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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音樂節那天非常非常熱。

後臺準備區,肖想正在想方設法地給盛夏遮脖子上某些不得體的痕跡。

牛小俊和高策則坐在時烨面前,面無表情地瞪着他。

盛夏第一次演出,高策和牛小俊都很緊張,尤其是高策,把工作全推了飛過來盯全程,結果演出還沒開始盛夏脖子上的吻痕就已經讓他吐血三升。

為了保險最後肖想還是讓盛夏換了件小高領。但壞就壞在今天氣溫高,尤其熱,沒一會兒盛夏就熱得不停流汗。

時烨眼神也沒往盛夏那邊放。他皺着眉,宛如感受不到面前兩道刀子一樣的視線,自顧自玩吉他上的搖把。

周身嘈雜,亂哄哄的。

時烨突然說了一句:“很久沒來過音樂節了。”

高策怔了下,随着時烨的目光往周邊看。

他們身邊都是在準備的工作人員和樂隊,有熟面孔經過會停留一下,和時烨笑着尬聊兩句,互相說一說加油。

高策發現到了這裏時烨眼神變得溫和了一些,他大概更喜歡這種環境。

确實很久沒有來過音樂節了。成名後就很少來,樂隊忙着辦演唱會,忙着參加活動,發專輯,拍MV,做采訪,做這個做那個。

高策悶了下,才問:“沒問題吧?”

時烨正對着那邊朝他吹口哨的一個吉他手點頭,聞言回道:“煩不煩?又不是去鳥巢去春晚,就一音樂節,要我等下閉着眼睛彈吉他給你看看?”

牛小俊插了句:“知道您老沒問題,但盛夏真的可以嗎?是你拍板說排練沒問題我們才接了這次演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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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烨笑了下:“你去問他,別問我。”

高策和牛小俊不說話了。他們看過排練,效果不錯是真的,但唱現場不一樣,很多歌手一唱現場就狀況頻頻……

他們剛也問了盛夏有沒有問題,結果對方只是冷淡地說了句:“先不要跟我說話哦,我唱歌之前不喜歡講話,你們會讓我焦慮。”

……還能說什麽。

經紀人和老板急得不停喝水搓手上廁所,倒是樂隊幾個人開開心心地聊着待會兒的演出細節,以及演出完要去哪裏吃燒烤。

上臺前高策有點擔心盛夏不戴眼鏡會不會出狀況,和牛小俊合力勸了半天,讓盛夏還是把隐形帶上,畢竟是第一次上臺,萬一有狀況怎麽辦。

盛夏本來就被熱得很不舒服,耳邊還有兩個人一直在逼逼逼,他皺着眉開始翻自己的包,打算找耳機出來堵住噪音。

時烨這才看不下去了。

“他不愛戴就不戴,你們差不多得了,”時烨皺眉,又轉而問盛夏,“在臺上你大概離我四米遠,看得清我嗎?”

盛夏點頭。

時烨把臉轉向牛小俊,說:“聽到沒,他能看清我,這就行了。”

感覺自己無端被塞了一把狗糧的牛小俊:“……”

上臺前時烨最後問了盛夏一次,緊張嗎。

盛夏的反應出奇平靜。

他靜靜地回望時烨,說:“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我現在有點發抖,不是緊張,我興奮得不行,快爆炸了。”

時烨趁着沒人看到的空檔摸了下盛夏的耳朵,低下頭小聲對他說:“想下我之前跟你說的,就當這是一場夢,我們是在做夢。”

盛夏搖頭笑了下。

他說:“時烨老師,其實跟你一起站在舞臺上這件事對我而言,本來就是一場夢。”

等他們上臺以後,原本非常激情的觀衆群靜了下來。

飛行士作為壓軸上場。但歌迷的反應就比較複雜了,能來這個音樂節的不可能不認識飛行士,沒聽過他們的歌,可是新主唱這是第一次正式登臺,樂隊情況又很複雜,所以情況有點……尴尬。

盛夏被熱得自帶腮紅。他上臺的時候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因為實在是……太熱了。

他走到鍵盤前,調好話筒,靜靜地看了一下面前的一片模糊。

時烨以為盛夏會直接回頭示意他們開始,結果他居然說了開場白。

“今天特別熱。”盛夏語調還是慢慢的,“不知道大家在下面會不會很熱。”

臺下的觀衆依舊沉寂着。

高策站在臺下,他手緊緊捏着,胸口起起伏伏,心髒狂跳,他很緊張。

這大概是史上最為安靜的搖滾樂隊開場,沒有歡呼,沒有尖叫,全是意味不明的打量。

時烨皺了下眉,他已經靠近了話筒,打算說兩句賣個老臉圓場開場。

“很奇怪,我一點都不緊張。”盛夏笑了一下,“謝謝大家來看,我努力讓大家也多留一點汗。這是夏天,夏天要流汗才好,記得多喝水哦。”

他笑的時候,時烨很确定看到有好幾個觀衆被殺得捂住了嘴。

長得好看在某些時候好像還是有點作用?

臺下有人吹了聲口哨,有人開始笑。

“下面給大家帶來《銀河裏》。這是我十七歲寫的曲,時烨老師寫的詞,希望你們喜歡。”

說完他笑了下,擡起食指輕輕敲了下話筒,轉過了身,等着前奏。

高策看着屏幕裏盛夏的臉,一下子怔住了。

剛剛盛夏做的……是時烨以前開唱前的小動作,喜歡時烨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算什麽?正大光明秀恩愛??

觀衆群也有些騷動,但很快被響起來的鼓點和吉他聲掩蓋住了。

舞臺變暗,燈光打出一片星星點點的銀河,盛夏站在光芒中央。

他打了個響指,擡起了頭。

腦中的畫面随着時光穿梭……

十年。

盛夏的視線是模糊的,恍惚間他看到的仿佛是自己崇拜時烨的這十年。

夢想成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那些一個人練琴?對着鏡子唱歌的日夜,枯燥乏味的那些歲月,時烨變成了一個目标,一個精神方向,一個壯麗的願望。

實現願望時人的情緒大概是矛盾的。反正盛夏是覺得自己想哭,他難過,他想為自己流淚。他還想放聲地喊,哭哭叫叫放聲大笑,想告訴所有人我得償所願,我不枉此生。

真的是在做夢。

飛行士是一個符號,是所有人聽內地搖滾的一個符號。圈內有一句話這樣說過:你在飛行士的現場不可能不尖叫,時烨一彈吉他,你被迫顱內高潮。

觀衆開始呼喊。

唱出聲的那一刻盛夏幾乎忘了自己誰,他在哪。

他看不清面前搖晃的手臂,看不清一切,他只聽到時烨吉他的聲音。他能聽得出來,這是時烨,站在他右邊——時烨一定是微微側着身子,眼睛放空地盯着前方,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地讓你打量。他能想象得到肖想打鼓的姿勢,她手臂繃緊時的弧線,還能想象得到鐘正沖着臺下笑的臉。

盛夏只覺得,熱。

“If I lose myself in a world of doubt.”

如果我在這個疑窦重重的世界,失去我自己。

我已經失去我自己了,是時烨把我撿了起來。我被這世界撞成碎片,這裏掉一塊那裏掉一塊,我是散的,我唱歌的時候在飛,你們沒看到嗎?

“And i wonder what's mine.”

我想知道什麽屬于我。

什麽屬于我?我們就屬于此刻,你們的情緒是我的,就這一秒。哇,你們也會唱是嗎?對啊,你們唱,你們進入了此刻,我們這一刻惺惺相惜互相理解,這一刻屬于我們。

盛夏跟着音樂晃動身體,這裏鼓點要起來了,快聽,我們要飛起來了——

“There's no doubt when you kiss me the star signs.”

但毫無疑問,當你吻我,星星也會嘆息。

是真的,你們聽到星星嘆氣了嗎?我就從那個星系落下來,是你們接住我,你們要把我接住哦。

“Please wake me up when the summer ends.”

夏天結束時,請叫醒我。

請叫醒我。

我太熱了,我要爆炸了。

時烨有些驚訝地看着看着臺下越來越躁動的觀衆,他分神去看盛夏,抽空看了一眼身後的肖想鐘正,他們在彼此眼裏看到相同的訝異。

臺下的高策內心驚濤駭浪。

忽略聲音的話,盛夏現在唱歌的各種小動作都讓他覺得很熟悉……似曾相識,太似曾相識了……

盛夏在臺上的氣質比較冷淡抽離一點,聲音顆粒感剛好,很有特色和辨識度……但他一上臺,舉手投足間小動作怎麽……這麽像以前的時烨?

他很自然,很放松,他住在傳出來的音符裏。

高策搖了搖頭,不,這是盛夏,他的聲音穿透了風,穿透燈光和噴出的煙火,燒起來了。

臺下的人像是忘了那些偏見和不解。等一段急促的鼓點砰砰砰地響起後,人群瞬間沸騰起來,場子一下子炸了。

聽完第一首後高策和牛小俊完全傻了。

盛夏微微喘氣,在臺上說:“真的很熱,可是還有兩首。委屈大家再出點汗?”

高策一臉複雜地看着面前歡呼的人群,對牛小俊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牛小俊正擡着相機錄,他目光一刻不停地放在臺上,說:“哥,我們要淡定點!我們只要喊牛逼牛逼就行了!”

高策搖頭感嘆:“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另外一個時烨。”

效果好到出乎意料,擔憂範圍裏的狀況根本就沒有出現。

盛夏上臺後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他的舞臺魅力好得高策這個老江湖都挑不出刺兒。在看的時候高策一會兒覺得盛夏聲音像柯本,一會兒覺得盛夏的肢體動作像大衛鮑伊,再過一會兒又感覺盛夏氣質像十八歲的時烨。

他忍不住去找相似性,去分析盛夏的商業價值。

但看來看去最後只有四個字,太驚豔了。

不僅是高策震驚,臺上的時烨和肖像其實也很震驚。排練的時候盛夏狀态确實好,但現場比排練好了不止一倍,簡直是王炸。他完全浸入了現場裏,而一個好的主唱的情緒,往往能帶動整個樂隊的演出力度,盛夏輕描淡寫地融入了樂隊裏,他開始掌控節奏。

到後來時烨開始走神。

他想起了盛夏對自己說的——我找到了我們的聯系,我會延續你。

我會延續你。

中間的大屏幕開始放這首歌的詞,還有穿插的時烨的臉、盛夏彈着鍵盤的手,燈光閃爍——銀河飄在舞臺上。

唱到後來盛夏有點想哭。

舞臺太美好了,這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地方。有幾千人齊聲高喊着你在唱的歌,盯着你跟着唱,他們還叫時烨的名字,叫自己的名字,跟着跳,跟着喊,跟這燈光流淚,跟着歌詞流淚,跟着我按琴鍵的動作喊。搖滾多直接,多直白,它就是要讓你哭讓你笑,讓你失控讓你沸騰讓你跟着尖叫——

他摘下話筒,沿着舞臺開始唱。

有人高聲喊:“跳水——跳水——跳水——”

肖想一邊砰砰砰打着鼓,她看着盛夏走到舞臺邊上,探出來的手不停地喊他跳水跳水,演出效果超出想象導致她甚至忘了和音。

然後肖想就眼睜睜看着盛夏一邊唱一邊轉身,笑着往後一躺——

人群托着盛夏。他還在唱,臺下全是尖叫。

肖想打鼓的手一抖,差點打錯拍子……這不是安排好的情節,第一次登臺就跳水到底是有多心大?肖想扭頭看了眼時烨的表情,果不其然有點難看。

這場演出,對飛行士的每個人而言都像一場夢。

唱到最後,燈光都熄滅了。全場只有中間的大屏幕亮着,畫面裏緩緩出現了飛行士樂隊的标志。

那是一個孤單的小人,他有一雙滑稽的翅膀,動作很像超人,他在飛。

時烨握着吉他的手越來越緊,他看着追光裏的盛夏,在心跳聲裏,他忽而明白了什麽。

可以的,我們可以這樣唱到死,只為了此刻。

我的雙手為你造夢,你飛進我的世界,我愛你為我沉醉,世界這一刻為你流汗,為你吶喊,你是盛夏,你就是夏日,你是最熱的那個夏天。

盛夏微微喘着氣,他滿身是汗,對着臺下的觀衆最後說:“謝謝大家。”

“鼓手,肖想。”

“貝斯,鐘正。”

“吉他,時烨。”

“我叫盛夏。”他鞠了個躬,擦了一把額角的汗,“謝謝大家,我們是飛行士。”

肖想緊緊捏着鼓棒,笑着低聲罵了一句:“草。”

下臺後時烨一刻不停地拉着盛夏匆匆跑掉。

時烨很急,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在急什麽。才謝了場,所有人就看到他滿頭大汗地拽着盛夏從後臺離開,上了回酒店的車。

在車裏他們心跳急促,都還在大口喘氣,似乎都沒走出剛剛的那個舞臺,還在音樂裏失去着自我。

你不能要求一個搖滾樂手和歌手只在臺上熱情,但在生活裏冷靜又克制,尤其是剛剛結束完一場成功的演出。

回了酒店才進房他們就開始zuo。時烨像瘋了一樣把盛夏……在牆上……他像在發洩什麽的餘熱一般,沒有來由,就是熱,就是想親吻,想査入,想抱着他社。

生活?生活是什麽。

我的生活就是一首歌,是被你咬在齒間的詞,你吞吐的都是我的人生。我在起伏,飄飄蕩蕩。我們不在臺上的時候都是膽小鬼,我們活在世界的反面,讨厭整齊讨厭規律,我們都是瘋子,我們唱歌彈琴打鼓把日常撞得叮叮當當響,吵得聽不到世俗的嘲笑。我需要這種出口,你是我的理解,我的缪斯,我的史詩。

你延續我,我理解你,你是我在這肮髒世間……唯一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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