為小姐姐的眼睛裏……總是有戒備……總有警惕……看到小姐姐那種對什麽人都戒備的樣子,我……所以,你閉上眼睛,把自己交給我就好,真的,沒有什麽好怕的……我蒙着你的眼睛,你便知道,真的沒有什麽好怕的……試試看……你還有我……”

“阿琴……”闵霜衣怔怔地看着她。

段琴的眼光裏充滿了懇切,她無法拒絕。然而,要她徹底放下警戒,将自己完全地交給另外一個人,在她的人生中還是頭一回。在這種卸除了全部防線,根本無法反抗的情況下,被蒙住雙眼,壓在身下,對于一個鬼娘來說,完全無法想象。

“好不好,小姐姐……相信我……”

“我……我……”闵霜衣身上微微發顫,她着實無法克服自己內心失去僞裝的恐懼。

多少年來,她帶着面具,去面對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除自己以外的每一個人。

血夫人,貂錦,其他的鬼娘,死在自己手裏的少女們。

她早已不知信任為何物。

而現在,卻要她放下自己的全部武裝,用全身心去信任另外一個人。

“阿琴,我……我……”

“小姐姐,”段琴軟軟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沒有什麽好害怕的。我知道你對誰都有警戒心,可是對我,這個沒有必要。小姐姐,我喜歡你。”

闵霜衣睜大着眼睛,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直到段琴以為她默許,将那軟布蒙上她眼睛的一剎那,她不由自主地唔了一聲。

世界都歸複黑暗。此刻的她,将她的所有,包括光明,交付給了另外的一個人。

“就是這樣,沒有什麽好害怕的。沒有什麽好害怕的……”

闵霜衣聽見段琴這樣說話,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她此時惟有身體的觸覺是靈敏的,她的身子被她壓在下面,縱情地舒展着;她的眼睛看不見,如果對方願意,她便可以随時取她的命。

但是她卻在起伏中感到一種隐隐的快樂。這快樂在身體的深處發芽,迅速地攀援,到達肢體的每一個末端。

這不是一個鬼娘應該做的。

鬼娘。冷靜。警戒。狡詐。虛僞。冷漠。毫無心肝。

不必說愛上一個人,更不必說将自己毫無掩飾、徹底信任地交給另外一個人。

闵霜衣知道自己已然失格。但失格得痛快。

“阿琴,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她重重複複地說着這句話。

當軟布重新解開的時候,月光灌進她的眼睛。她努力睜着雙目,想要尋找段琴的臉,卻感覺到唇邊一陣酸澀,一舔,竟是淚水。

“阿琴?”她一把把她攬入懷中,看到她雙眼噙淚,臉上卻還是笑着的。

“小姐姐,謝謝你……肯這樣為我。”段琴說道。

闵霜衣撫摩着她的秀發。月色越升越高,很快,窗外的樹頂便也都夠不到了。更漏一點一滴,懷中的段琴漸漸睡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阿琴,我也謝謝你。”她輕聲道,雖然懷中的人,此時不可能聽見。

本章有肉,所以。。。請不喜歡看肉的、或者看肉會産生不适感的童鞋跳過,^口^但是由于小破文不是賣肉文,所以對肉抱有很高期待的童鞋也可以。。。。歇歇了。。。~~~~(>_∠)~~~~

不過,此章有小伏筆。。。啥的

這小破文。。。肉都肉了,情節居然還是沒展開啊沒展開,這難道會成為一篇奇葩文麽。。。打滾。。。。

PS:作者菌要把沒有洗澡就想跳上床睡覺的包包扯尾巴拽下來!!!!!-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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