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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情蠱控制的司見月很聽話。

他答應了娶她,就真的打算要娶她。

鈴杏回到鎮仙獄的第三日,有位師姐奉命過來開鎖,放她出獄,表情很是複雜道:“你是如何勾搭上司見月的?你心思惡毒,犯下這等謀害同門的罪行,都已經是階下囚了,他竟還願意向宗主請示允你做他的妻子。”

師姐看着鈴杏,那眼神,活像看着個醜陋低賤的狐貍精,卻玷污了她們不敢肖想的白月光。

若是放在以前,鈴杏受到這種歧視,或許還會感到難過。但現在她只覺痛快,笑盈盈地說:“并不如何,因為他喜歡我,自然願意娶我。”

師姐見她這般輕松得意,想起殿前那一地的血污,簡直氣得發抖:“你可知,為了娶你,他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鈴杏漫不經心道:“什麽?”

“宗主知曉後,當場大發雷霆,揚言他要是想娶你,須得先替你受了那九九八十一道罰鞭,再在殿前跪上三日三夜。這是無妄之災,沒有人應該替你贖罪,可司見月還是一意孤行,固執地跪到今早才撐不住暈了過去,昏迷前還不忘提醒宗主放你出獄,怕你在獄裏多待一會兒,會受委屈。”

司見月本就重傷未愈,又馬不停蹄地替她受了罰鞭,還跪了那麽久,怕是連命都沒了大半條。

這情蠱,比她想象中的厲害。

若是種在薛遣淮的身上就更好了。

鈴杏略微有些失落,并不對這番錐心刺骨的話有多在意。她懶散地擡起眼皮,面不改色道:“多謝師姐告訴我。”

“你!”

師姐指着她的鼻子道:“季鈴杏,我從前怎麽就不知,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的人!”

鈴杏說:“現在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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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做好人時,掏心掏肺也沒見這幫牆頭草有多感激。如今跌得滿身泥濘,倒是鋪天蓋地的謾罵,見者有份,只想落井下石地踩上一腳,狼心狗肺都算說得順耳的。

鈴杏被丢回自己的閨房。

牢獄的鎖是解開了,但手腳上的鎖卻沒有。

她現在失去劍骨,又被禁了靈力,幾乎與凡人無異,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待出嫁的那日。屆時洞房花燭夜,司見月會替她解開鎮仙鎖,到時候,她就自由了。

司見月是問劍宗內除了薛遣淮,宗主座下最喜愛的親傳弟子,自幼養在身邊,視為己出。見他是真心想要娶那孽徒,宗主也沒辦法,只好允他在受刑後辦一場中規中矩的婚宴,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成婚後得陪着鈴杏去苦忘崖思過十年。

整整十年,是年輕修士最鼎盛的黃金時期。

司見月那樣倨傲要強的人,卻平靜地抹去唇邊不斷湧出來的血,依言跪謝。

執着得連天上的神明也嘆息。

司見月對于這場婚宴格外認真,指揮布置都是親力親為,別人家新嫁娘該有的東西,就絕不會虧待了鈴杏。他的聘禮相當豐厚,幾乎賠上了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只是為了這一場毫無真情實意可言的,逢場作戲的婚宴。

鈴杏很清楚,這些都是她騙來的。

她卑劣地騙了一個少年最真摯寶貴的感情。

司見月本該有光明美好的未來。

如果不是鈴杏,他本該是問劍宗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道心堅定,前途無量。他可能會年紀輕輕便劍道有成,成為睥睨衆生的強者,還可能會真正地愛上某個同樣優秀的姑娘,與她長相厮守。

是鈴杏毀了他,她欠他的。

若有來生,割肉削骨,她會還。

鈴杏恍惚地想,如果當初忍下被洛夕瑤碾壓的屈辱,安分守己地做個失敗的背景板,沒有走到今日無法挽回的這一步,她可能也會有一場比這更加盛大的婚宴,而那時薛遣淮還是全心全意地喜歡她的,也會像這樣替她掀開繡着鴛鴦的紅蓋頭。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她不可能忍得下屈辱,更不可能回到過去。

鈴杏像具行屍走肉,全程麻木地與司見月拜過天地,他們都早已沒有父母親人,所以拜了她的師父和宗主便罷,夫妻對拜後,将新嫁娘送入洞房。

按照規矩,司見月要在外面招待完賓客,才可以回來見她。故而在此之前,鈴杏都只能靜候。

司見月傷得很重,衆人其實并不敢讓他喝太多酒,倒是他自己一杯接一杯,像是故意要醉,遲遲不肯回去。最後他難受得都快站不住了,才被人制止,強行把他送到喜房裏去。

鈴杏等了很久,又好像不是很久。

總之她很快就要自由了。

司見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依然是虛弱且病态的,但因為微醺而染上些許糜麗的豔色,襯得他唇紅齒白,看起來像個一觸即碎的琉璃美人。

見鈴杏盯着自己看,他垂下眸,身側蒼白修長的指尖動了動,悄悄地攥住了衣袖。

鈴杏說:“過來。”

司見月僵着身子,提線木偶似的走上前。

鈴杏舉起手來,露出發着熒光的鎮仙鎖,理直氣壯地對他道:“時間到了,解開。”只要解開這個麻煩的禁锢,她就能恢複靈力,永遠逃離這裏。

雖然體內的靈力已經很低微,可若要掙紮個魚死網破,哪怕是問劍宗也困不住她。

司見月沒有動作,只是抿唇看她。

鈴杏伸手推了推他,不耐道:“快呀。”

少年的身軀看着孱弱,卻意外結實,她這一下竟沒推動分毫,反被他強硬地握住手腕。

就在鈴杏快要發怒的時候,他輕柔地渡了些靈力,撫在她被鎮仙鎖捆出的青紫傷痕上,不過片刻便恢複如初,連疤痕都愈合完好。

鈴杏微愣,但很快冷下臉來,扯着司見月的衣襟将他壓倒在床。喜床上鋪滿了紅棗、花生、桂圓等硬物,司見月剛受完鞭刑的後背還滲着血,猝不及防躺上去,疼得他眼前一黑,整個人都在顫抖。

鈴杏一手催動情蠱,另一手掐住他的脖頸,眉心處的黑色梅花印愈發明顯。她瞳色漸漸變紅,命令道:“司見月,不想死的話,就解開鎮仙鎖。”

司見月咬着牙,愣不吭聲,像是在和情蠱作抵抗,眼神一瞬迷亂,又一瞬痛楚。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給她解開了鎮仙鎖。

鎮仙鎖一解,她體內的靈力頓時得到釋放。

抑制已久的魔氣也随之爆發。

鈴杏的瞳孔徹底由黑轉紅,眉心梅花印猶如泣血滴墨,她一掌将司見月拍暈過去,然後起身往門外走,像個即将去收割死刑犯頭顱的劊子手。

身着嫁衣的鈴杏出現在宴席裏的時候,衆人都吃了一驚,發現她顯露的魔印之後,更是驚恐。

當日鎮仙獄的那位師姐也在,她不可置信地看過來,鈴杏沖她笑了笑,問道:“薛遣淮呢?今日可是我的大喜之日,他怎麽沒來?”

“你……你竟堕了魔?”

師姐捏緊拳頭,憎惡地道:“薛師兄早就恨透了你這離經叛道的罪人,又怎會來慶你大喜,小師妹傷勢未愈,他自然要陪着。”

“恨我,薛遣淮他憑什麽?”鈴杏嗤笑一聲,“這麽說來,他在洛夕瑤那裏是吧,多謝。”

鈴杏提着劍,放任魔氣肆虐,打翻一衆想要阻撓她的人後,氣勢洶洶地殺進了洛夕瑤的房間。

此時洛夕瑤躺在床上,覺察到危險,敏銳地翻身滾下榻來,那劍便狠狠刺進榻中,入木三分。她擡起眼,只見昔日意氣風發的正道曙光,而今卻像足了煞神,一心要殺而後快。

洛夕瑤冷冷一笑。

不過是個茍延殘喘的廢物罷了。

鈴杏手腕一轉,收回長劍。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洛夕瑤,殘忍地勾唇:“小師妹,可有遺言否?”

“師姐,你怕是搞錯了。”洛夕瑤臉色蒼白,虛弱地倚在床榻邊。她總是這樣,以弱者的姿态取得勝利,輕聲說:“将死之人,是你,不是我。”

“呵,那便試試看!”

鈴杏舉起長劍,勢如破竹地朝洛夕瑤的心口刺去。眼見着就要手刃仇敵,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卻先一步将劍刺進亳不設防的背後。

她心沉谷底,僵硬地回身去看。

薛遣淮把劍拔出,神色竟比她還慌亂,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像是難以接受的模樣。

因為刺中的不是鈴杏,而是他的師弟。

少年還穿着那身大紅喜服,在生死關頭,決絕地以單薄孱弱的胸膛,為她擋了劍。司見月無力地倒了下去,止不住似的大口吐血,卻仍是固執得像磐石般,一動不動地守在她身前。

他快要死了。

洛夕瑤目眦欲裂,指甲嵌入掌心。薛遣淮丢了佩劍,踉跄着跪下身來,慌道:“師弟,你……”

“我不怪你。”司見月艱難地喘息着,“她犯下的罪過,我來償,你放鈴杏走。”

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傻子?

鈴杏心中一動,惡聲惡氣道:“司見月,誰要你來償了?你以為替我去死,我就會感激你?”

司見月咳出一口血來,低垂着眸,小心地攥住了她的裙角。鈴杏的嫁衣是他親手做的,也沒人知曉,一針一線都承載着少年的期冀和妄想。

他搖了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輕聲道:“鈴杏,你抱抱我吧,我想死在你懷裏。”

一時之間,滿堂寂靜。

哪怕是洛夕瑤和薛遣淮也啞然無言。

鈴杏這才覺得,那邪魔給的情蠱當真是比傳說中的還要可怕,竟能讓不近女色的天上月都癡情到如此荒謬的程度,甚至連死前唯一的夙願,都只是想要死在心愛之人的懷裏,僅此而已。

她承認,有這麽一刻連自己也被騙到。

但鈴杏又是何等清醒,這樣的愛,是她卑劣地騙來的。少年那一腔熾烈的熱血和真心,她注定不能回應,只能倔強地別過頭,道:“你不配。”

薛遣淮怒道:“季鈴杏!你怎能……”

鈴杏不忍去看那雙悲痛欲絕的鳳眸,将裙角從他指間抽出,連最後的念想也不留。她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了問劍宗,到底是沒人攔得住。

洛夕瑤後知後覺地撲過來。

她顫抖着摁住司見月血流如注的胸膛,發了瘋似的輸送靈力,想救活他,可少年已經沒了氣息。

洛夕瑤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個變數。

她慌亂得六神無主,哭着說:“不該是他,不該是他的!師兄,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可是薛遣淮也無能為力。

洛夕瑤憤恨地在心裏狂喊:“系統,系統你給我出來!我不做任務了,我也不要攻略什麽男主了,我只要你救活司見月,聽到沒有!”

系統無情地道:“宿主,別天真了。你應該以任務為重,愛上男主以外的角色,本就是你的重大失誤,你要還想活着回到現實,最好別再越界。”

洛夕瑤頹然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自上山以來打了無數勝仗的小師妹,今日終于嘗到了失敗的滋味,這一敗,代價是永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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