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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別人高考完或許會出去旅游,放松,大吃大喝,盡情打游戲,盡情熬夜玩樂……但盛夏不太一樣。
其實他自我感覺高考前高考後沒什麽區別,他的生活依舊如常,閑着就每天寫寫畫畫彈琴唱歌,沒什麽人什麽事能來影響他,他也不會被別的事情影響。
別人或許會擔心自己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好工作,沒有好未來……但盛夏壓根沒擔心過這些問題。從小到大他沒被要求過成績,過得不好不壞,總被限制,但也有一定自由。
盛夏很少去想那些……未來,明天,理想,那些遙遠的東西。他的世界小而簡單,只要有吃有穿,能唱歌彈琴聽歌就夠了。而更多的東西,他……從沒去想過,反正沒必要。
這天下午,他照例背上包出門,和剛出門回來的趙婕打了個照面。
趙婕幫盛夏理了理領子,囑咐:“那個北京女人要是讓你端茶倒水,記得別理她。我都讓龍霞關照她房租了,要是她還讓你……”
“媽。”盛夏打斷她,指了指另一側幾個探頭探腦的人說,“快去看看,前臺姐姐好像去上廁所了,人家可能要來住。”
等趙婕急急地朝着那幾個背着登山包的人去了,盛夏才抱着他的包往‘迷’的方向走。
到了店裏盛夏發現每個人都很忙。王潔和李榮都在忙着布置,謝紅在臺前和幾個他不認識的人讨論演出細節。他在邊上聽了一下排練,只覺得這樂隊的調子自己不太喜歡,大下午的聽得人想睡覺。
忙碌的間隙裏謝紅看到他,走過來叫了他一聲:“盛夏——”
盛夏本來一個人縮在邊上戴着耳機畫畫,謝紅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正好在畫宇宙大爆炸,雖然除了他自己也沒人能看出來他在畫什麽。
看到謝紅走過來他就自動摘了耳機,問:“紅姐,怎麽了?”
謝紅有些好笑地指着他的左邊臉頰道:“吃什麽上火的啦,長一個這麽大的痘!”
“沒吃什麽,可能天氣太熱了。”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地側了下頭,“很明顯嗎?”
“你白就挺明顯。”謝紅像是覺得很稀奇,還湊近去看盛夏那顆稀奇的痘痘,“別躲啊,小年輕長個青春痘不是很正常嗎!這幾天多喝點水就好了。晚上你上臺之前我讓小王潔給你遮一遮,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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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做專場我也熱場嗎?”盛夏有些疑惑,“不好吧,而且我也不會唱幾首民謠。”
其實他不太喜歡給謝紅熱場子。為了店裏的營業需要,他需要唱一些自己不太感冒的歌。
盛夏願意時常來謝紅這家livehouse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能讓他上臺,謝紅樂得拿盛夏那張臉蛋招攬客人。
沒有演出的時候他可以自彈自唱自己喜歡的歌,或許沒幾個像樣的觀衆,但他喜歡唱歌,唱自己喜歡的歌。
謝紅笑了下:“你就和以前一樣唱那幾首老歌呗。你相信我,今晚你肯定特別開心,你會見到……”
她話沒說完,前面又有幾個人大聲喊謝紅過去看看音響,她最後揉了下盛夏的頭發,又急急地跑過去了。
摘下耳機以後盛夏開始覺得很吵。臺前排練的聲音,工作人員大聲的吆喝聲,衆人紛雜的說笑聲……盛夏昨晚窩在被子裏聽歌看電影熬得有點晚,沒睡好,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
盛夏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義,就拿着自己的包出了門。
他迎着烈日和身邊的游客擦肩而過,繞開正在合照的一家子,慢悠悠地穿過洋人街,在陽光下走得搖搖晃晃。
最後盛夏停在古城門口,找了個地方蹲下。他旁邊是幾個在陰涼處擺攤賣水果的本地阿姨,正用本地方言大聲聊着最近生意不好。
盛夏蹲着發了會兒呆,才慢悠悠地從背包裏摸出一包被揉得皺巴巴的軟雲,抽出一支點上,一邊抽,一邊看身邊的那些游客。
他是讀高中以後才跟着趙婕搬到古城裏來的。因為學校就在古城裏面,趙婕為了方便他讀書早早就盤下了古城裏一家民宿,等到他上高中以後就帶着他搬了過來。
認識謝紅也是個機緣巧合,那會兒他上高一,謝紅才在這地方落腳,剛好盤下了他媽媽趙婕一個朋友的酒吧。兩方當時就在盛夏家民宿裏的小院子談合同,那一天他剛好在閣樓上彈琴唱歌,結果彈到一半,趙婕在樓下喊了他一聲。他探頭出去問:怎麽了媽,我太吵了嗎?
當時因為近視而模糊的視線中,盛夏能看到一個不熟悉的女人站在趙婕的旁邊,傳來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笑:“小帥哥,你唱歌好好聽啊!姐姐過段時間要在隔壁街上開一家酒吧,有空過來玩!”
盛夏瞞着趙婕去了‘迷’一次,兩次,三次,十次……漸漸地和謝紅熟了,只要有假期,周末沒課有空就往‘迷’跑。
一晃都過去那麽久了,他也畢業了。
很多人事物似乎都有變化,唯獨這個旅游城市無論春夏秋冬都有那麽多游客。
盛夏倒是已經習慣了每天看那麽多不同的面孔,聽陌生的口音。這個古城每天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某個人今天和他擦肩而過,明天大概就會在他的記憶中面目模糊。
他看着面前的藍天,緩緩地吐了口煙出來,準備把耳機掏出來聽一下歌算了。
結果下一秒他就被不遠處一個人吸引了目光。
那個人很高,手上提着一個黑色的旅行包,還背着琴,看上去像是吉他。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看上去風塵仆仆的,一開始站在城門口猶豫了片刻,目光四下搜尋了會兒,最後才朝着盛夏走了過來。
盛夏看着那人朝自己直直地走過來——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壓低的帽檐也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更何況是近視嚴重的盛夏。但盛夏無端就覺得這個人很特別,天氣那麽熱,這個人卻穿了一身黑,渾身還散發着一種十分冷峻的氣質。
不像是來玩的。
他眼睜睜看着視線裏那個高大的人靠近了自己,停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把他籠罩在一片陰影中,遮住了撒在盛夏身上的陽光。
心跳似乎……莫名地、很短暫地停了一瞬。
“請問,古城裏一個叫做‘迷’的livehouse要怎麽走?我導航了一下沒有找到。”
非常标準的普通話。聲音挺好聽,低低的,很有磁性。用現在的話講,這人是個“低音炮”。
因為這人很高,盛夏還蹲着,只能很費勁地仰頭去看這人的眼睛。
雖然根本不認識,但盛夏莫名覺得被這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吸了一口煙,佯裝托着臉,用手遮住了長了一顆痘痘的左邊臉頰。
盛夏擡起手,慢吞吞地指了個方向:“你直走下去,看到洋人街再左轉,看到一個賣手鼓的店,走到那條街盡頭再右拐就行。”
“謝謝。”
這句話落下以後那人就離開了。
盛夏等那人走遠以後把煙撚了,看着面前的藍天白雲,懶洋洋地把自己的雙肩包打開。他心想那人為什麽偏偏跟自己問路?明明上學的時候就經常被同學說自己不像本地人,因為長相膚色都十分不本土。
大概是來看晚上那場演出的?
但這個疑惑很快就從腦子裏一閃而過了,反正會是一個再不會有什麽交集的人。
盛夏把歌選好,盤着腿靠着背後的城牆,拿出筆和本子,聽着歌,繼續畫之前沒畫完的宇宙大爆炸。
宇宙其實畫不出來,太大了。但是‘爆炸’在盛夏心裏可以用顏色,物質和情緒加以描述。比如深藍色,紅色,金色,比如散落的星雲,比如漫天的火光和碎落的星辰,再比如憤怒和悲傷。
耳機裏面時烨在唱——‘是誰劃破天空,将星星揮落’
盛夏在爆炸的中心點寫上了這句歌詞。
耳機裏是宇宙,筆下的畫面也是宇宙,而眼前則是熙熙攘攘的古城街道。
面前的場景在他的視線裏是虛化的,恍惚間盛夏仿佛看到……
不遠處那個小水果攤簸箕裏噴過水的葡萄在視線裏炸開,葡萄旁邊的楊梅和西瓜也炸開,迸出紫色紅色的果漿,粘稠甜膩,和腦袋裏的宇宙大爆炸裹在一起,變成了夏日果實大爆炸。
盛夏把本子翻過一頁,開始寫——
‘物質存在的形态……中子、質子、電子、果子。’
他在‘果子’旁邊畫了一串葡萄。
‘爆炸之後不斷膨脹,溫度和密度下降,冷卻……分子原子複合成氣體,凝聚成星雲。’
他在‘星雲’旁邊畫了一片雲。
‘演變過程大概是:星雲→恒星、星系→宇宙’
筆尖停在宇宙兩個字旁邊。
盛夏頓了一下,開始在‘宇宙’旁邊畫他此刻腦海中的宇宙——
奇怪的是大腦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個人站在那裏。
那個人很高,背着琴,戴口罩,提着一個包……眼睛很亮。
等盛夏下意識地勾出那個人的輪廓後,他吓了一跳,不明白怎麽就在這麽重要的‘宇宙’旁邊畫了一個只見了一面的陌生人。
他皺着眉,用橡皮擦掉了那個勾勒出來的輪廓。但等擦幹淨後,盛夏又不知道該用什麽來代表宇宙了。
耳機裏面那個人還在反反複複地唱——
‘是誰劃破天空’
‘将星星揮落。’
盛夏擡頭。這次他的眼前沒有宇宙大爆炸,只有碧空如洗,白雲朵朵,烈日當空。
只有滿眼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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