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變故（下）

變故（下）

看他們相互折磨實在難受，我都恨不得勸他倆分開了，你好我好，關鍵對圍觀群衆也好。等到沈月婉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才松了一口氣，跟在沈驕陽後面進了房間。

溫世白坐在床上，身上蓋着一本書，我湊上去看了一眼“奧夫特爾丁根？怎麽忽然想起來看書？”

“諾瓦利斯身體也很不好，常年被肺病困擾。”溫世白的手指在封面上輕輕滑過，“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能在病中也能保持着比較好的心态創作出這麽優美的文字，所以我想讀讀他的作品。”

我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小聲吐槽他：“哎呀，生病了就讀點積極陽光健康的人寫的垃圾文學啦。諾瓦利斯這種不是越讀越孱弱嘛？你就是真的想讀點這種磨磨唧唧的世界名著，讀一讀托爾斯泰的、雨果的不好嘛？幹嘛非要讀諾瓦利斯啊……一天二十四小時他起碼有二十個小說活在夢裏，看了心态不好。”

溫世白抿着嘴笑了笑：“人都病了，還要什麽好心情呢？不然歡歡你幫我想想辦法，有沒有什麽能踏踏實實開心起來的辦法？”

我撓了撓臉頰，有點無奈地歪着臉：“高興不能讓別人給啊，高興就是要自己覺得高興就好。”我坐在旁邊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輕松一些，“生病了，那就努力去治好嘛。人生本來就容易在健康和疾病之間搖擺，疾病是一種不好的狀态，也有時候會被他打敗，但是，不需要把它放在心上，你越去在意他，他越容易摧毀你，努力地享受人生嘛。多想想愉快的事情嘛。”

溫世白靠在床上，緩緩出了一口氣，半晌，他睜開眼睛看着我：“歡歡，我不想結婚，我已經身心俱疲了。我不想參與這些事情，我不想繼續這樣不死不活地茍延殘喘。一天也好，一年也好，我想像你那樣自由自在地活着，你有辦法救我嗎？”

他這話讓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冷亦寒抱着手臂站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皺起眉。而沈驕陽則有點茫然，他左右看了看，熟悉地坐到溫世白床邊：“世白，你問于歡歡有什麽用啊？”

“因為歡歡——”

“夠了！”冷亦寒一步跨上前，伸手直接把溫世白的書壓着合上，眼神裏滿是警惕和戒備，“我看你是看書看瘋了，腦子不清楚了。你指望她一個小姑娘做什麽？”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眼，我忽然意識到他們相互大概都已經對對方所知道的事情有所戒備，他們分別知道了些關于我和這個世界的秘密，但是又知道這份秘密不是可以随意坦言的。這種暗流湧動的試探讓我也格外緊張。手攥着自己的褲子不敢作聲。

“這世界只能有你一個人知道些許真相嗎？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冷總。”溫世白搖搖頭，眼神從我們四個人身上劃過，“這裏只有我們，你也這麽緊張嗎？你在擔心什麽呢？是啊，你也不用生病，你也不用面對死亡的威脅，所以你的行為一定是謹慎的。但是我不一樣啊……我要死了。我現在再不問清楚，我還有什麽機會？”

“什麽？”沈驕陽左右看看，微微皺起眉，最後眼神落在我身上，就這樣略帶陌生的戒備，上下打量着我，“于歡歡，怎麽回事？”

我一時語塞，手指攥着衣服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後也只能低下頭躲避沈驕陽的目光。溫世白這句話無疑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但是我也不是不理解他的處境——我想，他病情忽然加重和玻璃貓在精修版小說裏希望可以用溫世白發刀的新安排有着很大的關系。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整個情節很有可能也是男主角的更換——這不是這個小說第一次換男主角。我沒有看過黑色玻璃貓太多小說，但是就從她在前幾章展現的寫作手法來說，她的情節走向直接看她态度就能猜個七七八八。是冷亦寒讓她失望了嗎？是這種傲慢又大男子主義的男人讓她受不了了。

以聯姻為借口的先婚後愛，最後翻盤逆襲？這也不失為一種寫法。

我無法判斷究竟是那一種可能性比較大，但是無論是哪一種，顯然更無知無覺，更樂于服從于作者意志，就能活得更好。所以無論原本安排如何，這都不是一個适合深究的好時機。

冷亦寒斜了一眼沈驕陽：“……溫少，沈驕陽是你的朋友，你沒必要害他。”

“難道我們這個世界，清醒是一種殘害嗎？”溫世白仰頭看向冷亦寒，柔弱的眼神裏帶着指責的怒意，“你明明也知道，你明明知道歡歡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也不是原來的于歡歡，你為什麽不願意我告訴別人呢？”

我呼吸一滞，慌張地看了一眼沈驕陽，果然他眼睛猝然瞪大了，下意識看向我：“什麽？”

“這就是你讓于歡歡來看你的原因嗎？逼她說出真相？”冷亦寒沒有理會其他，咬牙切齒地瞪着溫世白，“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就想在我死前知道，知道我們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我就想明明白白地死！”溫世白眼眶都有些泛紅，“我以為我還有很多時間等她想清楚，但是我沒時間了！我沒時間了！我知道我自己要病死了，我就是想在最後的那一刻來臨前弄清楚，為什麽我這一生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人左右？我很過分嗎？”

他話語一哽，忽然又搖搖頭：“不，我也不在乎我是不是過分，我就想知道，我就想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被安排了命運和一生。你們怎麽看待我，怎麽想我我都無所謂了，我就想知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了我病痛折磨的一生！我十年被困在溫家，我幾個月不能出房間，沒有人愛我，沒有人在意我……我所有的意義就是為了用身體讓溫家更龐大。我就想知道我到底為什麽要承受這一切！”

冷亦寒沒有說話，只是皺眉看着他，瞟了一眼沈驕陽：“但是你不應該把沈驕陽扯進來。”

“真有意思，冷總，你自己最厭惡被欺騙，怎麽評價別人的時候，卻又覺得別人活在謊言裏才是最幸福的。是誰讓你這樣傲慢？你覺得全天下只有你要痛苦要真相嗎？”溫世白閉上眼淺笑一聲，“你錯了，像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正是因為我如此了解我的發小，我才會把他扯進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再不會有人告訴他真相了，所以我要告訴他，你們休想繼續騙他，剝奪他，剝奪他……”溫世白似乎有點喘不上氣，手握成拳緊緊壓在自己胸口，皮膚都帶着病态的蒼白。

我吓了一跳，跳下椅子想去阻止兩人繼續對峙，溫世白的身體現在可撐不起這麽強烈的情感波動：“好了好了！什麽話不能身體好了再說嗎？”

一雙手越過我扶着溫世白的肩膀：“世白，我知道了。”

我轉頭，看到沈驕陽表情很複雜，他低下頭有些踟蹰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稍微讓開一些，我趕緊讓到角落裏面。沈驕陽站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你能告訴我這麽多，就夠了，今天就這麽算了吧。”

溫世白望着沈驕陽，似乎不太能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說。沈驕陽只是瞥了一眼角落裏的我：“她，于歡歡……剛才表情很為難，我不想強迫別人做不願意的事情。”

這話讓我沒由來地一愣，接着就是一陣本能的難過和愧疚，只能倉皇地低下頭不說話。良久，我聽到溫世白一聲綿長的嘆息：“原來是這樣。”

沈驕陽輕輕應了一聲，手安撫一般在溫世白肩膀上拍了拍，勉力笑了笑：“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去找答案，即使不是最優選項，但是我肯定可以找到的。眼下我只希望早點好起來，你能好起來，以後有的是時間知道一切。”

冷亦寒沉默地聽了一會兒，松了一口氣，看向我的方向：“說得不錯，眼下重要的是養病。我知道你的難處，在你确定自己安全健康有能力面對困境之前，我不會讓你陷入聯姻的危險中。”

溫世白這才嘆了一口氣，擡眼看向我，接着轉開目光，有點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歡歡。”

我搖搖頭，有點心虛地看了一眼沈驕陽：“我确實瞞了你們一些事情，我也有對不起的地方。我不是不想和盤托出，但是我也必須找到我需要的答案，只有我确認告訴你們一些事情并不會影響你們的生存，我才能告訴你們。我……不是真的想要隐瞞，我也不是一個喜歡隐藏的人。”

溫世白點點頭，大約也是暫時與我的秘密和解了。

我們就這麽聊了一會兒其他事情，盡可能聊了些快樂的事情讓溫世白情緒好一些，我心裏壓着情節這個重擔，總覺得高興的情緒有點勉強，說笑了一會就覺得有些累，便借口要去洗手間想出去吹吹風。

就在走廊盡頭，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倩影。沈月婉轉過身，波瀾不驚的冷淡目光落在我身上：“于歡歡，我們能去樓上聊一聊嗎？”

我們沿着旋轉木梯走到樓上的露臺，一開門一陣冷風就讓我渾身一抖，接着便借着夜色看見了溫家恢弘的莊園和滿天繁星。這樣的景色讓我忍不住跑神了，在心底感慨氣這份難得一見的優雅和奢靡的美麗。

沈月婉抱着自己的羊絨披肩，靠在露臺上，呼出一小口白氣：“于歡歡，我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在我們的世界，這裏就是一本小說，叫《寒風吹動白月光》，對吧？”

——她冷峻的眼神審視着忽然愣住的我，就好像已經猜到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