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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陸駿和馮海燕此前談不上有多少交情，只是在一些展會或者業內聚會上遙遙相望過，撐死客套地對談過幾句話。人們對于做到這種級別的女高管會有很多固有眼光，比如，會覺得她們大多是幹練的類型，總是穿着昂貴的職業套裝，精致得不近人情，時刻準備戰鬥，平等地恨着每一個人。

很多人覺得馮海燕理應如此，但事實并非大多數人所想。

陸駿第一次見到馮海燕是在風棋的新品發布會上，她個子不高，留着到脖子長度的學生頭，穿着寬松的黑色襯衣和牛仔褲，說話時候一只手抄在口袋裏，談吐風趣幽默不拘小節卻不減氣勢。這樣的形象不太像是傳統車企的作風，她比那些所謂走群衆路線的高管們更添幾分江湖氣息。後來馮海燕的一系列産品推動也印證了陸駿的判斷，她太懂那些用戶們的僞需求和實際需求，哪怕頂着天大的輿論壓力，她也在有條不紊地執行自己的設定，強悍地像戰地上的戰士，也像綠林中的女俠。

對于這樣一個彪悍的角色，陸駿的談判着實沒有什麽底氣。之前馮海燕跟他講的是如果明揚和周楚兩個人成績好，她可以考慮贊助。實際情況是兩個人成績不好，文章全讓她做了，那麽陸駿拿什麽談？

他在家裏想了幾天，先聯系了當初與他對接的負責人，一番勾兌之後對方透露馮海燕确實有在考慮這件事，可能還在考慮性價比。陸駿一想這事兒有門，就繼續往下造計劃。可還沒等他把偉大藍圖構建完畢就收到馮海燕來上海開會的消息，聽說陸駿所在的城市離上海很近，她想見見陸駿。

陸駿一聽這個，哪兒敢勞煩馮總過來？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了上海。

兩個人在午後的麥當勞裏碰面，聽到這個地點時陸駿十分震驚，等進去之後找到馮海燕人，看到她正在一邊玩手機一邊啃雙吉漢堡時更為震驚。不過一想這人的行事作風，此情此景倒也變得順理成章。

“馮總。”陸駿笑着跟馮海燕打了個招呼，“你這是……”

“噢，你來啦！”馮海燕象征性地挪了下眼前的東西，“嗨，開會忙了大半天，懶得在會議室裏吃外賣，就趁機下來吃點東西換換腦子。你不介意吧？”

陸駿說：“這有什麽可介意的，要不咱們再點個大份薯條？”

馮海燕道：“都行。”

兩個人面前的薯條摞成了小山，兩三句話之後就進入了正題。其實很多事情是不需要馮海燕出面的，區區一個小合作，随便下面哪個商務就能把事情談明白。現在由她正式來跟陸駿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周楚。

周楚和周岚的關系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是馮海燕，她都不認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撬動周楚，既然把握不足，那麽她就要有足夠的誠意。可是“誠意”會讓她在對談中處于劣勢，所以馮海燕才挑了這樣一個實際場合，在最不适合談正事兒的地方談正事兒，是虛情還是假意就純靠各人揣測了。

“馮總……”

“老叫什麽‘總’啊，生分了。”馮海燕說，“我比你大點，叫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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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馮姐。”陸駿道，“咱們都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那意思，你也跟周岚打了那麽久的交道了，我只能說，他們周家兩兄弟雖然不合，可脾氣都是一個賽一個的讨人厭。中北那個比賽之所以能說服周楚，那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而且還得連蒙帶騙。等他回過味兒來，那後面搞什麽都不靈了。”

馮海燕直接說：“想要多少錢？”

“這是錢的事兒嗎我的好姐姐！”陸駿立刻表明，“雖然也有一部分錢的原因……”

馮海燕打斷陸駿：“我覺得你沒有必要把事情想得那麽複雜。本來之前我就許諾過你，如果他們成績好我會考慮後續的贊助事宜，雖然最終他們沒有拿到成績，但是給我帶來了遠比成績更高的回報，中北拉力賽可以說是合作共贏，我認為大家都可以把這個事情再推進一步。現在只不過是我想簽周楚來做品牌推廣，看重的也是他的實力，這是純粹的商業活動，他可以不用考慮他哥那邊。”

她嘴上說得頭頭是道，把這裏面的利害關系給陸駿分析得明明白白。陸駿聽着點頭，心裏卻想，大姐，誰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只要能讓周岚不痛快，這大姐恐怕第一個加碼。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啊。”馮海燕侃侃而談，“我原來以為周楚就是一嬌生慣養的少爺，沒想到能吃這麽大苦。另外那個小孩兒也挺不錯的，陸駿，你這個人是有眼光的。雖然外界對你的議論很多，但是幾次接觸下來，我覺得你是能看明白當下局面的。”

“議論能有個什麽用？”陸駿笑道，“我現在就是一個十八流車隊小老板，一窮二白，能拼出來兩臺車跑比賽就不錯了，多餘的我管不了。每天睜眼閉眼就是想能在哪兒弄點錢。”

馮海燕反問：“誰不是每天睜眼閉眼就是奔這些呢？”她莞爾一笑，繼續說：“你有顧慮我能明白，沒關系，我們都可以花些時間考慮考慮。這些年啊我看周岚投入到賽事中弄得風風火火，這東西我沒他懂行，就只遠遠看着都覺得好奇。真的那麽好玩嗎？其實我在看那兩個小孩前半段比賽時候都沒有太大的感覺，反倒是最後一場讓我印象深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們有自己的廠隊，能夠有這樣優秀的車手，是不是能玩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陸駿，你總說你缺錢，那你有沒有考慮賣掉車隊？就像你當初把你的網站賣掉一樣？”

陸駿驚訝，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心想馮海燕這女的真是厲害，旁邊還在放生日快樂歌，還有補作業的學生，她就嚼了兩根薯條之後輕飄飄來一句“賣車隊”，買主是誰不言而喻。

他只好硬着頭皮說：“有些事情并不是錢能解決的。”

“是嗎？”馮海燕輕松地說，“我聽過你和張承寅的事情，雖然你遠走他鄉，但是你們的官司拖拖拉拉，要真的結果不好，得賠不少錢吧？到時候……”

“那也是到時候的事情了。”

馮海燕始終看着陸駿的眼睛，而陸駿在與馮海燕的對視中體察不到對方任何情緒，沒有意味深長，沒有信誓旦旦，也沒有任何的逼迫或者壓力。可往往什麽都沒有才是恐怖的存在。

“其實我有個問題。”陸駿有點受不了這種平靜，頓了頓，才說，“只要你想，市面上想要深入合作的車隊可以随便挑，想直接收購一家車隊也問題不大。大車隊有的是，成名車手也有的是，為什麽要跟我繼續聊這些？我們車隊實在是寂寂無名。”

“原因我不是都說過了嗎？”馮海燕道，“或者你喜歡聽點更玄學的？那麽就當我純粹憑感覺做事好了。而且我聽說明年國內一些聯賽會調整賽規，透出來的風向是會有新的電車組，我很感興趣。至于你的車隊，名氣對我來說都是空氣，我不在乎，我只是覺得周楚有可用之處，并且我喜歡你的作風，合眼緣。就算你不打算賣掉，我們也可以談談融資。”

她的坦然直接讓陸駿有點招架不住。

“實話實話，作為一個生意人，你提的所有條件我都理性上都很感興趣，但是感性上實在做不到。你買一個車隊回來明年去跑混動組或者純電組，這不是身為車手的我們的想法。”陸駿向馮海燕表達了自己的意願。誠然，人應該順着潮流而活，汽車只不過是一個工業産品，随着工業技術的創新，它應當有一個新的面貌。

可是在時代大潮之下，就是會有那麽一小撥人固執而老派，恪守着自己認為對的規則。

“也許以後真的沒有內燃機了。”陸駿認真地說，“但是至少在我們的時代裏，它存在，不是嗎？”

馮海燕只是笑笑，沒有再講話。

人天生喜歡比誰更快，比誰更強，但是馮海燕覺得這幫玩車的人好像都有一種天然的固執，都覺得內燃機就是比發電的厲害。要知道，內燃機想要提升哪怕零點一秒的百公裏提速都要花上不計其數的研發成本，可電車輕輕松松就能做到。馮海燕不想多講道理，她相信陸駿也一定能明白的她的意思。她不想只做浪潮中的一粒沙，她想推着浪去她所期望的地方。

“很少會有人一開始就把話說得這麽死。”馮海燕道，“你不再考慮考慮？或者問問他們的意見。”

陸駿低聲說：“原則上來說我确實應該尊重車手意見，但是在這件事上，我認為我們的所思所想都是一樣的，也真是基于這樣的認同感，我們才能走到一起。馮姐，你的想法我都能明白，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麽想。可我現在就是一個民間車隊小老板，我能做到的就是去苦苦求各路贊助，保障車隊的正常運轉，保障車手們可以去參加比賽，保證一些我們都很在乎但是在別人眼裏就是很傻逼的‘純粹’。很多時候，只有權力在我們自己手上，我們才能信誓旦旦的去保證。”

馮海燕還是那般看着陸駿，只不過這一次，她彎起眼睛噗嗤笑了出來：“如果我是投資人，這種只談夢想的說辭恐怕拉不到我的投資。”

“嗨，我那時候也不喜歡這種宣講書。”陸駿道，“可是真走到這種境地的時候，不就只剩下這些東西了嗎？”

“确實。”馮海燕說，“可是就算是談贊助，你們的競價籌碼也不算太豐厚。現在只有周楚一個人算有些成績，其他的呢？那個明揚只參加過零零星星的比賽，年紀又小，雖然是有些風頭，可是沒有進入到聯賽中來，斷斷續續的比賽很難有說服力。車手的成長需要時間，你耗得起麽？”

陸駿在回程的火車上心裏反複複盤他和馮海燕的對談，能大致總結下來的關鍵要問是馮海燕想通吃，幹脆把他車隊買了。而且這筆買賣對馮海燕來說十分劃算，因為他的車隊估值一定不高，但是可以确鑿地拿下很好的車手。廠隊的建設可要比贊助車隊來的有實際價值，當然，投入也會更大，玩不好會賠得更多。

不過既然馮海燕提出來，就代表她一定是謹慎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同時馮海燕也提到了目前讓他處在一個比較糾結階段的核心問題——明揚初出茅驢，技術和性格都不夠穩定成熟，任何一個贊助商在對于車隊贊助方面都會考慮很全面，明揚反倒成了一個不确定因素。

而這個問題無解，事情也比他想象得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