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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時烨從大理離開以後,盛夏生了一場大病。
他是早産兒,本來身體就不太好,不知道是那場雨,還是因為別的刺激,他渾渾噩噩地在醫院躺了近乎半個月,燒得反反複複,一直不退,幾乎沒有醒的時候。一睜開眼睛,他看到趙婕就是一句:“媽,你讓我去北京吧。”
趙婕不回答,盛夏聽不到回音,又渾渾噩噩地哭。
後來燒退了,盛夏開始上吐下瀉,前胸後背都長出大片的疹子來,極為可怖。他自己病得沒意識,手上腳上被抓得亂七八糟,全是血印子。
那小半個月幾乎要了他的命。趙婕帶着他看中醫看西醫打針吃中藥針灸什麽的都試了個遍,差點請個神婆來跳大神給他驅邪了。
後來呢。後來。
他總是躺着,病着,也開始懶得跟趙婕說話。
趙婕每天不厭其煩地守着他,在床邊喊他:“盛夏,盛夏——”
“盛夏——”
“你跟媽媽說句話吧。”
“盛夏。”
“盛夏——”
盛夏恍惚間聽到北京兩個字在腦海裏轉,他想睜眼,但眼皮擡不起來,太沉了。他張了張嘴,皺着眉虛弱地喊了一聲:“媽,別叫了……好煩。”
病床邊上的牛小俊和時烨齊齊一愣。
愣完牛小俊立刻炸毛,開啓噴子模式轉向時烨:“瞧瞧!好家夥,是和人家多大仇多大怨啊?我沒見過誰把人搞到38.9直接送醫院的啊,你還是人嗎時爺?這都叫媽了,燒傻了怎麽辦我問你?你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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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烨皺着眉,他本來想噴回去,但這事兒他理虧,只能說了句:“……意外。”
“你這意外也太過分了吧?”牛小俊抖着眼皮,“盛夏是怎麽招你惹你刨你祖墳了,你至于這麽嗎?時烨我沒看出來你還有那種傾向啊?我說,你換個人折騰行嗎?算我求你,這孩子不行,你得把人家玩死才開心?”
時烨滿頭黑線,他現在心情也很不爽,一句話都不想說,索性就看着盛夏,把牛小俊晾着。
過了會兒時烨手機一直響。他不接,就坐在床邊上發呆,看自己的手。等時烨的手機響完了,牛小俊的又開始響。
牛小俊接完電話,扶着額頭問:“你怎麽回事,還放周白焰鴿子?就發個短信過去說晚上去不了,人家電話都打來我這裏問你又出了什麽事了!你要我怎麽回?說你把人家搞進醫院了??”
時烨語氣淡淡的:“你就跟他說是家事。”
牛小俊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想口吐芬芳:“你還得瑟了?盛夏是你哪門子的家人?有把自己家裏人搞進醫院的嗎?”
病床上的盛夏燒得迷迷糊糊,聽見聲音,又小聲地喊了句:“媽。”
時烨皺了下眉。
他上前摸了下盛夏的額頭,又極度煩躁地把盛夏一直攥着被子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捏在手裏,很不耐煩地說了句:“你媽不在,不要講話,好好睡覺。”
“……”牛小俊看着盛夏一脖子觸目驚心的吻痕,只覺得這是什麽破事兒啊,“我真想開個號去網上黑你,時爺……你讓我怎麽說你啊?我之前說了,一個樂隊的,你何必弄得這樣難看?這不是你的做事風格啊!”
牛小俊沒有機會繼續口吐芬芳了,醫生來找,他只能跟着出去聽注意事項。等房間終于靜下來,時烨才有空嘆了口氣。
這小孩身體真的不太好。
不過身體再好也熬不住時烨這麽折騰。做了太多次,又喝了太多酒,之後時烨抱着他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盛夏就一直在發抖,一直往時烨懷裏縮。那時候時烨發現有點不對,但他還在氣頭上,就把醉得人事不省的盛夏往床上一丢,出門買了飯和消炎藥。結果回來以後一看,盛夏渾身燙得不像話,發燒了。
時烨看着盛夏,低聲自語了一句:“咱倆不合适。你看我這麽欠,這麽混蛋,你還不躲遠點。”
盛夏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一直迷迷糊糊地重複:“你讓我去北京吧。”
他掌心有汗,時烨的掌心也有,手掌就黏黏地貼在一起。
時烨揉着他們手裏的汗,心想光陰荏苒,自己居然沒有任何長進,這幾年吃的虧都喂狗了,都奔三張的人了,居然還捏着人家的手發呆,明明一肚子煩,但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時烨清了清嗓子,皺着眉,用哄小孩的語調回盛夏:“你在北京了。”
盛夏是真的燒糊塗了。他暈暈乎乎,又說了一句:“——你讓我去找他吧。”
時烨沒忍住狠狠捏了下盛夏的手。他忍了半天,才低聲說:“你要找誰?睡你的覺,別說話了。”
盛夏一直在說胡話,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
時烨額角青筋一直跳。他心不在焉地應,到後面就不回答盛夏了,就看着對方發呆。
這四年,時烨覺得自己可能從來沒有走出過那個夏天,也沒有走出過盛夏看自己的眼神。他其實很少去回憶細節,回憶大理那段日子……明明不長,也就幾個星期,更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怎麽就忘不掉了?扯淡。
回北京以後他強迫自己工作,給自己洗腦說我不喜歡男人,把自己關起來寫歌練琴,一次次喝醉。他一邊慶幸自己大概只是鬼迷心竅怎麽可能真的喜歡上一個男人,一邊開始瘋狂地寫跟夏天有關的歌,寫一張撕一張,寫一次喝醉一次,煩不勝煩。
他用了四年時間證明自己一敗塗地,承認自己輸了,忘不了,只能圈在過去裏面畫地為牢,但固執地不回頭,跟自己死磕。
四年時間讓他接受了一個事實;我居然真的是gay。
他恨盛夏,恨那個夏天。因為恨時俊峰,所以時烨恨自己居然也走上了這條路,太令人啼笑皆非了,這算什麽?岌岌可危的虛榮和僞裝一戳就破,過不了心裏那道坎的人永遠無法清醒。時烨渾渾噩噩地在自己的世界裏橫沖直撞,跟自己較勁,到最後他找到的出口是恨。恨盛夏讓他變成了和時俊峰一樣的邊緣人,又把他遠遠地推開。
恨是最合情合理的不是嗎,除了恨他還能怎麽樣。
不可能是委屈,不可能的哦,就是恨。恨最純粹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哪來那麽多你原諒我我原諒你。你把老子掰成蚊香又輕描淡寫地不接受,你渾身上下哪裏無辜?
時烨臉色陰晴不定地想了半天。他沒再敢去看病床上那張臉,把手抽出來,緊緊捏着手裏的汗,起身大步走了。
心跳太大聲,太響,太重,撞得時烨難受。再不走,胸口估計要撞出血來。
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沒辦法面對醒過來的盛夏,還是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心。
牛小俊回來的時候病房空無一人。他就是被叫來守着盛夏的,時烨晚上要去和周白焰排練,急吼吼地把他叫過來。
但這個情形怎麽看牛小俊都覺得時烨像渣男,吃幹抹淨拍拍屁股就走人?簡直欺人太甚。他越想越氣,掏出手機在樂隊群裏發微信,直接艾特時烨。
【牛!】:驚!北京一男子深夜将另一受傷男子送入醫院,随後未發一言匆匆離開,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SY
【牛!】:@SY@SY@SY
【牛!】:我他媽服……顧北烨,你沒有心!
牛小俊連發三條,時烨始終沒有回複,倒是樂隊別的人出來熱熱鬧鬧地瞎起哄。
【休想】:怎麽啦!時爺爺把誰揍進醫院了??記者還是同行??快給我發前線高清圖透讓老娘品品!
【不正】:???打人了?什麽戰況??@牛!
【牛!】:家暴而已,小事小事,別聲張,人家的家事@SY
【不正】:這話說的!皇上的家事就是咱們的國事,牛卿,快把折子呈上來咱們替皇上閱閱!
【休想】:時爺說@休想
【不正】:時爺難道背着我們找了果兒?哎呀這大晚上的急死我,@牛!趕緊爆料!!
【休想】:趕緊把時爺嫁出去吧!找個帥哥,信女願一生吃素,天天磕糖!
【牛!】:糖是磕不着了,信女牛·尼古拉斯·大俊願一生吃素,希望時烨放過天下美少年,別因為家庭暴力上新聞給我增加工作量。
他們幾個在群裏扯了半天淡,時烨依舊沒有動靜。牛小俊徹底沒了脾氣,心想真是男人心海底針,奔三男人的心事你別猜,更別問,問就是不知道。
其實牛小俊個人覺得時烨這人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身上總有點少年氣,一不留神就犯個渾,死犟,還特別認死理,怎麽說都不聽。明明該是小年輕身上該有的特質,到他這年紀倒是體現的淋漓盡致,生氣炸毛放狠話把事情做絕簡直是看家本領,有的人說這是真性情,痛快!但放牛小俊這兒,就覺得時烨是個活在吉他裏的神經病。
不過喜歡他的人就愛他這樣,人家說,我們時爺真‘樂隊’。
牛小俊守了盛夏一晚上,陪護的床小,睡得牛小俊腰酸背痛。等第二天醒了,牛小俊條件反射摸手機看幾點了,結果就看到盛夏坐在床邊上,皺着眉正盯着自己。
牛小俊吓了一跳:“!老天,祖宗!你醒了好好躺着啊,起來幹嘛?怎麽啦?”
盛夏搖頭。
牛小俊呼了口氣:“那什麽……還難受吧?你得挂幾天水,好好休息。那什麽……就傷口,時爺給你處理了上了藥了,沒多大事兒,就是發燒。”
盛夏茫然地看着牛小俊,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小俊哥,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項鏈?中間有一個黑色的撥片,有點舊,是不是你幫我收起來了?”
“什麽項鏈?”牛小俊疑惑,“來的時候我沒看到你脖子上有東西啊。”
弟弟,你脖子上一圈吻痕,我看不出來哪有項鏈啊。你不關心自己身體怎麽樣,一醒來就問我什麽勞什子項鏈??
盛夏看上去快哭了,他低聲道:“就是項鏈……黑的,舊舊的……”
牛小俊眉頭一跳,啞口無言。
盛夏哭喪着臉。
“到底誰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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