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算計

第55章 算計

◎她眼裏飛快劃過算計。◎

雲娘支支吾吾的, 沒說出來一句有用的話。

冠懷生解下她披着的麒麟被,随後又叫雲秀帶她去洗漱。半刻後,白淨又瘦弱的雲娘重新回到冠懷生面前。

冠懷生不知道該怎麽跟小孩相處,盡力把話聲放輕:“你是怎麽回來的?”

雲娘沒吭氣。冠懷生只得派了輛馬車, 帶着雲娘偷摸去了趟馬家。

倆人從馬府角門進去, 擡眼見但凡有木杆的地方都挂着一叢又一叢的白幡。

阖府主家與下人都哭喪着臉, 眼下一片烏青無精打采。偌大的府邸裏毫無生機,到處都顯得死氣沉沉的, 就連呼吸聲都放到最輕,仿佛走路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死了很久沒去投胎的鬼。

馬夫人兩鬓花銀, 身姿瘦削, 穿着一身缟素服, 眼睛腫得有核桃仁那麽大。

冠懷生急匆匆的腳步聲倒是驚醒了這座死宅。

雲娘被帶着走到前堂。在親戚裏的驚詫眼光中, 她終于動了動喉管,怯懦地叫了聲:“祖母。”

之後便是久別重逢的感人場合了。

冠懷生辭了大家的道謝, 一徑邁出屋關緊門,給他們一大家留下說話的時間和空間。

他心裏萬般焦急,不斷在腦海裏重演着凝珑遇險的情景。

但出于人道情誼,這時他一個外人又催不得馬家趕快說正事。

馬夫人與諸多小輩懂得轉圜, 冠懷生想,他們不會讓他多做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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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有哭聲, 驚嘆聲, 議論聲,各種聲音如潮水般湧進冠懷生的耳裏, 把他的心弦拂得更亂。

他走遠了些, 不曾想這一舉動落在推開門的馬夫人眼裏, 卻以為他要當個無名英雄悄摸溜走。

馬夫人高聲叫住他:“世子留步。”

冠懷生腳步一滞。

之後馬夫人哭啼着感謝,冠懷生像是局外人一般,耐心地聽她講下去。

“人回來了就好。此事牽扯極廣,最好把消息壓住,不能讓歹人從中作梗再捏造是非。”他道。

馬夫人抹開淚眼,連連點頭說好。

說罷一番場面話,冠懷生也沒有什麽想說的了。

哪知正想轉身離去時,雲娘恰好如旋風般飛快朝他跑來。

她哭了很久,眼下又呼哧呼哧地跑過來,臉蛋是被寒冬凍起來的紅,聲音也異常沙啞:“這是珑阿姊讓我交給你的。”

雲娘從腰間掏出一方被折得皺皺巴巴的信。凝珑把一封平整幹淨的信交給她,溫柔地摸着她的頭:“回去路上要時刻提防着別人,不要輕易開口說話,直到安全回到了馬府內。”

而今,這封信不僅皺巴,還沾了不少手汗。

雲娘面露羞赧:“她說,你最好不要去找她。”

馬夫人生怕雲娘再遇危險,趕緊把她拽到身後,給冠懷生賠笑:“小孩子也許是把話記錯了,世子不要在意。”

雲娘卻天真回道:“祖母,我沒說錯!阿姊說,我回家是讓他們做好對戰準備的,大局為重,大哥哥不要顧此失彼了。”

“無事,我心裏有底。”冠懷生把信攥緊,朝馬夫人回道:“最近外面動蕩,夫人要時刻關注雲娘,把她照顧好。”

馬夫人尚還心有餘悸,說現在別說是雲娘,就是她也不敢往外面跑

冠懷生想着凝珑的話,之後登上馬車,迫不及待地拆開信。

信上沒提他們之間的私事,反而只提道讓他不要去蘇州找她。

她的意思是:她有信心能折回京城。

但她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冠懷生心裏便越是慌亂。這種慌亂心情跳得一陣比一陣高,叫他無法再留出理智,若無其事地處理其他公務。

因此即便眼下還不夠三日,他也不顧旁人反對,連夜喬裝乘船去了蘇州。

再快的船也沒長翅膀,水道風景令冠懷生看得心煩,卻讓凝珑看到了盼頭。

又一日清早,商船終于靠了岸。

下船前,凝珑再三吩咐治山等人一定要全程隐匿,暗中保護,不能被巫教派的眼線發現。

說倒也奇怪,她願意相信治山等人能夠圓滿完成她施布下的任務。

或許更深的原因是因她願意選擇相信冠懷生的能力吧。她相信冠懷生,所以也相信治山等人。

來時單薄一身,到地仍是戴着半人高的帷帽,把窈窕身姿擋了半邊。

這日風刮得有些急,她這身仿佛是被風裹挾着往前走。只覺腳不是她的腳,鞋也不是她的鞋,一個一個的,都不聽她使喚,盡想叫她鬧出洋相。

船門和陸地中間亘着一道長長的斜坡,因風吹的緣故,大家都走得些許狼狽。

摩肩接踵的,稍個不留神,凝珑就崴了一下腳。

她低低驚呼一聲,眼見身子往水邊傾倒,惶恐地閉上了眼睛。

卻意料之外地倒在了一個懷抱裏。

“大妹妹不要怕。”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凝珑心裏驀地升起一股惡寒。

她趕緊站定,逃離他的身邊。

凝珑倏地把帷帽簾往前掀開,面露驚詫:“大哥?你怎的在渡口這裏?”

凝理洽然笑了笑,“豈止是我一人,你往那處去看——”

他伸手指了個方向。

只見拱橋對面整整齊齊地站着凝家幾口人。

凝檢、岑氏、凝玥,都一齊仰脖望着她。

“爹猜今早大妹妹會下船,我們一家實在放心不下,便都早早地站在渡口旁準備接應大妹妹。”

這時船客已三兩成群地下了船,渡口空蕩,沒剛才那麽擁擠。

凝理仔細望了望她的四周,問道:“大妹妹難道是只身前來?怎麽不見貼身婢子與搬行李的小厮來伺候?”

凝珑指了指挽在胳膊肘上的小包裹:“我想着這裏什麽都有,自己一人來很是清閑。”

凝理心裏存疑,但面上仍把笑意加深,主動接過包裹,領着凝珑往前走。

既然要與熟人見面,那這帷帽不戴也罷。

凝珑果斷摘下帷帽,跟在凝理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渡口這邊。

她一眼就掃到有幾個行為鬼祟的人在巷口潛伏着,帶着但凡有逮住一點動靜就會來鬧得不可開交的兇意。此刻凝珑很慶幸自己做了個讓治山等人隐藏起來的決定。

同時心裏也在疑惑:既然蘇州是巫教派的老巢,大街小巷危機重重,那身為地方知州的凝檢會對此兇境毫無察覺嗎?

不,他一定早已知道蘇州有多兇險。

凝珑想不通凝檢為甚會像眼下這般如此淡定。

她走過去,聲音不輕不淡,說:“舅舅舅母晨安。”

凝檢颔首道:“我知你此番前來只為兩件事:一是來看看大家在蘇州過着什麽日子,跟大家敘敘舊。二是為了拿走你娘的遺物,這事是最重要的。”

凝理道:“大妹妹坐了三日的船,想必很是勞累。等回了府,先好好歇息一番,這兩件事并不急。”

岑氏也熱絡地拉起她的手寒暄:“從前咱們住在同一道屋檐下,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見着見着就習慣了有彼此陪伴,沒覺得離開對方有什麽不好。自你出嫁,我是愈發想你。沒少人的時候不覺着,如今驀地少了個人,就連睡覺都睡不好了。”

凝玥跟在岑氏身後,倒是沒什麽表示。

不過凝珑知道,對凝玥這丫頭來說,沒表示就是她能給出的最大表示。

這一家四口熱情得不像話,迎她一路至府邸。

蘇州的府邸雖不比京城寬敞,但園林布局很是精巧。假山流水并數道轉角連廊,七拐八拐的,精致得像一道機關匣子。

岑氏領着她先把府邸逛了逛,待她熟悉了大致地形,便安排幾個嬷嬷婢子給她接風洗塵。

岑氏把凝珑送到一間房屋前:“推開門就是你的住處,你要是缺什麽,就派嬷嬷告知于我。先好好盥洗一下,等午晌衙裏下值,我們一家再好好用一頓團圓膳。”

目前來看,除了凝家的過分熱情外,凝珑暫時還沒發現大的可疑之處。

午膳平和地用了膳,之後她借口想出去散步消食,提前離席。

不止巫教派能用信鴿,凝珑也能用信鴿給京城那邊遞信。

她走着走着,靈活地甩開下人,兀自走到一偏僻假山後。

她還沒傻到在這裏給冠懷生遞消息,但好奇心又重,實在想試一試信鴿到底能不能飛出去。一時奮筆疾書,飛快在信紙上寫了幾字,卷成細卷,綁在信鴿上面。

她把信鴿舉起:“肥鴿子,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正因全神貫注,所以凝珑沒在第一時間發覺身後有道腳步聲正在逼近。

“失望什麽?”

凝珑身子猛地一抖,那信鴿發覺有危險,連忙撲閃着翅膀往天上飛。

凝理眼神陡然一冷,電光火石間,他飛快從衣袖裏射出一道鋒利的刀片。那刀片在空中飛快轉了幾圈,恰好把信鴿的半條腿割斷。

那信鴿便淌着血,落在雜草叢裏大喘氣。

凝理卻仍不放過它,先把它腿上的信卷解下,又将刀片直直地插進它的胸腔,讓它再抽搐不得,直接斷了氣。

凝理想這次定能抓住凝珑與冠懷生勾結的把柄,好能借着這個由頭将她擄走。

滿心期待地展開信,卻見那信上寫着:“好飽,想睡覺。”

凝理不可置信地轉過身,見凝珑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大妹妹,你……”凝理猶豫道,“你在信鴿上綁這信是作甚?”

凝珑佯裝懵懂:“大哥以為我要做什麽?路上逮了個被遺棄的信鴿,我實在無聊,就想試試它吃這麽肥,還能不能飛得動。既然是信鴿,自然要傳信喽。可我又沒有需要往前傳的信,便随便寫了一行字。”

她的臉頰适當露出一抹害羞的紅:“讓大哥見笑了。”

又問:“大哥何時學了藏暗器這威風招數,厲害得很呢。”

凝理心裏一沉,敢情這出是被她當猴耍了!方才情急之下,他耍暗器的姿勢是巫教派所用。她見過巫教派教首,會不會對他起疑……

可看凝珑眼神這麽懵懂,天真到甚至有些愚蠢,不像是能勘破機密的模樣。

凝理暫且放下警惕:“因知蘇州兇險,所以我也學了點防身手段。大妹妹若想學,我也能傾囊相授。”

凝珑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眼裏滿是對他的癡迷與欽佩。

凝理沉浸在她對他的癡迷當中,一個勁地炫耀他有多厲害。卻也因這份盲目自大,忽視了凝珑眼裏一閃而過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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