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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祝我得償所願◎
她往出口走, 視線垂下,行色匆匆。
對這裏的喧嚣浮誇避之唯恐不及。
正與客人寒暄的李京爾眼尖發現了她。
“明笙!別走!等等……”
明笙不得不停下,無措地看向撥開人群向她靠近的李京爾。
“我……沒有看到李莞爾。”将香水袋子恭敬遞過去, “麻煩幫我轉交她,請她原諒我的失禮。”
她臉色微窘, 心情異常糟糕。
滿腦子“不該來”“為什麽要來”。
“抱歉, 是我考慮不周到, 我現在帶你進去見她。”
李京爾伸手想要攬她的肩,明笙側了側身, 不動聲色躲開了。
手伸出去卻撲了個空, 李京爾顯然也愣住了。
“你幫我帶給她吧, 要是她有空,我請她喝咖啡。”明笙一刻也不想留,“你忙, 我先走了。”
“哎,等等,明笙……”
有姍姍來遲的男賓客,見到李京爾便上來勾肩搭背,李京爾自顧不暇, 眼睜睜看着明笙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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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pub,明笙吐出胸中淤積的濁氣。
天上在飄毛毛雨,雨絲清涼,她不排斥這種清涼感。
昏沉的大腦也漸漸清明、冷靜。
她打車回了咖啡館,菲姐正忙得焦頭爛額, 一見她回來, 如見救星。
忙不疊摘了圍裙, 揉揉發脹的太陽穴:“不行了不行了, 再這麽幹下去老娘要猝死了。”
“笙笙交給你了,我出去喝一杯松快松快。”
菲姐約完小男友,風風火火出了咖啡館。
聞到空氣中濃郁的咖啡香味,明笙失落的心情得到一點治愈。
到了快十點,商務區加班的白領們紛紛下班回家,咖啡館的生意終于冷清下來。
客人已經走光,只有頭頂幾盞燈光陪伴左右。
明笙收拾完餐桌,将吧臺機器洗幹淨,背着身洗杯子。
幹完這些,她就可以下班了。
只是并不太想回學校睡。
情緒不高時,對人笑也需要力氣。
可惜她力氣殆盡,只想一個人安靜待着。
角落裏有一張蒙了灰的躺椅,是菲姐偶爾休憩用的,她在猶豫,要不要就在咖啡館将就一晚。
身後傳來聲響,有人進來。
“抱歉,我們打烊——”
清脆熱情的聲音在轉身見到來人時,戛然而止。
明笙臉上漾起的笑容也頃刻僵住。
下一秒。
不言不語,也不多給一個目光。
顧自轉過身去,繼續沖刷手裏的咖啡杯。
只留一個背影給他。
傅西洲身姿筆挺,在幾步外細細審視她冷清卻纖瘦背影,讀出了一點倔強和委屈。
他目光深幽,懊惱無處說。
進門前心頭竄了半米高的火氣,本準備見到她時,要劈頭蓋臉對着她發一通脾氣。
結果真見到人,又莫名其妙消了一大半。
同樣沒有辦法向她坦白。
找她一晚上,學校去了,甚至拉下臉問宿管阿姨,也回過家,翻了監控,都不見她蹤影。
以為她會去暮華裏,結果還是撲個空。
到最後,才遲鈍地想起這個破咖啡館,心急火燎趕來。
“一杯拿鐵,加糖。”
聲音繃得極緊,語氣卻是不由自主放柔和。
“我們打烊了,機器都關了。”
明笙仍舊執拗不肯與他面對面,“你去別家看看吧。”
傅西洲當然不會去別家,誰這個點一門心思只想喝咖啡。
只不過是給她遞上去的一級臺階。
可是她倔脾氣上來了,不肯接。
煩躁情緒在胸腔裏滾了一個來回,到底還是好聲好氣:“電話怎麽不接?”
明笙不應話,洗完了杯子,關了水龍頭,拿布一一擦幹。
不理不睬,晾着他。
“打烊了,你請回吧。”她清清冷冷開口,一開口就是攆人。
傅西洲劍眉蹙緊,大少爺少的可憐的耐心眼看就要告罄。
眼眸深處盛着無名之火。
多的是女孩巴結他逢迎他,他不習慣哄女孩,也不會。
“你在鬧什麽情緒?”
他語氣硬梆梆,高高在上卻不自知,“是你自己要去這種場合,我又不是沒說過,那種地方多的是不差錢的混蛋,不适合你。”
明笙借着擦杯子,本來已經平心靜氣。
可是身後的男人顯然不懂和女人說話的藝術,也不打算好好說話。
她原本安撫下來的憤懑,被他三兩句話,全數點燃。
“什麽樣不差錢的混蛋?”
她側過身,一雙美眸直勾勾瞪他,“你這樣的嗎?”
情緒來得又猛又急,一旦湧出來,便是完全收不住的态勢。
“傅西洲,用不着你提醒。”
眼眶氤氲起水汽,強抑着,不肯再被看輕,“我這種身份,不該去,去了就是自取其辱。”
傅西洲見她眼中泛起水光,一時愣住了。
“不是身份的問題。”
想要亡羊補牢,生硬的語氣也軟下去,“我的意思是那種地方什麽人都有,這幫人講話沒分寸……”
可惜明笙已經聽不進去。
她滿腦子都是他坐在包廂中央,目光疏離冷淡,事不關己,隔岸觀火。
他比任何人都像個混蛋。
手裏的抹布往桌上重重一放。
“傅西洲,你以為我願意去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嗎?”
往常努力憋在胸口的真心話,現在恨不得一吐為快,“給你發信息你不回,在你家裏又不能亂跑,那我請問,除了那個地方,我能去哪裏找到你?”
傅西洲的臉色瞬間變得極難看,“你找我做什麽?”
“我……”
有什麽梗在喉嚨中間,明笙突然啞火。
所有的怒火都消散于無形。
有些難以啓齒。
總不能坦白,其實想向他解釋她和宋霄誠什麽都沒有,也想親口問問,她爸是不是陷入失業危機。
如果是,能不能請他從中轉圜。
明笙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的龌龊。
一心想要擺脫菟絲草的命運,要獨立,只靠自己,但到頭來,不過一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因為有軟肋,還是要事事求他,仰仗他的喜愛。
否則此刻,她的心情為什麽患得患失?
“沒什麽。”
她突然洩了氣,聲音低下去,也沒了剛才那股要吵架的勁。
有求于人的是自己,有什麽資格發洩不滿。
傅西洲觀察她神色中微乎其微的變化,見她長睫輕扇,許多情緒被掩蓋其中,只有一排柔和頂燈,在她眼下投出朦胧光影。
就是只悶葫蘆,不逼一逼,她能把自己憋死。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是在擔心我嗎?”
明笙不應,只是長睫又不安輕顫,傅西洲唇角微勾,愉悅不少。
走進吧臺內部,管他空間是不是逼仄狹小,他只想把她逼到牆角。
看她可憐掙紮,被欺負得眼尾泛紅。
他垂首凝望她瑩白如玉的側顏,又哄又強硬:“乖,說真話。”
“什麽真話?”
明笙面皮繃緊,很不自在,那是一種接近于小動物的本能反應。
她已經意識到危險。
“就剛才那樣的真心話,我想聽。”
傅西洲嗓音喑啞,她連頭發絲都是香的。
他克制又壓抑,只是低下頭,用鼻尖在她發絲間輕輕一嗅,像個無可救藥的瘾.君子,只想滿腹空虛得到一點虛無缥缈的撫慰。
不去碰她,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有一雙幽深黑眸洩露他的意圖,“笙笙,說說看,說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說什麽?”
“比如,說你擔心我手斷了,殘了。”
明笙眼睛下意識飄向他那只裹着石膏的手,“你的手斷了?”
貼在她後背的男人,熱燙呼吸游離在她耳廓邊,聲音輕飄:“你呢,希望它斷嗎?”
身後抵着的胸膛寬闊又熱意滾滾,明笙好像被扔入熱水之中。
要沸不沸,失去思考能力。
“當然不希望。”她誠實又茫然,“我從沒有詛咒過你。”
“菩薩心腸的笙笙。”
傅西洲離她很近,笑意灼燙。
“既然不打算詛咒我,那要不要,祝福我?”
“祝你什麽?”
他的聲線要比平日溫和,帶着一絲罕有的小心翼翼,“祝我得償所願好了。”
明笙覺得他很奇怪,也很無聊。
姑且不論他是傅西洲,一個生在羅馬,什麽都有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要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的祝福,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
她紅唇抿緊,道出滿心困惑,“你是傅西洲啊,還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嗎?”
身後先是一陣沉默。
随後男人一聲涼涼淡笑。
“是啊,我是傅西洲。”他說,語調微微惆悵,“我家那麽有錢,但能買到心甘情願嗎?”
——大約,買不到吧。
明笙在心裏小小聲回答。
身體猛地一僵。
溫熱觸感硬朗的胸膛貼上她後背,密密麻麻的酥感從耳廓周圍蔓延開:“笙笙,我家的錢,還不是我的。”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委屈。”他突然道歉,猶如平地一聲驚雷,“我們還不能公開。”
“什麽公開?”
明笙語無倫次地轉身扭過臉,倉皇對上他深幽視線,“公開什麽?我,我從沒想過公開,現在這樣很好,希望你不要改變……”
“現在這樣,很好?”
傅西洲逐字重複她的話,擡手溫柔将她頰邊的發絲捋到耳後根,看似深情款款的目光裏又摻雜濃濃審視,“明笙,你從沒想過?”
“女人對男人有期望,是好事,我以為你至少想過。”
他似乎隐隐失望,開口又是玩世不恭的味道:“不公開,我就可以和其他單身漢一樣,跟女人在一起鬼混,剛才在pub你也看到了,你真的可以做到不在乎?”
明笙沉默片刻,被他的目光逼得無所遁形,垂着眼皮,很輕地“嗯”。
默許他可以左擁右抱。
只是一再重複:“我不想改變現狀。”
半響沉默。
有些事,心知肚明。
不公開關系,那就不是戀人,沒有山盟海誓,只是床伴。
肉.體關系而已。
“好,那就聽你的,不改變。”。
傅西洲盯着她微顫的長睫,皮笑肉不笑,目光幽幽。
眼中剛才因她尋找而蒸騰起的那點愛意熱忱,不知不覺褪盡。
明笙何等敏感,直覺觸了他逆鱗。
還好這時菲姐打來電話,問她閉店了沒有。
晚間她走的時候,注意到明笙臉色不佳,礙于客人多不好當面問。
照例灌注點“菲言菲語”。
“聽姐姐一句話。”
“心情不好就讓那些煩你的人去死,你呢,就好好睡覺,當然睡覺也有很多種,最快樂當然是找個男人一起睡喽,要帥的,要活的,體力好的,保管多巴胺多多的,什麽煩惱都跑光光……”
背後就有個男人,帥的,活的,體力尤其好。
明笙只覺手機燙手,“好的,你別擔心,店裏一切都好,我現在就關店了,不說了菲姐,我去忙了。”
挂了電話,匆匆要離開,卻被拽住胳膊。
傅西洲半眯雙眼:“你老板挺有意思。”
他全聽到了。
“菲姐喜歡開玩笑,她沒有惡意。”
“離這種女人遠點。”傅西洲俊臉清冷,“自己在紅塵裏翻滾就算了,還整天想着拉年輕女孩下水。”
很晚了,明笙不想和他拌嘴。
實際上她餘怒未消,只是将委屈咽進肚子,獨自消化。
受傷的小獸尚且需要時間輕舔傷口。
她更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修複自己。
“我還有點工作沒做完,你能不能先回去?”
原以為傅西洲會一口拒絕,沒想到他竟然沒什麽反應,只是站在原地陰晴不定地看了她半分鐘,也不問她今晚要回哪裏,插着兜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明笙目送他。
彼此都明白有問題,且問題很大,但都默契地選擇暫時回避。
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的懸崖。
她沉默地擺盤、清點剩餘的咖啡豆,半小時後,一切收尾工作結束,關燈斷電。
但她人還在店裏。
黑漆漆的環境,反而更讓人安心。
黑夜不會傷害她,反而像媽媽的懷抱一樣,密不透風地包裹着她。
拖出菲姐的躺椅,在吧臺下方找了個還算寬敞的位置,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明笙躺下。
睡意全無。
并沒有沉溺于那些虛無缥缈的悲傷情緒,反而很現實地盤算着,畢業以後要開源節流,盡快掙一套小房子出來。
要有個家,要像菲姐一樣有錢又強大。
傷心了,就開一瓶天價紅酒,在兩百多平大房子的羊毛毯上跳單人舞。
只有弱者才會無家可歸,只能蜷縮在咖啡館的躺椅上,度過漫漫長夜。
“砰砰砰——”
敲門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敲得明笙心髒呯呯跳。
她扭過脖子張望。
玻璃窗邊有一道模糊挺拔的影子。
“砰砰砰——”
門外的人将門拍出了“不開門就不罷休”的霸道氣勢,她雙手蓋臉,沉寂幾秒後,認命起來。
門開,對上傅西洲漆黑愠怒的眼。
“為什麽還呆在這裏?打算在這鬼地方過夜?”他質問的聲音繃得極緊,遮掩不住的怒意。
明笙眉眼寂靜:“室友周末會熬夜,我睡不好。”
傅西洲似乎更生氣,蹙眉:“你是沒地方可去嗎?暮華裏夠不夠安靜?能不能讓你睡好?”
“可我不想去那裏。”
明笙垂眸,纖細又嫩白的手扶着門框,在夜色裏有一種寧靜又倔強的美。
“在那裏,我很少能睡好。”
通常都要做到半夜,他才肯放她睡去,清晨睡得正香,被他弄醒是常态,等結束時,又是腰酸背痛怎麽睡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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