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桃花樹下教吹埙

驀地,埙聲戛然而止。

上官靖羽稍稍一怔,頓時失了方向。她站在那裏,想了想才敢循着記憶裏的方向,繼續往前走。

下一刻,腳下忽然被藤蔓絆住,來不及驚呼,她已整個人往前撲去。

驀地,溫暖的懷抱瞬時将她包圍。心頭駭然一驚,卻感知自己正被人打橫抱坐在懷裏。準确的說,應該是坐在了某人的雙膝之上。

眉目陡蹙,她嗅到極為清淡的薔薇花香,還有……

她的額,正貼着他的脖頸。

他的下颚,正抵着她的發髻。

這是極為親密的相擁之舉,直教上官靖羽僵在當場。她剛要起身說話,耳畔卻近距離的傳來熟悉的埙聲。

埙,不比簫,不比笛,嗚咽中夾雜着無言的悲涼。

一曲埙聲,空萬裏塵煙,訴寸斷肝腸。

上官靖羽驟然回過神,随即跳下,落地時腳下不穩,頓時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埙聲戛然而止,一雙溫暖的手随即伸過來,握住了她的雙肩,“摔疼了沒有?”

是重錫。

她抿唇起身,自覺狼狽,下意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沒事。”

“驚着你了。”重錫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

“你吹的是埙?”她問。

重錫“嗯……”了一聲,繼而道,“喜歡嗎?”

上官靖羽只覺得臉上滾燙,方才她可是坐在他的膝上?除了蕭東離,她此生還從未教別的男人,如此親昵的抱過。心中略慌,面色卻依舊佯裝淡然自若,“吹得很好。”

“埙之為物,八音中屬性土音。”重錫語中帶笑。

聞言,上官靖羽神色稍霁,脫口吟道,“虛中而厚外,圓上而銳下。器是自周,聲無旁假。觀其正五聲,調六律,剛柔必中,清濁靡失。”

“将金石以同功,豈笙竽而取匹?”重錫愕然,“你會《埙賦》?”

“略過幾眼。”她一笑,臉上的緋紅漸漸褪去,算是恢複心神,“這有什麽奇怪的?”

重錫嗤笑,“我道丞相位列朝堂,位極人臣,是故相府家的小姐……”

“相府家的小姐怎麽了?難道我爹是丞相,我也得跟着學謀略之術?若然我爹是個将軍,那我豈非也要跟着學騎射?若無百步穿楊,便算丢臉是不是?”她聽得他話外之音,不待他說完,便已經接過話茬。

這番理直氣壯,不容反駁,才是她前世的性子。

聞言,重錫一怔,愣是半晌答不出話來。

上官靖羽蹙眉,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對着重錫,她竟……當了一回前世的自己,将這剛烈的性子盡展無虞。

“我……”她嗫嚅,“并非有意針對你。”

“極好。”他低語,“真性情。”

她不解,“你說什麽?”

重錫一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埙。不過……”他輕嘆,“高門宅邸,大抵都不喜歡這樣略帶悲傷的東西。”

上官靖羽不語。

身子忽然被他拽進懷裏,她剛要開罵,手裏竟被塞了埙。他直接将她的指尖按在了音孔上,溫熱的呼吸就撲在她的耳際,“我來教你!”

“你!”上官靖羽想掙紮。

卻聽得重錫略帶低啞的聲音傳來,“別動。”。

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他捧着她的手,借她的手将埙送到了他的唇邊,那悠揚而熟悉的埙聲随即響起。低沉,微涼,透着教人心酸的悱恻。宛若在他的身上,也有着沉重而無法言說之痛。

他,也是個有故事之人。

一曲音罷,上官靖羽松一口氣,“可以了嗎?”

重錫輕笑,這才松開她。

她落地,手中捧着那個帶着他溫度的埙。吹奏過後,埙體尚存餘溫。

“為何不繼續說?你該罵我輕薄,或者登徒子,至少憤慨一下。”他打趣道,望着她微紅的面頰。

桃花樹下,風影斑駁,她半低着眉睫,姣好的容臉拂去了方才的驚慌,換上一慣的波瀾不驚。

“有用嗎?”她已不是前世的上官靖羽,明知無用還要竭力反抗。既然做不到,便只有隐忍,只要還有一口氣,什麽都有可能。

重新深吸一口氣,“沒用!”他回答的極為肯定,“就算你掙紮,我也不會放手。我決定的事情,不會任他人左右。”

“那不就結了?!”她徐徐轉身,背對着他,握緊了手中的埙。

四下寂靜,唯有風過耳畔的嗚咽。

良久,她才平定了心神道,“你方才吹的曲子,為何不曾聽過?”

重錫擡頭,望着被風卷起的落地花瓣,淡淡道,“世間無雙,自不會聽過。”

“可有什麽典故?”她轉身望着他的方位,晦暗的眼底,沒有半點光澤。

下一刻,她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香氣,一枝桃花被塞進了她的手中。她蹙眉,卻聽得重錫笑道,“所謂典故,只有四個字,人不如故。”

上官靖羽噗嗤輕笑,将手中的桃枝送到鼻間輕嗅,“不說便罷,何必搪塞。”說着,便轉身沿着回去的路,慢慢摸回去。

來時,她一一記得自己腳下的步子,只是這路不好走,她走得搖搖晃晃。

他坐在那裏,看着她每走一步,都何其艱難,何其狼狽。

桃花雨紛紛而下,那消瘦的身影,如同銳利的刀子,刀刀剜人心。

“小姐?”芙蕖快速跑來,遂攙了上官靖羽,“小姐,可以用膳了。”

聞言,上官靖羽頓住腳步,徐徐轉身望着後頭。她不知道重錫具體在哪個位置,可是他知道她回頭是在找他,卻只淡然的擺弄着手中的玉蠶絲。

“他們吃了嗎?”她問。

芙蕖颔首,“素顏早就做了午飯,與重公子一道用過了。”

“恩。”她點了頭,不再作聲。

芙蕖回頭,慎慎的瞧着不遠處的重錫,卻沒見他擡頭。眼底的光稍稍遲疑一下,只能小心的攙着上官靖羽離開。

素顏憑空而下,放下卷起的袖子,撣落身上的灰塵,“她沒動手腳,我瞧着她親手做好的飯菜。手藝不錯,我試吃了兩口,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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