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傷虎

章三十 傷虎

得知夏屏的死訊時,闵霜衣正修剪着窗口爬花的銅剪定在半空,好一忽沒有轉過神來。

直到身邊的鬼娘交頭接耳地走遠,她方才曉得,夏屏是真的死了,如阿渺一般,皮肉盡爛,死在自己的房間裏。

她耳邊猶嗡嗡地回響起方才那幾個鬼娘的言語:“真是怕人!……我今早本想叫她起來一同煉藥去的,誰知一推開門,竟只有一具骷髅躺着……有個膽子大的上去碰了碰,馬上便化成粉塵,唬得我趕忙退出來……”

怎麽會這樣?昨日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就死了?

闵霜衣一不留神,将桔梗青獅子的藤,剪斷了數根。

“妹妹,你怎的一個人在這裏發愣?夫人吩咐你做的事,你便是到了現在還沒有頭緒不成?”

聽到這話,她驀地轉身,發現阮天葵抱臂站在自己身後。她瞥了一眼那幾個漸行漸遠的鬼娘,開口便問道:“夏屏是怎麽回事?是因為秋扇被連坐了?想來夫人還不至于如此。”

阮天葵道:“見自己妹妹做出這樣事來,畏罪請死,也是有的。”

闵霜衣蹙了蹙眉頭,雖是覺得夏屏死得蹊跷,便也不說話了。阮天葵又道:“妹妹,倒是你勿要告訴我,你就準備整日裏坐在這,剪剪花草,泡壺茗茶,以這樣方式來套‘反鬼皆殺’的話?”

她将剪刀輕輕往身邊一擲,冷冷地道:“我自有忖度,姐姐操心太過了。”

阮天葵道:“莫怪我不提醒你,我們已時日無多。你若是覺得待在紅泥居裏有不便,我在離岡州城不遠處已安排了一處隐蔽住所,你自到那裏去活動。”

闵霜衣冷笑道:“真是有勞姐姐費神。”

“去不去由你,只是夫人那裏便不好說了。你若決定了時,現在便收拾東西跟我過去。”阮天葵說着,将一串銅匙往她眼前一抛。

她望了這鑰匙一眼道:“姐姐不必拿夫人來壓我。我去便是了。”

阮天葵嗤了聲,道:“東西都收拾利索了,半個時辰以後,我在外頭等着你。”

待阮天葵走後,闵霜衣便将包裹胡亂塞起,理了理鬓發,整了整妝容。見自己在菱花鏡中的模樣雖半分未改,神色卻疲憊了許多。

“今後我将變成怎樣人?”她不由小小慨嘆一番,提起東西便出門去。

這兩日紅泥居中頻頻生變,先是秋扇欲殺夫人,後是夏屏離奇身故,闵霜衣着實猜不透這事情背後來龍去脈。若要說她覺得就中有不妥,也不知從何思忖起——再者,因段琴這事,她已費勁了腦筋。

阮天葵安排下的住處确離岡州城不遠,是一處郊外小房,雖則孤單,距離村落也近,且四周多有掩映,不致令人生疑。闵霜衣走進屋內,但覺除了髒舊些,确是個隐蔽的好地方。

“你便在這裏灑掃灑掃,将這身衣裳換了,穿得樸素些。”阮天葵道。

她不理會她,自顧解了緞子外衣,脫了八幅湘裙,換上白布罩衫、幹淨水田衣。阮天葵見她換裝也全然不避諱自己,連青花兒的抹胸也露在前面,雪白的膀子晃着眼,蔑然道:“妹妹自‘反鬼皆殺’裏走了一遭後,愈發地不知羞臊了。”

闵霜衣冷笑道:“‘羞臊’是個什麽,我向來是不知道的。我只曉得人前曲意逢迎,引其入甕,人後卻從不屑使絆子、放暗箭呢。”

阮天葵臉色微微一變,也不再說什麽,推門離去。

這屋子外面都是些農戶的水田,即使有些偏僻,也多有雞犬之聲。阮天葵走後,闵霜衣獨自望着屋裏竈臺冷火發呆,如何能将段琴叫到這地方來?她如今根本不知這群“反鬼皆殺”行蹤到了何處。

看來惟有重操舊業,引這魔頭上鈎了。

她苦笑,這法子卻也有不便之處,焉知上鈎的不是魔頭,而是她那個沒眼子的小師妹呢?再不然,更衰的是其餘的雜兵喽啰,比如說大南呢?

大魚難釣呀。

然而事态緊迫,非得搏一搏不可。闵霜衣下定決心,挽了幾尺布便喬模喬樣地出了門。她對自己說,今日只是為引段琴過來,不必使用十分的本事,見魚來便可收網。

她盡量離得與岡州城近,因知道那裏“反鬼皆殺”的人多。然而又不可太近,引來無關緊要的人斷然不好。

踟蹰了幾回,終于在田間小道旁見着了一個剛剛坐在田埂上準備吃飯的鄉下姑娘。闵霜衣心道就是她了,提着布籃兒笑吟吟地走去,在她身邊不遠處坐下,望望頭頂的日頭,便拿出手絹揩了一回汗。

那姑娘先是見一風姿綽約的女子笑着向自己走來,便也微微點頭打了招呼。大概在這田間地頭,從不曾見過如此标志的女兒家,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闵霜衣自言自語地道:“這天時,都到了秋日,還怪熱的呢。”

姑娘接話道:“今年是有些奇怪,現在又是大中午的。但少少喝些水也就不覺得了。”

闵霜衣笑笑,低頭不言語。那姑娘打量她一番,問道:“你身邊可是沒水?我這裏有,你不要一點?”

她假意推辭一番,便接過了,小小地抿了兩口。那姑娘偷眼看着她喝水,只見她喝完以後舌頭飛快地在唇上一舐,又縮回去,原本唇邊晶瑩的水珠子就這樣便滑進了嘴裏。那姑娘看得有些目不轉睛了,她卻害羞似地瞥她一眼,低頭道:“看什麽?”

那姑娘道:“姐姐不是這裏人?”

闵霜衣道:“路過去岡州城省親的,累了少坐一坐。”

姑娘道:“怪不得見你皮嬌肉嫩,一看便不是個種地的。姐姐平日裏都用什麽洗的澡,皮膚這樣白淨好看!”

她言語中隐約覺出這人有上鈎的意思,于是擡眼嫣然一笑:“沐浴療養甚麽的都是閑篇兒,我倒是有一個法子真真讓皮膚光潔如玉呢,你要不要聽?”

姑娘顯然來了興致,便央她講。闵霜衣湊近她耳邊,小聲道:“你可知道觀裏那些牛鼻子老道,以人為鼎,采陰補陽的事體?”

姑娘遲疑一下,搖搖頭:“這個不知。”

闵霜衣道:“他們只曉故弄玄虛,弄些女子入道觀裏去,晝夜宣淫,卻說是采陰補陽,煉化內丹。又弄些死砒死汞,吃些金石之毒在身子裏,死得不快才怪。對于我們女子,陰氣方是滋養之本。采陰補陰,最是養顏。”

“如何采陰補陰?”姑娘問道。

闵霜衣笑笑,在她耳邊緩緩吹了口氣,道:“你得空時去我姨婆家,就在離這不遠,家中無人時,我說與你知道。”

她一面與這姑娘委蛇,一面暗地觀察四周動靜。日頭已偏離正中,卻不見一個人出現在視野內。闵霜衣心裏暗暗焦急,臉上卻還要挂着笑,與姑娘打趣。若段琴真在這附近,她相信不管以什麽理由,她都會上前阻攔自己的。

“你倒是死了還是怎的?”她暗罵。

姑娘那邊卻似乎已經徹底落入她的手心,一面說話一面與她貼得極近,要她講那采陰補陰、兩女歡好的事體。闵霜衣故弄玄虛地硬是不說,吊着她,意圖是為了拖長時日,等得那魔頭找上門來。

眼見日頭已漸漸下去,闵霜衣與這姑娘也大約談得如一盆火似旺了,卻還是不見段琴半個人影。再者如今莫說是段琴,便就連林幼煙、雜兵喽啰也全然不見。

“都去了岡州城裏喝茶不成……?”闵霜衣已然焦躁。

全沒了之前她只要在哪裏出現,哪裏便有“反鬼皆殺”蹤影的态勢。莫非是這群人看着鬼娘已不敢出門誘獵,故全心全意撲在了布防做埋伏上面?

闵霜衣有意拖延,并未使出全身解數要将眼前這姑娘收入囊中。然而這姑娘已是被她引得五迷三道,恨不能整個人化在她身子上。

“你姨婆家在哪裏?我恰好也住在這附近,不若帶我回去看看?”姑娘道。

她擡頭望望這天色,将心一橫,笑嘻嘻地道:“如此,我便帶你回去吃杯茶,才慢慢與你講這些來。”

于是二人起身向闵霜衣住處走去。姑娘緊貼她旁側,牢牢相挽,已是意亂情迷。闵霜衣仍未覺察有人跟随,心裏躁煩得如千只螞蟻亂爬。她如今是舍下了身子想要引段琴出來,可日頭都已西斜,依然分毫動靜都無,惹得她心浮氣躁,然身邊的姑娘又不得不以笑臉敷衍,最是難熬。

推門進屋,姑娘環視道:“姐姐,你姨婆不在,甚麽時候回來?”

闵霜衣道:“理她作甚,今日她不在,須是在外頭閃了腰子找不着路來了,可見已是個沒用的。我自快活去,不等她了。”

那姑娘見她爽快,便将身子湊上來道:“整好趁她不在,姐姐便教我方才說的采陰補陰之術好了。”

闵霜衣笑盈盈地在她肋上捏了一把,道:“這急不得!我去洗一回手來。須知這事幹淨是第一要緊的,不然污了氣脈,就沒得養生之效了。”

她尋了這個空子,走到屋外假意濯手,直起身子四下睃尋。可旁邊數裏能見之地,哪有半個人影?她幾乎不曾将舀水的瓢勺砸上牆壁去,将死貨郎三字從頭直罵到腳。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氣惱些甚,若是只為替血夫人打探情報,只應是焦躁罷了。現今她又是急,又是氣,火直沖上來了自己也按捺不住。直到屋裏姑娘喊:“姐姐!你這一去好不久來!”她方才匆匆收起怒容,堆上滿臉的笑,折回身子到屋裏。

一進屋,那姑娘便牛皮糖也似粘了上來,纏身纏頸,戀着不放。闵霜衣也是與她一路笑鬧,直至兩人都跌在了床上。

兩人體溫相接,不知為何她心中覺得有些反感。之前她從不曾有這樣感覺,逢場作戲與一時歡好于她都是不帶半分情愛之意的家常便飯,就如洗件衣裳、納雙鞋底般自然而不值一提。而如今她自段琴之後,第一次碰到不熟悉的人的身體,竟生出了不适。

“我去把竹簾下了。”她推诿着,将中衣又重新穿起,掩了青花兒的抹胸和玉指素臂。下竹簾之前,她又懷着最後一線希望向外看了看。

暮色已臨,雞牛歸圈。遠處的天色青紅相接,已暗了下去。

田野間空落落地,正預備迎接夜的寂靜。

她徹底死了心,“啪”地将竹簾擲下,匆匆裹了小襖,快步走向床前。那姑娘一臉迷惑地望着她,不明白方才還情意綿綿,為何一轉眼便變了一個人似地淡漠。

“我姨婆回來,留不得了。”她催促着那姑娘起身,姑娘極不情願地着了小衣,披挂起床。她連推帶勸,終于将這不明就裏的姑娘送出了門。

房中終于又剩下她一個人。闵霜衣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卧倒在床沿上。

果然已是被忽略了。在她心裏,自己終究算不得什麽。之前處處出面又放過自己,也許只因為她的目标惟有夫人,故不願意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所以如今便縱是她再怎樣如以前般放下身段對旁人賣笑,她也不再費精神理會。

“死貨郎……若有機會時,我定殺你……”她如此賭咒發狠,點起黯淡的油燈,屋子裏淡淡地亮了一圈,愈發孤寂。

忽然她聽見門上重重地“咚”一聲響。

好似有什麽并不輕的東西撞在了門上,發出這樣的聲音。

全身的毛孔都警覺起來了,她悄悄将藏于床下的短劍握在手中,步步謹慎地移近門口。

是誰?天色已然黑了下來,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反鬼皆殺”已得知了她的行蹤,派人來擒她。但她觀察良久,門口除了方才那響動之外,再無聲息。

不妥。若是圍攻此處,早已速戰速決,沖入屋內,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闵霜衣不敢貿然開門。她不知道門外的是什麽,現在正是與“反鬼皆殺”鬥法之時,不啻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靜下心來細聽,外面又沒了動靜。

于是她慢慢接近門口,門闩插得很牢,門板也厚且結實。她将耳朵貼在上面,隐約聽到那頭似乎有人粗重的呼吸聲。

“是誰?!”她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句。

沒有回答。

“不說話,我動手了!”

她試着握了握門闩,右手把緊了劍,沉下氣,将那門闩往外一椤

門開了,闵霜衣迅速向後退卻。可退了兩步之後,她便又停了下來。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段琴一身是血,傷重似乎已經不能站穩。看着她,硬是以手扶着門框,搖搖欲墜。她見她全身上下盡是破敗之處,有幾處傷痕極新,還在往外滲血。

她用盡全身力氣,只吐出兩個字:“幫我……”

說完,轟然向前倒去,直倒進了闵霜衣懷中。

晉江你還敢再抽搐點不!!!(怒指)好不容易更了兩天更上去了,文章裏的內容你還要給我抽啊!!抽啊!!抽啊!!!!

因為昨天晉江小受太抽搐了,更文不能,于是鞠躬致歉。。。希望過兩天它會好吧。。它真的會好的吧。。。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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